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旁的绿树被太阳拖出细长的影子,素儿撑着伞罩在沈知意头顶,阳光毒辣辣的。

    卖糖人的摊子后头,小姑娘正蹲着往竹篮里铺新摘的芦苇叶子,铺好后往上面撒了些水,忙活起来的时候,两个小辫一前一后的摇摇晃晃,看着很是可爱。

    见沈知意走近,她忙用袖口抹了把鼻尖沁出的汗珠:“姐姐昨日要的花都在这儿了,你先悄悄。”竹篮掀起时,里面满是各色的花卉,香气混合着扑向沈知意。

    “小妹妹,昨日回去问你铺子老板,他可有说些什么?”沈知意将篮子里的花卉一盆盆抱出递给素儿,叫她找人送回王府。

    小姑娘双手捻了捻衣摆,擦净后坐在小凳子上,“老板娘只说这药草是在那西山溪涧采的,别的就不肯再讲!”

    素儿将铜板尽数给了小姑娘,“溪涧?那可是野兽常出没的地方,怪不得城里的许多药铺都没有。”

    “那你们老板娘的药铺子在城外何处?”

    “出了城直走,路过一家茶水铺子后朝左拐就是了。”说完,小姑娘就背起空竹篮往巷子口走了。

    沈知意望着那抹走远的小影子,将荷包往素儿手中一塞:“你且跟着,看这小姑娘往何处交账,见了何人,说了些什么。”

    “那小姐你呢?”素儿担忧的问着。

    “我去城外寻寻那家铺子,若我晚些归府,记得替我向殿下说一声。”

    “小姐,要小心些......”素儿话还没说完,沈知意已经跑远了。

    ......

    小姑娘一路向东,到一个荒废的宅子边仰头看了看,忽然转头看向身后。

    素儿立刻躲至墙后,小姑娘见左右没人便进了屋子。

    进门许久后都未出来,素儿围着宅子绕了一圈确定只有大门这一个出口后变守了下来。

    天下渐渐暗了下来,素儿靠在墙后几欲闭眼。倏然,身侧的鸟雀惊飞,素儿揉了揉眼睛,一道黑影跃进了宅子。

    素儿轻手轻脚的靠在门口听墙角,见二人要商议完毕,素儿又轻手轻脚了跑开,随后回了安王府。

    另一边。

    沈知意在街边买了面纱,到一处角落带好后走出城门,黄土飞扬,道旁的野花上驻足着几只蝴蝶,车辙碾过就扑棱棱全部散开了。

    直至走出二里地,行至分岔路口,才依稀瞧见前头有一个青布幌子的茶水摊子,四根毛竹支起草棚,棚下摆了几张木桌子,卖大碗茶的老汉正拿着白巾擦拭长板凳,见有客人来喝茶就向里面吆喝一声,不一会就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笑着给客人舀茶。

    “姑娘,请问你们这附近有药铺子吗?”沈知意走上去问正拿着竹筒舀茶水的女子。

    “药铺子啊,你说的是杨氏铺子吧,就在前面一点,朝左拐直走就到了。”

    和茶水铺小二道谢后,沈知意顺着指的路往前走,眼前景色变了模样,丈余宽的石板路蜿蜒向前,两侧的花藤攀着竹篱笆开的正盛。

    穿着粗布衣裳的妇人挎着篮子迎面走来:“姑娘这是来求药的?”

    沈知意点了点头。

    “面前这就是,抓紧些,快去吧。”妇人说完便从身侧离开了。

    沈知意迈进院子四下看了看,然后掀帘入内,药味混着湿气扑面而来,墙边榆木药柜直顶房梁,抽屉上贴着纸皮标签,密密麻麻写着“羌活”“独活”“当归”“百合”等药名。

    穿青灰色长衫的老掌柜从柜台后直起身来,鼻梁上架着副铜边眼镜,镜腿和镜框的连接处缠着线绳。

    “姑娘要寻什么药?”老掌柜将手中正在扎捆的艾条放下,手指上沾满艾蒿碎屑。

    沈知意走近问道:“哑萝。”

    老掌柜扶了扶落下的眼镜:“这哑萝啊,今个店里暂时没货了......”

    话音未落,后院传来捣药声,混着晒药药童的说笑。天井里支着七八个竹匾,新采的藤萝铺开,几只麻雀正偷啄枸杞,见人来也不怕,歪着脑袋打量生客。穿短褐的药童拎着壶从外面进来,壶嘴冒出的热气里裹着黄芪的甘苦味。

    沈知意刚要继续问道,门帘忽被掀得乱晃,窜进个穿松绿短褐的青年,鞋子上沾着新鲜泥印。

    “爹,再支十两银子。”沈知意循着声音望去。

    青年指尖捻着片枯黄药叶,腕上缠的红绳直晃人眼。老掌柜手中戥子被“当啷”一声摔向桌子。

    沈知意心里觉得不太妙,于是后退了几步。

    “前日才与你五两!折腾到哪去了?”老掌柜坐下开始扎着艾条捆,青筋在皱皮下看得分外明显。

    青年歪身倚着药碾子,靴跟蹭得木柜“咯吱”响:“正经营生也要本钱,刘家绸缎庄我看准了,要入股......”

    “上月说是贩茶,现在怎么又成布庄了?”老掌柜抄起木算盘扔了过去,算珠摔的噼啪响,“这铺子用来养活一大家子的钱全叫你给败光......”

    见状要打起来,沈知意退到晒药匾旁,匾里新收的菊花被蒸出苦香。

    青年忽探身抓向钱匣子,老掌柜枯枝似的手竟出奇速度,药杵“啪”地敲在青年手背上,晃的一旁的案头脉枕滚落在地上。

    “你个败家的逆子!”老掌柜身体颤颤巍巍,眼镜滑到鼻尖,“上月典当了你娘嫁妆簪子,这月连晒药匾都险些抵去,你是想全家人跟着你一起饿死吗!”

    后廊捣药声不知何时停了,药童们缩在门帘后探头探脑。青年揉着红痕讪笑:“爹,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不论盈亏都不再向您开口。”

    “滚!”老掌柜将银子朝青年扔去,“再敢进门要钱就打断你的腿!”

    青年欣喜万分的捡起地上的碎银,转头就跑开了。

    老掌柜颓然跌坐回木椅上,颤着手捡回地上的算盘。

    沈知意拾起滚落到脚边的脉枕,缎面上绣的花纹早磨成了白印子。

    后院传来药童怯生生的询问:“师父,这批艾条还卷不卷?”老掌柜抹了把脸,镜片上雾气蒙蒙:“卷,怎么不卷......”枯指捻起根艾条,蘸蜜的手势依旧稳当,仿佛方才风波不过是晒药时掠过了一阵微风。

    “那个,掌柜的......”沈知意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话。

    老掌柜的继续扎捆,地上还留着算盘珠子划出的浅痕,捣药声自后院断断续续传来,混着晒药童子压低的絮语。

    “掌柜的,可否再问问这哑萝?”沈知意将脉枕放至柜台,灰尘落在斑驳的台面,“近些时日,除我之外,可还有人采买这哑萝?”

    老掌柜扎艾条的手不停:“药材往来自有账册登记,姑娘问这是何意?”

    沈知意解下腰袋,银锭磕在红木算盘上脆响:“我可以出双倍价......”

    “这铺子开张四十载。”老掌柜忽然抬眸,镜片反着冷光,“从不过问客官私事。”

    沈知意指尖划过榆木药柜的把手,年深日久被磨得发亮:“听闻令郎近日手头紧,若掌柜的肯行个方便......”

    “哗啦”一声,老掌柜掀开门帘,后院药童又探出脑袋来。

    沈知意还要开口,却被老掌柜沙哑的咳嗽声截断:“酉时收铺关门了,姑娘请回吧。”随后步履摇晃的往后院挪。

    沈知意出了药铺子的门,往城里走,卖凉茶的老汉已收摊,独轮车辙印里还留着点点水渍。

    快到城门时,前头晃来了数点光亮,素儿提着灯笼杆子的手直发抖,烛火在夜里左右摇摆,身后的几个护卫也在急匆匆的四处探看。

    “小姐!小姐可算找着你了!”素儿提着裙子奔来时,头上的簪子早歪斜的不成样子,“城门的赵阿公说您天还没黑就出了城......”

    护卫头领举着灯笼上前:“卑职派人往城外寻了许久......”

    “不过是寻个铺子,多问了几句药材。”沈知意摆手打断,“那药铺老掌柜留了盏茶给我。”

    素儿忙解下沈知意的披风,将手中的杏色斗篷给她披上,指尖触碰到凉冰冰的肌肤又是一颤:“我提前叫厨子煨着百合莲子羹,小姐回去定要多用两碗。”

    接着素儿掏出藏在怀里的芙蓉糕,油纸包还带着温热的体温:“厨子刚蒸的,小姐先垫垫......”

    沈知意接过糕点,“那老掌柜......”话还没说完,素儿就接了嘴。

    “管他什么掌柜!”身旁的嗓音忽然拔高,惊得身后的护卫按紧刀柄。“小姐忘记之前答应过奴婢......”尾音颤的厉害,倒是把自个儿呛出个泪嗝儿来。

    沈知意拍了拍素儿的肩:“回府再说。”

    戌初的梆子敲过两巡,安王府门口的灯笼已经凉成了两团暖黄。守门小四在石阶上到处望着,见人走近:“夫人可算是回来了!膳堂的饭菜已经回锅热着了。”

    穿过拱门,沈知意抬头望着西厢房亮的烛火:“明日往城外杨氏铺子送筐新炭。”

    “好的小姐。”

    王府膳堂里灯火通明,案台上摆着火腿煨笋、江米百合莲子羹、清炖肥鸭。

    王砚拿着筷子夹了块鸭肉:“今日之行收获如何?”

    “一个字都不肯多讲。”沈知意舀着汤里的莲子,瓷勺碰得盅沿叮当响。“几倍银钱都不说。”

    王砚轻声笑着,又夹了一筷子时蔬小炒放进她碗里:“先吃点饭,补充身体。”话刚说完,穿灰布短褐的随从悄声挨近,附耳低语几句。

    “可巧。”王砚搁下筷子,“东市新开的钱庄,掌柜递了帖子请去掌眼。”衣袖扫过木凳,“可愿同往?”

    沈知意将半块芙蓉糕糕放回玉碟:“我没兴趣。”

    王砚:“原本掌柜的还说有些小小诚意,既然王妃没有兴趣,那就......”

    沈知意:“王妃没兴趣,我可太有兴趣了,走吧,现在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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