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颂英不肯理会他看来完全就是在胡说八道的两人,顺便忽视好奇看过来的工人,只当自己聋了瞎了,只有嘴巴会说话。

    他也没办法,那天和王水桃对视,就是在他把糖块给她,提醒了一声之后。

    也就说了“糖块”两个字,她突然就抬头看了他一眼。

    眼睛像是两丸黑水晶球镶嵌在了白玉中央。

    也像是饿了很久刚找到一块大肉骨头的小狗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再遇到王水桃,讲话的时候声音从喉咙里出来自己就变了调。

    和王水桃呆在一起的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在探究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暂未得出可靠结论。

    王水桃还惦记着孟工有没有感冒,不然可以等身体好了再介绍的,这太费嗓子了。

    她问:“孟工?你喉咙还好吗,好像是有点沙哑的哦,听起来麻麻的,是不是感冒的前兆啊?”

    孟工很想什么都不说,但那不礼貌,于是只能简洁明了回答:“没有。”

    说两个字她应该听不出来变化,不会误会他感冒了。

    正好,流程也介绍得差不多了。

    孙厂长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其他地方,开始专心致志吹嘘孟工:“我们的机子都是进口的,其他县城大部分糖厂的压榨机和离心机也都是,附近都只有孟工会修,市里省里都要来请他的。”

    只是省里更相信外国人,要是顶着白眼能请外国,特别是机子产地的人,也会去请。

    没经费了才会来找孟工,哪怕去了之后每次都能完美解决问题。

    不过吹牛的时候就不用说得这么详细了。

    王水桃捧场:“哇,好厉害哦。”

    虽然看似敷衍,但她是真心的,即使是现代这也很厉害了,何况现在是七零年。

    她有点好奇:“孟工是高中生吗?高职?机械专业的?”

    孟颂英摇头。

    孙厂长比他还急着回答:“是大学生啊,跳级去读的,老早就毕业了,现在才十九呢都还没满二十。”

    虽然现在大家都习惯说虚岁,但是为了凸显孟颂英的厉害,他选择了说周岁。

    王水桃手指绕着麻花辫的末端,卷来卷去,感叹:“真好。”

    她尽量掩饰自己的失落,要是没来这里,再过三年半她也该毕业了。

    虽然没有跳级,可她五岁就上学了,因为爸爸妈妈觉得她非常聪明,五岁比别人七岁还要棒!

    不仅口齿伶俐,还能举一反三,小嘴叭叭的,能哄得所有人都爱她。

    所以她一直觉得自己虽然不是天才,但也是很用功考上985的学霸。

    她不偏科,所有的老师看她和孙厂长看孟工是一样的,连夸奖的语气都很雷同。

    她看一眼周围的人,应该没被发现自己的小情绪。

    好吧,其实她是有点嫉妒啦,不过很难解释吧,初中学历的农村姑娘嫉妒读过大学的工程师什么的。

    这种情绪还是不要表露出来好了。

    孟颂英视力很好,没办法不注意到眼前正在被迫转圈的头发,发梢在扭转过程中一根根接连炸开,像一个旋转的黑色齿轮,中心就是那根骨节分明的手指。

    还能看到发梢末端几乎每一根都分叉了,有点枯黄。

    他又注意到,今天王水桃扎的麻花辫两边有点不一样大,也不一样高。

    虽然没有办法知道王水桃的心声,但是她略有些失落还是能看出来的,他短暂思考了一下,结合刚才的话题,略有所悟。

    认为她是想读书,这是很好很好的事。

    周围的人忙着干活的干活,说话的说话,并没有注意到这边,孟颂英凑过去了一点点,说道:“县里办了一个职工夜校。”

    王水桃从自己的思绪中拔出来:“嗯?”

    孟颂英:“可以学技术,是高中学历。”

    以为就这样轻易地被看清心思,王水桃有点害臊,毕竟对无关的人产生嫉妒心理实在是太过分了。

    浅浅的粉在她麦色的脸颊上晕染开,她难得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

    孟颂英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没事。上海机车厂办的大学有机械专业。”

    被新的消息吸引住,王水桃顿时把那一点点害羞抛到脑后:“现在还有大学吗?”

    孟颂英点点头:“工人大学。”

    不知怎么,周围吵嚷的声音,突然一听,整个车间变得无比安静,大家都在互相看来看去。

    发现什么事都没有后,又开始和刚才一样。

    王水桃想到了高中班主任不在的晚自习,也是这样,莫名其妙的骤然安静,转瞬又恢复正常,吓得人心能从喉咙跳出来。

    找到了相似的地方,她突然对这里产生了一些认同感。

    孙厂长看完离心机这边工人的操作,又走到他们俩身边,随口问了一句:“在聊什么?”

    孟颂英不语。

    王水桃脱离了刚才的沮丧,现在心情一级棒,人也跟着活力四射,叽里呱啦回答了一大堆。

    “孟工跟我介绍县里工人可以去读的高中,还有工人大学,就是工农兵吧?是不是很难才能去上这个大学呀?”

    她上学的时候老师提过这个特殊年代中的特殊大学,其实不太感兴趣。

    她如果想要拿回自己的大学生身份,可以等十年结束去考恢复后的第一届高考。

    但是难免有些好奇,想要了解更多的细节。

    孙厂长有些挠头:“我也不知道。”

    因为他来厂子里也就两三年,这几年反正一个去读了大学的也没有,可以说是来申请的也没有。

    王水桃便自然的把目光转向了刚才给建议的孟工,期待地眨了眨,又眨了眨。

    确保孟工能感受到她旺盛的好奇心。

    孟颂英的确感受到了,但是……

    “我也不知道。”

    王水桃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好像刚才听到的不是“不知道”,而是什么至理名言,贴心地转移了话题。

    “那咱们什么时候去试试做糖块?有确定好做成什么样子了吗?”

    在有别人能回答问题的时候,孟颂英少见地抢着回答:“彩虹。”

    虽然还是言语简练。

    昨天下午,孙厂长也拉了几个领导相互讨论,大家一致认定,在现今朴实的审美观中,把一道鲜艳明媚的彩虹做成糖的样子肯定会很畅销。

    王水桃:“今天就会做出一个样品来吗?我能去看看吗?还不知道为什么糖块的颜色不会混合在一起呢?”

    孟颂英本来还在排列组合试图精简语言,听完只说:“带你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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