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阔眼底仍有淡淡血色:“少时误食了毒药,中了寒毒。饥寒交迫时吸食了白虎的乳汁,在山林中待了两年,全靠母虎乳汁解寒毒。”

    “母虎?可是我们上个月在山君庙所见那只白虎?”白鹭不可置信。

    江星阔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温情:“她死了。那只白虎是她所生的最后一只小虎,我叫它阿银。”

    说完便不再言语。

    白鹭也不再多问,只道:“你体内有寒毒,还有乳汁所化的热毒。虎是万阳之首,虎血尤其阳盛,乳汁乃血所化,半是解药更多是毒药,所以你体内寒热相冲,时日一久迁延难愈,直至现在损伤血脉……”

    白鹭及时住了口。

    江星阔声音依旧不悲不喜:“无妨,我是个孤儿,能活到今天都是赚来的。只是王爷一家待我不薄,为王爷能多一日便多尽一日的力。白姑娘趁热用早膳,我在前厅等你。”

    说完,屋门被轻轻掩上,为了确保一丝寒风不漏进去,又被稳稳关牢。

    屋子里很快就热了起来。

    白鹭不禁为自己误会江星阔私通敌军而惭愧。这个人细心周到,悲情却不失豁达,身染重毒还为国效力。想到此,更为他的命运惋惜。

    不过……她用被子围紧了自己的脖子。

    吸人血可是不好的,况万一此人为续命真拿自己做药引,案没查到就被吸干,岂不冤哉!想到此,决定能躲就躲。

    想来自己的血与常人无异,只是恰好在他发疯的时候是最靠近他的活物,令他生了幻觉,以为在吸食母虎的乳汁。

    此人虽可怜但甚为危险,不可太过接近。

    她告诫自己。

    *

    辽王和王妃在都司待了数日,忙碌与北凛使者谈判一事。汗那其虽是人质,但还需好生供养吃喝,所以王妃亲自监管膳食。

    江雨来、江湛无人约束,自在又无聊,一见白鹭回来便热情地迎了上来。对白鹭这三日消失的原因,他们已缠着白鹭知道了大概,反而雨来悄悄责怪二弟怎么不拉上她一起关在林中据点,这样还可以躲灾三日。

    原来“狼毒花”见江湛等人提升太慢,又单独给加训了三日。

    白鹭拉过江雨来,回到房内询问江星阔发病一事。

    提起这倒霉事,雨来也叹气:“辽东的深山老林有的是万年的灵芝千年的人参,只能滋养经脉,对他身上的寒热二毒是无济于事。”

    而北凛使者带来试探诚意的一杯极寒的阴酒,刺激他病发。

    原来北凛得知汗那其竟然负气自投大晏,正值隆冬粮食极度短缺,零散部落时不时挑衅,分散赛达精力,赛达思衬再三终于同意大晏提出的和谈。

    但和谈的前提,是让当年重挫苍狼军的北凛战神江星阔先表份诚意。

    “北凛有一种特制的慢性毒药,叫阴酒,是由蝮蛇胆、雪域冰蚕合制而成,在雪山中深埋三年才能酿成。一口阴酒当场无事,日积月累则重伤体魄,他们就是要报当年之仇。”

    “但他们不知,我二弟早就深中寒热毒症,除了府中家人和江左江右,无人知晓。这阴酒再寒,也不过是溪流入海而已。于是二弟当即答应,当场果然无事,谁知夜半他回去余毒发作。”

    江雨来忽而将白鹭拽近,看着她的眼睛,神秘兮兮问道:“我二弟每次发作,即便服了老神医的凝神散,不昏上一天一夜不会平复,怎么你在场,他一夜就好了?你可听见有什么古怪?”

    白鹭下意识扯了扯领口,“他吸了我的血。”

    江雨来大惊:“天啊,你可安好?”

    白鹭艰难地咽了咽:“我得想想有什么克毒之法,偏方也可一试。”

    说起偏方,她忽然想起祖父曾在书信里提过,贬戍北境抽空记录了一本《奇药录》,整理了北境特有的千奇百怪的偏方。这些偏方里所用药引有不少来自于北凛、南方朔渊等地,被当地牧民偷偷贩运至辽州。

    既然北凛和大晏和谈通商,想必很快就能在当地药铺找到。

    “雨来,我祖父可曾给你什么医书?”

    江雨来去墙边楠木书架上抽出厚厚一本,藏蓝封面上赫然三个漂亮的隶书——奇药录。

    “是我祖父的笔迹!”

    “雨来,你先去休息,我今夜先回房研读一番。”

    江雨来看她求知若渴,只能一面吩咐了翠竹安排嬷嬷煮些补血的汤羹送去,一面暗下决心还是要帮白鹭避着些二弟。为免节外生枝,二弟吸人血一事二人商量好绝不透露出去。

    *

    霜冻秋英凋落,金陵一夜飘雪。

    皇命自奉天殿层层传达至北境辽都司,一份《元嘉和议》递至北凛使臣面前,和议主旨以现在长城为界,各君其国,两国互市,北凛每年纳贡牛羊马匹,大晏则以绸缎布匹粮食为交换,以十年为期。

    和议还附加了一条:自晏高祖皇帝建国以来,被拐被卖或逃入北凛的军民一律送回辽东。

    使臣得到赛达可汗的同意,签字达成。

    汗那其看中江星阔重挫苍狼军的本事,投奔前先找他通个气,最后才知道受江星阔蒙骗当了棋子,即使他一再叫嚣着不回北凛,不认祖父,但也无济于事,还是被江星阔送出了城关。

    汗那其被北凛苍狼军押上马车,回头对着江星阔诅咒道:“阿星兄弟,心上人背叛你的滋味,总有一天你也会尝到。”

    江右痞笑道:“他当谁都像他那样为情所困,我们主公洁身自好从不近女色,屋子里的蚊子都是公的。”

    江左面无表情:“我要是你,我就不说话。”

    江星阔警告地瞥了他一眼,丢下一句:“多嘴,去领军棍。”

    “……”

    果然。

    辽王江凝负手立于城墙上看向辽阔荒芜的白色雪原,铁衣盔甲的苍狼军纵马疾驰,守护着汗那其的马车越驰越远。

    江星阔站在他身侧,也一同沉默地看向雪原。

    “星阔,你怎么看?”

    “暂时的平静。草原的狼翻了跟头,早晚要来复仇。”

    江凝颔首,“自鹰嘴峡鏖战,两败俱伤。休生养息是两国心愿。依本王看,和议也就稳住这几年。眼下朝廷拨给辽都司的军饷大不如从前,且不说补充军力,再不给军队充足供养,军队人心怕是都要涣散。”

    “这些年若不是义父一直拿自己的禄米补贴着辽都司的将士们,北境六城哪来的安稳。那凤鸣山上的流寇就是先帝时期前辽都司指挥使宋琏底下的逃兵,因为跟着军队吃不饱饭干脆上山当了匪。”

    “本王与辽都司,相依相存矣。只是,仅靠本王禄米也非长久之计。那个要查宋琏案的白鹭姑娘,最近可有动向?”

    辽王对府内无事不知。

    江星阔想起那夜白嫩细弱的脖颈,体内的毒又蠢蠢欲动。

    “白家姑娘近日一直窝在房中,许是被我禁闭三日惊吓到了,很少出来。”

    江凝眼中是笼盖四野的深沉。

    那夜白鹭在灵堂的言语被江星阔听到,待义子来问,江凝叹气道此事涉及戍边将领及归附的边境部族,他一个藩王都不好重提,更何况一个被贬戍的旧臣家属,势单力薄不能成事。

    “宋斌宋琏祖孙任职辽东守边重臣期间,克扣军户,军户逃兵增多,入山为匪,甚至投奔北凛,逃亡的军户仇恨辽都司,将军部作战阵法一应泄露给北凛,不然三年前本王怎会被困于鹰嘴峡!”

    “父王的意思,宋琏涉及贪墨,可查?”

    “人虽死,但背后的人应该还在,宋琏案疑点重重,若能查清,也许白家姑娘是一个不会被朝中有心人怀疑的引子。”

    雪原上吹来凛冽风沙,江凝微眯起眼,“迷雾,该吹散了。”

    江星阔会意,抱拳领命道:“是,父王。”

    “元嘉和议”带来的益处很快就显现了。

    辽州城宵禁的时间是一更三点,但因为北凛时常骚扰边境,刚过黄昏城内就很少有人在外了。

    和议之后,在城内引车卖浆的贩夫走卒生意多了起来,沿街商铺也延迟了打烊时间。

    这日,城内彩灯绵延,照亮一行车马往城外的路。

    行至城外海西部群居的苏子河畔,驶上了台地,只见沿着山坡错落建着大片的三角木屋,簇拥着最上面的一座高大的三层八角殿。

    这里是海西部的营地。

    山坡其他三面长满了高大的树木,山对面的一座山的北面生长了一片又一片的松树,白鹭仔细看去,树杈上停放了一个个黑色的木箱。

    竟然像……

    “是棺木,海西部有树葬的传统,将棺木停在松树上十九年再埋入土里。”江雨来解释道。

    那多罗的爷爷,宋琏案里被杀的贡使不就在其中一棵松树上?

    江星阔从马上一跃而下,搀扶王爷夫妇陆续下车,随后又去第二辆车旁搀扶披着白狐大氅的江雨来,将着貂皮锦袄的江湛抱下来。

    江星阔放下湛湛,看见白鹭最后一个出来,刚要抬臂去扶,她已灵巧地下了车,脖颈围了一圈又一圈丝巾,在严寒的辽东倒也不奇怪,江星阔目光追随那段丝巾,隐隐可见丝巾遮挡着绿色药膏。

    白鹭看了他一眼便赶紧走到雨来身边。

    江星阔伸出的手在空中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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