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十分,下课铃准时敲响。

    整栋教学楼立即变得喧嚣。不一会儿,走廊上就响起了男孩们拍打着篮球跑下楼的声音。

    陈雨彤伸了个懒腰:“坐了一下午,可把我累坏了。”

    谢瑶整理完书包,急匆匆地朝教室后边跑来。

    陈雨彤推了推还在收拾东西的陆之音,打趣道:“看,你小粉丝来啦。”

    即使经过一节课的冷静,谢瑶依旧难掩心里的激动:“大神,放学打算去哪儿?”

    陆之音尴尬地说:“别叫我大神,怪不好意思的。”

    谢瑶反驳道:“但是你确实是大神啊!当之无愧的大神!”接着问陈雨彤,“你们等下有安排吗?”

    “我们要去吃烤肠。”

    “我也要去!”

    陈雨彤调侃反问:“瑶瑶,你是去吃烤肠的,还是去追你家大神的?”

    “都!”谢瑶回答得既干脆又真诚。

    陈雨彤转向背后两个男生:“喂,你们一起吗?”

    “走!”林逸风早已收拾好书包,并拉上了许子默。

    去小卖部的路上会经过篮球场。一放学,许多男生们就冲到球场上打球了。

    陈雨彤一行五个人,沿着球场边慢悠悠地走着。

    陆之音双手握着粉色书包的肩带。她的手指是如此细长好看,尤其是小拇指,比一般人长得多。不疾不徐的步伐间,整个人都自然流露着青春的灵动与作为古典音乐生自带的浪漫优雅气质。

    她东张西望,捕捉着学校周围的一切,似乎对眼前这种生机勃勃的景象充满了好奇。

    许子默走在最边上,和陆之音之间,隔着林逸风和陈雨彤。

    他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勾着书包带子,随意地搭在肩上。

    橘红色的天空下,落日的余晖将他的瞳孔染成了深棕。阳光抚过他的侧脸,投下淡淡的阴影,使他那漂亮的驼峰鼻和立体的面部轮廓变得更加清晰。

    他一米八几的大高个,身姿挺拔。薄外套敞开着,衣角被风轻轻吹起,显得有些桀骜不驯。

    “之音,你为什么搬来沐阳啊?”陈雨彤好奇发问。

    陆之音回答:“我来拜师的。”

    “拜师?”

    “嗯。你们听说过林峰吗?”

    大家都摇摇头表示不认识。谢瑶却突然怔了一下,随即倒抽一口凉气,大声叫道:“林峰!是那个国际钢琴家林峰?”

    “嗯。”

    谢瑶的眼睛瞪得像铜铃,语气激动地又确认了一遍:“是之前的那个肖赛冠军——林峰?”

    陆之音点点头:“上个月他答应收我为徒。他在沐阳,所以我就来了。”

    “天哪!你竟然成了他的学生!听说他可不轻易收学生的。话说,我前阵子还去听了他的音乐会呢!”

    林峰是国际上赫赫有名的古典钢琴家。十八岁那年,他作为替补登上维也纳音乐节,与维也纳交响乐团合奏了柴可夫斯基的《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从此一战成名。

    那场演出堪称完美。此后,他的音乐会遍地开花,并逐渐在古典钢琴圈中有了一席之地。

    如今,林峰已经65岁了,居住在沐阳。虽早已过了退休年龄,但依然坚持每年开二十到三十场音乐会,次次都座无虚席。近几年,由于感觉体力明显下降,便减少了演出,反而对培养后辈产生出了兴趣,但是他挑选学生非常严格,很多家长领着孩子上门来拜师都遭到拒绝。

    四年前,就是陆之音在慕尼黑青年钢琴家大赛中获奖的那天,林峰就坐在台下。他是评委之一。

    这个身穿白裙的女孩坐在钢琴前,端庄大气,流露着与她这个年纪不相符的沉稳。

    陆之音演绎曲目的时候,林峰注意到她眼里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坚定与野心。

    那首《英雄波兰舞曲》听得让人振奋,同时又让人感到愤慨和淡淡的忧伤。虽然年仅十二岁,她的琴技却远超同龄人,音乐感极佳。

    曲子的完成度很高。小女孩的触键,深深触及了台下评委们的心灵。

    林峰翻阅着比赛名单,随即目光定格,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Zhiyin Lu。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最后,他打出了很高的分。

    赛后,林峰本想找陆之音聊聊,但她获完奖隔天就匆匆回国了。

    两人自那以后再也没见过。

    就在两个月前,陆之音在莫斯科的一场钢琴比赛中再次获得冠军。回到清潭后,她的钢琴老师张元浩倍感欣慰地对她说:“之音,以你现在的水平,我教不了你了。你应该去找更好的老师。林峰是我多年的好友。他之前跟我提过有好的学生可以介绍给他。我觉得现在是时候了。”

    陆之音听到“林峰”二字,心中为之一颤。

    是那个国际钢琴大师!

    张元浩把陆之音的几段弹琴视频发给了林峰。虽然视频有点模糊,看不清弹琴者的脸,但林峰一听到那钢琴声,便觉得熟悉。

    “她叫陆之音。是我最优秀的学生。”张元浩跟林峰这么说。

    没过多久,大约八月中旬,陆之音就接到了喜讯——林峰同意收她为徒。

    陆之音激动地一晚没睡。

    她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她满脸幸福,憧憬着自己即将迎来的全新人生。

    但很快,她就被现实狠狠浇了一盆冷水。

    她的父亲,陆鸣,是清潭一家上市医药公司的董事长。他平时工作十分忙碌,根本无法陪她到沐阳。

    他坚决不同意女儿就这样不管不顾地搬去外地。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儿。而且,虽然从未明说,但他并不赞同女儿走钢琴家这条路,总觉得太辛苦了,甚至还有点不靠谱。

    陆之音三岁开始学琴。与一般的孩子不同,她从来不需要父母督促,每天做完作业,就会自觉地坐到钢琴前,一弹好几个小时。

    陆鸣由于工作的原因不能好好陪伴女儿,老把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对此心里一直十分愧疚。然而,他每次回到家,女儿都笑脸相迎,脸上看不出一丝责怪,嘴上也从不抱怨。

    她好像很擅长自娱自乐。

    陆鸣觉得钢琴或许是个好伴儿,所以即使心里有顾虑,也从未公开反对过她的钢琴梦,顶多偶尔提醒几句要平衡学业,不能掉以轻心。

    但这次,听到女儿说要为了学钢琴直接搬去沐阳,他再也坐不住了。他表示绝无可能,态度坚决。

    陆之音为自己规划的美好未来遭到了唯一亲人的反对,委屈得都快哭了。可是,如此珍贵的机会摆在面前,她哪可能让它溜走。

    陆之音不退让,跟爸爸激烈谈判了好几天。

    “阿音啊,你说这都快开学了,学校也定下了。你现在要去沐阳,别的不说,光是转学就很麻烦。”陆鸣一开始还好声好气地说。

    “没事的,爸爸。现在开始办转学,差不多一个月后就能办妥。我晚点入学就是了。”

    “你忘记我跟你说过什么了吗?学业永远放在第一位。而且你现在要上的是高中,不是小学,万一跟不上怎么办?总之,你一天学也不能落!”

    “可是我的梦想是当钢琴家,你一直都知道的呀。”

    陆鸣心想,又在提这个不靠谱的梦想了。

    “你可以去做你那个梦,但马上九月了,现在突然跟我说要转学,你知道这有多麻烦吗?”

    陆之音仿佛只听到了第一句话,自动屏蔽了后半截:“那不是梦,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陆鸣见“转学麻烦”这个借口没能让女儿打退堂鼓,气得头疼。他也懒得跟她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地说:“反正我不同意!”

    陆之音也一转温和的态度,立马硬气起来:“这么难得的机会我是不会放走的!林峰耶!你知道他是谁嘛!”

    “我管他是谁呢。”

    “著名的国际钢琴家林峰!肖赛冠军!这么厉害的钢琴家提出说要教你女儿,换作哪个家长都不会拒绝的!”

    陆鸣急了:“我就会拒绝!早跟你说过了,把钢琴当作一种娱乐和解压方式就好了。这本来也是我跟你妈让你学琴的初衷。我们从没想过让你当钢琴家。那条路有多辛苦你也知道。多少年砸进去都不一定能熬出头!”

    “你别把妈妈带上!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钢琴家是我从小的梦想,而且妈妈一直都支持我。她要是还在的话,听到林峰说要收我当学生,肯定早就二话不说地把我送去了!”

    陆之音的母亲四年前因心脏病离世。她生前是一位古典音乐爱好者。陆之音打娘胎起就开始听古典乐,从小在音乐的熏陶下成长。她深受母亲的影响,恰好又有音乐天赋,所以很小就产生了要当钢琴家的想法。母亲一直非常支持她。

    “不是,你想想,你一个女孩子家跑那么远,我能放心吗?你妈也不会放心的。而且爸爸公司在清潭,根本不可能陪你搬去沐阳。”

    “所以我说了自己一个人去嘛,没让你陪。”

    陆鸣气得青筋暴起:“你怎么就说不明白呢?太任性了!反正想都别想,没门儿!”

    听到父亲把话说得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陆之音感到委屈至极。她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叛逆地说:“你同不同意我也要去!你根本不明白钢琴对我有多重要!”

    “钢琴重要还是爸爸重要?”

    陆之音觉得自己被情感绑架了,一股强烈的愤怒瞬间涌上心头。她大声吼道:“你从来都不理解我,也不愿意去理解!你现在这样阻止我,妈妈她在天之灵也一定觉得你不可理喻!不是我任性,是你!是你太任性了!”

    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陆之音的脸上。

    陆鸣的手僵在半空,脸色涨得通红,火焰般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惊恐。

    这是他第一次打女儿。

    陆之音捂着火辣辣的脸,不可置信地望向他,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跑回房间,将门“砰”地关上,声音冷硬而决绝,如同一声闷雷。

    接下来的几天,父女俩陷入了冷战。谁也不愿先迈出那一步打破僵局,沉默如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两人之间,使得原本就空荡的家变得更加沉重与压抑。

    陆之音从小到大都很乖巧。这是她第一次这样忤逆爸爸。

    她伤心透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她、支持她呢?

    她躲在房间里闭门不出,不吃不喝,闹绝食。

    陆鸣对于动手打了女儿这件事感到极其懊悔,并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

    说到底,陆鸣还是心疼这个宝贝女儿的。看到她心意如此决绝,自己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只能妥协,跟女儿约法三章。

    客厅里,两人面对面坐着。

    陆鸣率先开口,语气缓和:“阿音,爸爸是真的不放心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做父母的有这样的担忧很正常,你明白吗?”

    陆之音经过几天的冷静期,态度也稍微柔软了些,点了点头。

    “既然你这么坚持,爸爸也不想再阻止了。但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情。”说着,就把一张白纸推到了她面前。

    陆之音凑过去一看,发现是一份手写“合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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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之音对父亲的保证书

    陆之音即将前往沐阳继续她的学业和音乐梦想。为了确保她在新环境中能够平安健康地成长,同时也为了让父亲放心,陆之音将做出以下承诺:

    我将在沐阳继续我的普通高中教育。

    我承诺在每次考试中,成绩必须达到总分的80%以上。

    我将确保每天晚上9点前回到住处。

    我承诺在高中期间不谈恋爱。

    若陆之音未能遵守上述任何一条承诺,父亲有权将陆之音带回清潭,届时不得反抗。

    保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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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鸣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爸爸想了想,要尊重你的梦想。你现在也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但我们还是要实际一点,凡事给自己留条退路。万一你当不成钢琴家,起码把文化课学好了,以后也多些选择和出路,是吧?”

    陆之音见爸爸终于肯放人了,头上的乌云瞬间消散,嘴角止不住上扬。

    她仔细地将合同读了一遍,探问:“不过,这个考试成绩的百分比能不能再降一点?降到七十五可以吗?”

    陆鸣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说话。

    “那......七十八?”

    陆鸣脸沉下来:“我本来还想写八十五呢。这个没得谈。就八十。”

    “好吧。”陆之音撅了撅嘴。

    “对于这份保证书你有什么修改建议吗?”

    “没有。”

    陆之音自小就聪慧机灵,在学业和钢琴之间一直平衡得很好,在班级里的排名偏中上。但她现在要上高中了,知道课业压力会很大,所以心里除了对第二条稍微有点没底之外,对其它的倒是蛮有信心。

    “没有就签吧。”陆鸣说,“这可是保证书,你得有合同精神啊。要是违反,这上面的后果写得一清二楚。到时候我按合同办事,就别怪我无情了。”

    陆之音本来也没想着耍滑。陆鸣是个生意人,从小就给她灌输契约精神的重要性。因此,她从不轻易承诺。一旦给出,就一定做到。

    她拿起钢笔,在签名处提上了“陆之音”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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