扒开男人脏乱的头发,只见他被打的面目青肿难辨真容,一边脸颊上还有新鲜的划痕往外留着血。

    破成布条的衣衫下全是伤口。鞭伤、烫伤、刺伤、细看下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胸腹之间有一大片焦黑的皮肤,显然,是烙铁所致。

    手上的指甲全被拔掉,指节处扭曲变形,是被拶指夹过。在河里泡了水,已没了血色,肿胀发白。看得出他的双手被特意“照顾”过,伤势很重。

    右小腿有被砸断的痕迹,脚掌上也有钉钉子的痕迹。

    腿部外侧的伤痕一直延伸向上被裤子挡住,从裤子上的血迹来看,内部不太乐观。小六用剪刀剪开了裤管,露出了更为惨烈的大腿。

    “娘耶!”“啧啧啧……”在大腿内侧露出来的一刻,几声惊呼立时响起,胆子更小的麻子都退到了门口,不敢再看。

    男人大腿内侧的皮肤应该是被小刀一刀一刀片过,伤口罗着伤口,一层又一层的皮肉翻卷开来。好像施刑人想要凌迟,又怕过后无肉可割,就养好伤再凌迟一遍。此处位置极为敏感,为了让他痛不欲生和增加他的屈辱感,行刑者特意挑这里下手。

    检查伤势期间男人已经清醒过来,感受到自己赤裸身体躺在床上还被人围观,他的身体却完全动弹不得,他只能握紧了手,咬着牙闭上眼睛。像一块被撕碎的破布摊在那里。

    小六从橱柜里拿过一条薄被盖住他的身体,轻声安慰道:“无碍无碍,你是个男人,我也是男人,还怕人家看呀!澡堂子里不都得脱光了一起搓澡!嘿嘿~再说,我是个医师,我把你带回来是要给你治伤,所以不用害羞!”

    抚慰伤患之后她转头向在一旁吓傻住的三人说道:“准备药水、热水、软布、帛带、剪刀、烈酒、伤药……快去!”

    如梦初醒的三人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小六回头又尽可能温柔的对男人说道:“我叫玟小六,是这回春堂的大夫,你不用害怕,此地没人再会伤害你了。一会儿,我会给你清理伤口,肯定会很疼,受不住你就喊出来,喊出来也会缓解痛苦的!”

    男人好像是点了下头,只是幅度太小,她也不太确定他是否同意了,只是这个情况下也由不得他不同意。

    等着几人把所需工具备齐,小六皱眉看着几瓶伤药,又对串子说道:“把我压箱底的两瓶伤药拿来。”

    串子眼中闪过心疼之色,却也没说什么,乖乖去了。

    小六看着躺在床上的残破身体,竟有种不知从何下手之感。这时她居然有闲心想到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她穿越之前可能真是个医疗工作者,不然怎会面对如此可怖的伤势无动于衷。

    长吸了口气,摒除脑中杂念,先用煮过又晾凉的净水冲洗掉伤口附近的泥土等秽物。老木三人不停地烧水,晾水,屋里屋外跑来跑去,用了差不多十几盆才把全部伤口的污秽冲洗干净,累的几人直不起腰。

    老木扶腰摆手向屋外走去,“不行喽不行喽,岁数大了,要了老命喽!”任由麻子串子怎么挽留,绝不回头。晚了一步的两人相互看看也想悄悄溜走,被小六一个眼神盯着定在原地。

    串子缩在麻子身后挠头暗想,原来竟没发现六哥眼神如此犀利,望之叫人不敢忤逆。

    冲洗干净后便是清脓祛腐,那些肿胀流脓的伤口,小六利落的用小刀划个口子,把里面的脓血挤出。又剪掉多余的腐肉和坏死的组织。最后把伤药敷在患处。

    小六的动作迅速,尽量减少伤者痛苦的时间,虽说在之前已经给他喂过麻药,但是他的喉咙里好像也有伤,药并没有喝进去多少,所以麻醉的效果并不好。但是此人十分能忍,从头到尾没坑一声,只是紧咬的牙关和颤抖的身体诉说着他正清醒的忍受巨大的痛苦。

    施暴者也许是怕刑具打在头上会让受刑人致死,小六检查一翻后庆幸男人头部并无伤口。担心脏乱的头发会污染他处的伤口,小六还仔细为他清洗了头发。

    他的头发枯黄毛燥,很多都是被血粘合打结成一团,只能剪断。一通操作之后,男人顶着一头被狗啃了的头发,显得十分好笑。小六不好意思的安慰道:“莫担心,会长齐的,到时我再给你修剪修剪就不会这么乱了。”

    伤势全部处理完,天都暗了下来。看着被包成粽子的男人,小六长舒了口气,一下瘫坐在凳子上。看着疼得昏死过去的人,她想,这人被用刑时怕也是这般状态,施暴者定然很是挫败,才更变本加厉的折磨他。

    老木一直在门口盯着进展,见小六忙活完,拿着毛巾和一碗刚热过的粥走了进来。

    “累了一天,快吃饭吧!”见小六为了这个叫花子这边辛苦,他很是心疼。“看这人的伤口,必是被刑讯至此,他的身份不简单呀!你确定要收留他?”他放低了声音,在小六耳边说道,生怕床上的人听到。

    小六喝了口热粥,含糊说道:“那怎么办,花了一天救的,我的好药全搭上了,现在给扔出去,我不亏了!”

    老木白了小六一眼,继续说:“他的伤口又多又重,处理完了也极有可能感染,不一定活的下来,你尽力了,不违医者道义。”这就是在暗示小六不必再费心,若是他死了也省了麻烦。

    小六撇嘴,“我,玟小六,心地善良,宅心仁厚,古道热肠,悲天悯人……岂有见死不救之理,人我都救了,他就必须给我活过来,否则我就去阎王那里抢人!”

    老木听了小六的自吹自擂的嚣张言论,嫌弃的摆手,“去去去,能的你了。”话没说完就转身出去了,不想搭理她。

    小六看着老木出去,又看着昏迷的男人,陷入沉思。之前她就觉着自己应该不是什么善良的人。面对诸多病患,她内心从没起过什么同情之感,只是拿钱治病。今天奋力救这个叫花子一样的男人,也不是指望他能给的起昂贵医药费,更不是良心发现。只是她心中对穿越这事和时不时想起关于“试炼”的疑惑。她既然并非巧合来到这里,肯定是有什么要达成的目的,所以面对送上门的人她都要主动接触,看看能不能触发什么机制,至少让她能再想起什么也是好的。

    “六哥,药煎好了。”串子咋咋呼呼的跑进来,把药碗放在小六手里,白天时他就给叫花子喂过药,以他的粗笨手脚根本喂不进去,所以他拒绝了此项工作,也让六哥来。

    小六盘坐在床上,摇醒了男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将药汁一滴滴的滴入他嘴里。男人生存意志很强,一直配合着用力吞咽,可能是吞咽的动作会让他喉咙很痛苦,他的眉眼皱的紧紧的。

    一碗药下去小半个时辰,男人也被折腾的大汗淋漓。小六又检查一番,发现他的伤口无碍,这才安心回屋洗漱休息。这一天累得要死,守夜她是不会做的。

    只是第二日天还不亮,麻子便叫醒了小六,叫花子发烧了。

    叫花子伤的厉害,感染发热是肯定的。只是这温度高的吓人,一早晨又半个上午过去一点都不见好。

    为了救治他,回春堂前院没人坐堂,就关了门。老木摇着头张罗着哪有便宜些的棺材,麻子串子商量着埋在哪不花钱。小六纠结半晌,把三人都指使出去,用小刀在手指上笔画半天,觉得血量可能不够,于是划破了手臂,喂了差不多小半碗血。

    这是她在断断续续的小夭记忆中发现的。小夭的身体不能修行,吸收的灵气会散入血肉之中,所以她的血肉含有很强的灵气,可以说是颗行走的灵丹。若是吃了她,修为可以提升一大截。知道此事的苏兆震惊之余都想自己来上一口。

    “如今便宜你了!”

    血果然是好用的,片刻之后,男人就不再打摆子,呼吸也平稳下来,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小六折腾的精疲力尽,倒在床边打起盹来。

    一觉睡醒,小六只觉得腰酸腿麻,还以为谁趁她睡着揍了她一顿。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肿得老高的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

    小六活动一下身体,麻痒的脸部扭曲。嘻嘻笑道:“还不错嘛,能睁开眼睛了。”一阵咕咕响声打断了她下面要说的话。“饿啦,饿啦就好。”小六笑的贱兮兮,“你都很久没吃过东西了,我让老木炖了肉糜,一会儿你吃些,吃饱了伤势也能好的快些。”说完大喊着老木向外跑去。

    不一会儿,一小碗肉汤被端了回来。又如同喂药一般,废了好半天男人才把肉汤喝光,接着又是擦拭又是换药。串子倚在门边啧啧称奇,“六哥竟如此费心照顾叫花子,像照顾奶娃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娘呢!诶呦!”刚说完一个木碗砸在串子头上,接着是小六的叫骂,“串子你个兔崽子,管不住你的嘴信不信老子给你缝起来!”

    串子逃的贼快,老木和麻子边看戏边拍着胸口,“嗯嗯,确实是小六子!”

    从那天起,男人所有的吃喝拉撒都是由小六一手照顾,主要是看过麻子串子照顾过一次,她都怕俩人把她好不容易就回来的人给拆了。

    喂药喂饭,换药按摩,事事精心。在男人不知是羞得还是痛得紧闭双眼全身颤抖时,她还会讲些笑话和镇子里的八卦来转移他的注意力。

    一个月之后,男人喉咙里的伤已经大好,可以自行吞咽了,但是一切都成了习惯,只要到了吃饭吃药的时间,麻子就会抱着碗在门口大喊六哥。小六也会快速结束手上的活计,匆匆跑到厢房。

    早春时新移栽的紫藤还没攀上架子,风一吹,只能看见淡绿色的芽苞。如今藤叶满墙黄了又绿,周而复始又是一年新春时节。

    男人身体的伤全都结痂脱落,手指甲和脚趾甲都重新长好,扭曲的手指也正骨长好。被剪的乱七八糟的头发也长了回来,松松的扎在身后。

    小六看着一身伤疤的身体暗暗想着,伤口长好了,这疤痕她可无能为力,不知道他自己如何感受,曾经的经历是不是也像这些疤痕般附在心里难以祛除。

    不过,她又不是心理医生,命救回来已是难得,没有心理辅导的服务。

    “你的指甲全都长好了,以后你就可以着水了。不用我给你擦身体了是不是就不会觉得别扭了?”之前小六给他擦洗身体时,男人总是闭着眼微皱眉头,嘴唇紧紧抿着。小六知道经历那样的折磨,他本能的排斥身体的接触,只是每次他都努力克制自己。

    搀扶他进入浴桶,小六就坐在一旁吃着小零食陪着他,本来很正经的医患关系被她猥琐的眼神弄的看起像黄鼠狼看着汤锅里的鸡。老木看的两眼直抽抽,转身走了。

    也许是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一段屈辱的过往,男人完全不愿面对自己的身体,他闭着眼睛,只是拿着毛巾擦洗着。从脖子到胸口,从胸口到小腹,再到两腿之间。

    本来小六的眼睛还随着男人的手移动,突然,她兀地站起身,走到窗边,去看外面的春景,同时哼起不着调的小曲。走过去时还不小心被凳子腿拌了一下。其实很疼的,但她若无其事的没有去揉。心中默默吐槽,“苏兆呀苏兆,你当男人当傻了吗?真以为自己是男的了?”

    男人听到动静,疑惑的睁开眼睛寻声望了过去。阳光从窗口透过,映照在小六的侧脸上,她的脸颊泛红,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晶莹剔透,睫毛在强光中变成半透明的羽翅,随着眨眼轻轻震颤。脸颊细小的绒毛被镀成金色,与粉红互相映衬。

    他突然想起自己被带到回春堂刚刚醒来的时候,那时他的眼睛还只能睁开一条缝,透过那一丝缝隙,他看到,太阳在微笑着照耀着他。

    男人洗完后小六又搀扶着他从浴桶出来,因为他的腿伤的太重,医治的太晚,治疗时也没有神族上好的灵药,所以一直用不上力气。每次穿衣服时小六都会帮忙,可是今天,她只是把衣服往他的怀里一塞,说道:“你应该能自己穿了。”说完就快步走了出去。只留男人独自坐在床上,双手紧紧握着身上的浴袍。由于小六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到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她的方向。

    “六哥!”看到小六出来,串子凑过来开始嘀咕,“你说这都一年了,他怎么一句话都没说过呀!”他指指自己的脑袋,又道:“不会是被打傻了吧!”

    麻子从身后给了串子一巴掌,“胡说什么,你傻人家都不会傻。”经历那种非人的折磨,还能坚强的活着,非常令麻子敬佩,他不许串子这么说他。转头又对小六说:“六哥,他是不是伤了喉咙,再不能说话了?”

    小六摇摇头,“不会,我检查过,嗓子没事,只是声带受损,声音可能会沙哑些,但不影响说话。”

    麻子欣慰,“那就好,那就好!”

    老木也凑过来提醒道:“我可告诉你们,关于他的伤势,你们可不许对外人提起。仔细惹上麻烦!”

    串子笑呵呵回道:“老木你都说过多少次了,放心,我们省的!”

    门从里面缓缓拉开,男子扶着墙,蹒跚学步般、摇摇晃晃地走出来。以前他只是坐在窗边透气,这还是第一次他走出屋子,走在阳光之下。

    麻子和串子都呆呆地看着男子,因为他身上可怖的伤给他们留下了很不愉快的经历,让他们总会下意识地不去看他,串子甚至说什么只在门口停留。这是第一次,他们真正看清楚他的模样。墨黑的长眉,清亮的眼眸,笔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每一处都是那么精致又恰到好处。简单的粗麻衣,却是华贵的姿态,清雅的风度,让麻子和串子一瞬间自惭形秽,不由自主就生了敬畏。

    小六嚼着甘草说:"你的伤恢复的差不多了,尽量多走动走动,再有三个月你就可以出院了。"

    对于小六奇奇怪怪的话语,男人听得多了也知道了大概,他知道这是让他走的意思。

    男人低头,凝视着小六,一字一字缓慢说道:"我、无处、可去。"大概几年没有说过话了,声音沙哑,吐词艰涩。

    小六,嚼着甘草仔细打量着男人:"无处可去?"男人点了下头。小六问:"你叫什么名字?"男子摇了下头。“失忆了?”男人没有回答,只是又艰难的说道:“你,救我,我是,你的,仆人,赐名。”

    “仆人?”小六反复念叨这两个字,半晌,盯着他的眼睛淡淡说道:“想做我的仆人,那得听话,你,做得到吗?”

    男人抿着唇,纤弱的指紧紧地抓在窗台上,泛出青白,半晌不说话。小六正要无趣的笑,男人抬眸凝视着他:"做,的,到!"清澈黑亮的眼眸好似两团火焰,要把那几个字烙印在心底。

    小六没再说什么,只是把一截甘草递给他,"多嚼些这个,对你的嗓子好。"

    男子乖乖地坐到一边的小凳子上,慢慢地撕开甘草,掰了一小截放进嘴里,像是在吃什么珍馐美味似的,品尝的文雅清贵。

    “六哥,给起个名吧!”串子向男人的方向努努嘴。麻子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小六。小六随手从旁边的簸萁里拎了株没晒过的药草,“数数吧,有几片叶子就叫什么。”

    两人期待地把叶子数了两遍,“十七,六哥,是十七片!”

    “好,那你就叫叶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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