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墩子旁,远远刘一等,目光所及皆是贺凛,百日喜的坠子摇来摆去地闪,微笑叫人心安神稳,似乎早就料到等来的一定是两个人。

    血痕遍布的衣裙映在双眼,刘一攥紧长袍披盖贺凛伤处,“包袱里衣裳和药都齐备,待会寻个地方上药换身衣服。”

    贺凛点点头,唇色浅淡却笑容可掬,仿佛又是一个无事发生的午后,更叫刘一心头频频闪过她身万般伤痕,呼吸加重,心头悸动倍增,小凛数年如当日的可靠,总保他人安然无恙出险境,自己遍体鳞伤在所不惜。

    当初岳迷子半夜敲窗,说刘一朝思暮想已至。生忘田重现馒头村,刘舞就是这次的田选人。

    乐心才至,忧思已攀,决计随护刘舞。

    贺凛与刘一果然重逢,刘一取药途中又见岳津迷。

    岳迷子喋喋不休,刘舞早对刘一心念之人恨意日深,生忘田选人入田时,田选人仇敌若在附近,会被迫同入生忘田。

    贺凛木技傍身,和刘舞同进生忘田,死局即解。

    刘一蹙眉,岂能再置她于险境,选中之人无法顶替,既如此。

    岳迷子一眼看破,笑呵呵,生忘田又不傻,你可进不去。

    刘一不信邪,觅得村外生忘田下落,追着跑了十几个深更半夜,果真无法进入,只得另寻法子保全贺凛。

    最后林家库存的本心净念丹全化进梅子糕。

    表姑娘麻琼罗笑嘻嘻,意迟门主冼坤舆自诩机关第一,幻术无敌,造生忘田睥睨江湖,唯独干不过无窍偃师曾环复,数有百比,未尝一胜。

    刘一闻言,得心安三分,贺凛提过村中趣事,她自幼帮工木匠曾,能招万里之外来客求取机关器具,绝非等闲。

    天底下厉害的偃师不少,曾邹褚岳四大姓最为出名,曾姓遭屠,全族仅剩一子三女,神出鬼没,难辨其踪。

    岳迷子自然不许,拦路敲晕三刻的刘舞,刘一精心备下的梅子糕,刚吃进去全叫消解了。

    至于贺凛,吃不吃的,大差不差,不必费劲儿,拿捏干系之人,要比拿捏贺凛本人,有趣的多。

    为父母立坟有条不紊,平静如同日常做工的少年人,急眼起来,究竟什么样子呢。

    刘一瞧得出岳迷子看戏的心思,也明白他的预判,所言必真。

    当得江湖上数一数一的术士,岳津迷有的是办法保证他的预言“必真”。

    梅子糕大包塞好,木匠曾打底,小凛能耐,果然平安。

    贺凛上下左右地找十二,刘一又是女儿家的装扮,意欲何为?

    阿娘也总是这般巧笑嫣然,在家门口等她抱十二跟着阿爹回来。

    村南夏天浣衣洗菜的小溪,存许多粉透白的小石子儿,溪水冲刷的光滑圆润,晌午日头大,打得溪水粼粼石子儿闪闪,正如所望佳人,刺刺余目,灼灼在心。

    耳中响起刘舞来时所说:

    兄长常年有攒药的习惯,为保药性,不间断地与林家交易,年年一新。

    从来以为兄长要做了不得的险事。

    可攒的一箱子保命护底的金贵药丸,自贺凛来,箱子见了空。

    聊毒杀贺凛那夜白天,到底忍不住问了,方知兄长的药,从多年前,就是给贺凛攒的。

    从前见那只捧在兄长心口的镯子,刘舞好奇过不下千回。

    兄长提起旧事,常说到索命贼子凶狠手段就心痛如绞,打开随身的火折子才能恢复。

    山前林地缠下一身心病沉重,林家竟也束手无策。

    支离破碎的字句,刘舞自己拼凑出一个为求自保,舍兄长于虎豹豺狼窝,害他心疾难医的形象。

    那小丫头片子好狠的手段,留什么火折子居心叵测,叫兄长不伴火折难以入眠,好深的算计,日后重逢更便拿捏兄长。

    刘一捡着碎片,前前后后地重复,着急为贺凛澄清。

    救他危难,恩同再造,只是隐世小村,当时误入,脱身后难觅其踪,再没有找到那座山,那片林,那个村,那位小姑娘。

    刘舞压根听不进。

    林家那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麻大夫,神神秘秘地忽悠,说他兄长这是心病成魔,自欺欺人,时日长久,编也编出一套自圆其说的救命大恩了。

    不顾心疾加重,搏命习武,也是受那套自圆其说的救命恩情影响,这是打量着日后报恩呢。

    此举在刘舞而言,无异于火上浇油。

    贺凛真的出现,刘舞杀心立起,若非刘一阻拦,贺凛这伤要养好安稳不了。

    不想生忘田中,性命攸关,贺凛几番相护,不计前嫌,刘舞这才信了兄长所说,彻底没了记恨的心思。

    字字句句震撼在贺凛心,胸腔也跟着回响,刘一和她幼年相识,竟心结至此。

    也曾听一起玩的霜降说,村子曾遭残害,为避祸周围设下机关,轻易找不到,能进村的都是有意放行,不让进的至死难寻。

    村里头进进出出,人来人往不在少数,逃犯人牙子都抓了不少,村西能掐会算,天大的本事的陈大褂也不可能做到回回请君入瓮,没几个孩子相信。

    毕竟霜降跟她爹霜不偏上半年外出营生走南闯北,下半年回家耕织,胡诹都成习惯了。

    当初大病初愈,烧坏了脑子,大夫说引起重病的原因成了忌讳,贺凛记不清所受惊吓份属寻常。

    刘一心疾缠身,她重病近亡,想来那次和刘一相识,状况之凶险非同小可。

    左右攒的药,念的恩,挂的心,尽数在她身上,从头到脚浇水似的,淋漓个透。

    来日都要一一还罢刘姐姐,不作相欠。

    思及刘舞描述,刘一心悸昏厥,叫人满心不忍。

    平日瞧刘一康健,不想避人之处,多遭折磨。

    为人攒药,也该为自己求一副治心疾的药。

    贺凛暗自思忖,等良家事了,报酬不在少,届时无论如何,替刘一寻到一副开心的方子。

    刘舞抱拳颔首,托贺凛同路途中代为保护刘一,先行离开。

    古大娘追查屠村那伙儿的行踪,恐力有不逮,刘舞前去接应。

    屠村歹人尚在附近流窜,多有凶险,十二托付了林家照看,林家伙食向来不错。

    也好,回去途径草庙村,吉凶未卜。

    刘一刘舞身份不明,古大娘也掺和在里头,放在旁人身上多半要问,贺凛一直是那少半。

    自己的闲事已经不少,帮不上忙的不开口为好。

    “养伤这些日子,费你许多药,来日一定补齐,双倍奉还。”贺凛看不得刘一许久,低下眼看脚还自在些。

    瞧她憋了半天,说出些实在话,耳根子却红,刘一不免心喜,刘舞那小子嘴快合该派上用场。

    “惦记着为你攒药,用不上是最好。以后我在你身边,不愿用那许多药。”

    当日凄惨分别,历历在目。

    比他还小岁的贺凛,身着他的衣服,血缸里染过两遭,块连块的血红,忍遍体鳞伤,满身赤花覆青紫,左眼已经睁不开,右眼澄比夜星,澈同清溪,笑如中天之日。

    地上两道刨痕,全是手指的挠印,泥土掺丝丝红,何其刺人心目。

    十步坑里竹箭透一人,二十步外悬吊第二人,百步之内兽食残躯第三人。

    两个孩子,三个死人,饶说有离开的第四个大人也是可信的。

    天色将昏,葱葱郁郁的林子已经看不出绿,密密的暗压得肩背沉,身难起。

    小女孩伤重,硬撑住一口气扛住虚弱的小男孩左边肩臂,来到隐蔽山洞躲藏。

    女孩警惕着洞口,十二回去报信已有两个时辰,爹爹很快就会找来。

    小男孩沉默不语,三个贼人围着她折磨的画面历历在目,除了三贼辱骂逼问,一声惨叫都听不到。

    他盯在小女孩身上的眼里,愧疚,心疼,自责,情绪纷杂,攥紧拳头的手半掩在袖,掌心是一本小册子,作力作得微微颤抖。

    那本册子是小女孩塞进他衣襟,作护心之用的。

    今日之前,也曾有人为他出头,最后都迫于威吓,害怕地远离,抑或嫌恶于他,甚至加入迫害之列。

    为什么不跑,生生替他受此非人折磨?

    为什么受尽折磨一声不吭,对他这个罪魁祸首还笑脸相迎?

    小姑娘靠在他身边,轻拍这他的背。

    手才碰上背,男孩回过神颤了一下,有如惊弓之鸟,眼神也撤走了。

    浅浅的笑容时时挂在她嘴角,稍平又扬起,“你别害怕,我。”林子地吓着他了,小姑娘快快挪开,“我不靠近你,你别害怕。”

    男孩连忙拉住了小姑娘,摇摇头,“谢谢你。对不起。”

    小女孩笑得更开,原来他方才一颤并非忌惮她刚才所作所为。

    “不谢不谢,该说对不起的人已经解决了。我爹爹很快就来了,到时候我爹会送你回家的。”

    得尽快离开此地,不然还要连累她父母,“我该走了。”

    他脚步虚浮,走不多远,可态度毅然决然,显然不愿等她爹来,思及他满脸愧疚,小女孩跟上他身后。

    “我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上门寻仇,我娘失踪不久,就会和我我爹安然无恙回来,我娘说,那是她少年时路见不平结的梁子,身后挖坟,她也担得起。如果哪天我也打算走到别人的路上,就要做好发生一切的准备。而她和我爹永远支持我。”

    男孩停了脚步,没有回头,女孩继续说,“既选择走到你的路上,必担下一切后果。何况我已经在你的路上。”

    男孩望着洞口漆黑,“天不会亮的。”

    竹棒递到眼前,女孩子一派天真,即便满身血污,谁瞧得出才除掉三个大人,“我娘第一次被掳走是深夜。我每天都打开火折子等半个时辰,第五天天亮他们就回来了。火折子送给你,天黑就打开,一定会天亮。或者你去我家,我家的秋千天黑也一样玩的。”

    竹棒替出手里的话本,小女孩翻开话本沾血手比比划划,重新塞进男孩的衣襟,“我们村很厉害的曾木匠说,一样厚的纸和木板,纸更挡得住利器。杀猪都是一刀下脖子插心脏,心及心以上,最是要护好。”

    火曳光摇心神才稳,女孩熠熠闪光的小脸终究暗去,男孩才接住人,气血翻涌,体力难支,不省人事。

    再睁眼,林地消失人无踪,一别数载,无从了解贺凛痊愈与否,可还康健。

    她还那么小,受重伤所累,伤了根基,日后缠绵病榻可怎么好?

    又或者早在那天就……不,他不愿想,不能想,不敢想。

    此后岁月漫长,刘一常午夜梦回,贺凛伤病满身,一口气不来,风舞烛熄,惊醒床头慌忙拾火折,火苗跳跃仿佛小凛的眼,心悸才减。

    翻开那本血迹斑斑的话本,无数遍抚过扉页那十个字:天暗开火折,心明天将晓。

    隔三差五跑到医馆,为梦中贺凛的伤病求药。

    林家的药最好,他便去林家求,攒多一份药,心安一分,日久天长,登门买药客成林家挚爱亲朋。

    为了日后重逢,不必她再以身相抵,勤加练武,只心疾亟待解决。

    没药却说,与秋千姑娘重逢之日,心病即消。

    果真如此,刘家小院,小凛在侧,夜夜安睡,身强体健,再无梦魇。

    刘一目不转睛,贺凛屏气凝神,两双眼照镜,莹莹耀日星,润润映水月。

    他话里话外,竟有些许诺的意思,贺凛不敢深想,唯恐会错了意。

    “你的心疾如何了?”贺凛小心翼翼。

    “全无大碍。”刘一笑给她一个安心。

    “果真?”

    “大夫说心念之人就是良方,你来了,不必吃别的药。”

    噗通噗通。

    小时候贺凛帮柳婶儿溜鹅。

    儿子游学,那只白鹅是柳婶儿相依为命的宝贝,羽毛隔三差五清理,比柳婶儿的脸还白净。

    白鹅最喜欢往后山南边的桂花湖去。

    粼粼湖水静悄悄,陡的白鹅扑棱下去,湖水激荡过去,涟漪回来。

    大白鹅终究会走,湖水却无法立刻平静。

    此刻心境大抵如此。

    银光闪闪刺了眼,刘一伸过来的掌心,躺着带刀痕的镯子。

    照百日喜瞧了一个来回,照刘一瞧了两个来回,又掐住手腕的千世安。

    柳镇菜刀劈头盖脸落下,没有百日喜,保不住这条胳膊,满载娘和素姨的希冀的镯子,定然也能护住刘一两分。

    百日喜套上刘一手腕,千世安照旧藏于贺凛袖中。

    刘一直勾勾,锁在贺凛眉眼,小凛从来不会失信。

    他打算奉陪,她确实乐意,十二日日黏着刘一,比平时还要活泼,贺凛一直相信刘姐姐心比金子,是最好的人。

    “哪天心意另转,换回镯子即可。”

    娘亲,小凛已经见到千世安,你和爹爹是否归期将近。

    刘一掐住手镯,喜笑颜开,小凛给他戴镯子了。

    “镯在人在,纵百转千回,殊途同归。”

    心头留出大片白来,跳一下描一笔,直到描尽刘一的模样。

    除了黄泉末路,岂有人间同归。

    贺凛怔怔望住刘一,记不得有什么儿时交情,这个人却认准了她,悉心照料。

    模样好,心地好,从头到脚都是话本儿里最讨喜的模子,也是最虚无缥缈的模子。

    她不过一个有好恶的普通人,看话本上七情六欲,能大被蒙头哭一宿,听江湖中龙争虎斗,情绪高昂阔论高低,村子里帮东家杀猪,去西家宰羊,给杨家放牛,替柳家溜鹅,件件熟门熟路。

    村里长辈关怀,平辈友爱,小辈乖巧,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地互帮互助。

    刘一的好,和村里柳婶霜叔他们的关心不一样。

    是关起门,自己一个人,回想起来会笑,耳根会烫,心里会挠。

    再一开门,乍见他在当间儿,天光大照。

    立命和刘姐姐劳心救护,清清白白的心思不敢做他想,谨记报恩。

    也晓得,刘姐姐那些奇怪,那些不自然,可那层窗户纸从来没有她来打破的立场。

    窗户纸捅破那天,大抵是初抵馒头村伤势沉重,心气跟着虚,明明平白无故得了好处,最该狐疑没底,却实在遭不住刘一那张神临人间的脸,自欺欺人地默许他的亲近。

    到底是好色。

    娘最烦欠债,尤以人情为恨,欠了就会记挂,往前走就无法控制地要回头。

    绊手绊脚久了,满天繁星黯淡终隐,潺潺流水断源干涸,花树枯萎,飞鸟不鸣,人生色彩全用来书写惦记,再描不出旷野无垠,眼着天地。

    那娘和爹呢,娘却说那是爹欠的她,爹视线所达,什么都缺得,唯独缺她不得。

    见海,海以她为船,船以她为帆,帆以她为杆。

    见山,山以她为虎,虎以她为骨,骨以她为筋。

    娘少年时期,家世倚仗,无甚顾忌,专在江湖拔刀相助,本非施恩,遑论望报,信奉一条:人欠己大大欠得,己欠人万万不可。

    爹喝酒上脸,三碗醉生梦死,拉住娘不放,嚎两三个时辰的:人去楼空颜色故,东出村口又新路。今天终比昨日好,只为昨日留不住。

    娘伏在耳边,阎靖铮与你的昨日呢?

    爹把脸压在娘手心,那个得留万万世。

    为了不和娘分开,爹追逐抗争,一而再,再而三,三死活不竭。

    人俱有不舍之最,不尽力不知道那次是彻底的别离。

    贺凛把刘一当活人待,当庙神奉,还是当话本瞧呢?

    刘一望贺凛望他,瞳仁剪秋水,银镯睒光映,相处时日总是不够,才叫小凛心里这样没底,昔年分别,小儿势微,抵抗不得,今后万般远近,断叫梦也由人。

    贺凛想罢种种,就当话本子里滚三滚,又如何。

    言多言少,反正两厢里高兴。

    村后山林子地,传说躲着迷惑人心的舍我兰,叶锋如刀,根活似脚,终日寻觅结伴同行的男女,埋伏等待。

    叶子割伤了男子,花朵儿摇来摆去,花粉从伤口入体钻心,片刻后见女子,倾慕至深,为得两心相依,宁舍本我,非解药难消。

    也有说,动我情心草,舍我其谁兰,中了招,那是两个人套一副枷,缠千道锁,天上地下,万古如一。

    头回听村里霜降讲,这花并非传说,城里头叫羁绊兰,复谁花,在轻易见不到的摊市兜售,功效确实如此,要价不菲。

    大家伙都不信,她爹霜不偏实话不多,她爷爷霜袭外号大掰,最会瞎掰。

    贺北臻直接包了整株来,把大家伙吓得满村逃窜。

    也许当年林子地,刘一曾遭羁绊兰暗算,才生报恩之外的情义。

    童年一面之缘,何至于窝心不舍,总不能是他自己做梦培养出来的深厚,贺凛偶有感,刘一身上似乎裹着另外一个人半张影子。

    罢了,徒增烦恼,得空寻解药之前,只论当下。

    能从心时别别扭扭,顾忌不肯,时过境迁,后悔想从可是不能了。

    越想越是这个理儿,越瞧刘一越稀罕。

    手心的银镯圈慢慢发热,贺凛心虚地扯回手,唯恐刘一发现她手烫心紧。

    正要同他讲明草庙村暗藏都是什么形色的歹人,好让自己有时间冷静,刘一把她拉到石墩子后躲避,索性是冷静不下来了。

    脚步轻软,掺杂闷重,四只脚交替隐现,距离越近,对话越清晰。

    “大哥,你说老七会不会被刘江谷给卖了?”

    “老东西儿子还等着救命,他不敢。”

    “那老七上哪儿去了?”

    “多半又在哪个漂亮小崽子那儿绊住了。”

    “大哥,我早说了,就该告诉他是颜姑姑要人,不然他不上心,抓个小丫头这么简单的事儿都干不好!”

    “是刘老头没办妥,选的地儿不好,南断坡扔下来,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活路,老七总不能带个死人回来。”

    “死人配阴亲照样一单买卖,大哥,不能惯着老七,现在怎么交差?颜姑姑叫咱们过来,我总瞧着不对劲儿。”

    “行了,你明知道馒头村那个叫刘一的丫头漂亮得不像话,早点抓了送给颜姑姑,至于多此一举吗?”

    “大哥,我这不是想着留着咱自己享用嘛。”

    “走半天了,怎么还没到地方?”

    “前面就是。”

    讲话的是马贼头子无尾蛇、老五断尾貂,江湖自号蛇角蛟,飞天貂。

    村长老匹夫果然和马贼勾结。

    马贼已到近处,两个人脚步都沉,轻软的步子又是谁的?不好!

    贺凛抓实一把泥,挡下三针,反手甩出两把刚捡的石子儿,拉上刘一不管不顾地跑。

    两个马贼底细不知,偷袭的婆娘更是厉害,若另有接应,更不知是几打二,胜算不详,先逃要紧。

    马贼和女人紧追不舍,他们果然是一伙的。

    贺凛拽紧了刘一不敢卸半分力,边跑边掏出梅子糕,塞进刘一和自己嘴里。

    梅子糕是甜,刘一边笑边跑。

    边跑边后瞧情况,贺凛拽紧刘一,有生忘田做后手,谁要同他们拼命。

    兜转田就在眼前,果然拦下三个歹人。

    田中留下的出路这么快就派上用场,心存歹意的人能不能瞧见就不知道了。

    顺利逃至金津庙前,贺凛顿住步子,左顾右盼,不曾见凶禽猛兽。

    金津庙传得沸沸扬扬的险地,实则遍洒林家秘药,垠崖谷中的禽兽不敢靠近,刘一牵着贺凛,走入庙中。

    周遭村落的祖先躲避战乱修建的密道,就在神像下头。

    安居乐业久矣,无人知晓。

    年久失修,残破不堪,林家将其修缮,遇追杀,机关可做抵挡,拖延时间。

    刘一与林家交好至深,机关门道岂能不晓。

    折腾耗子老七几日的机关,这两日正是静止期,二人一路畅通,到机关尽头刘一手动触发。

    才出生天,密道外口,两排棕衣久待,前排持钩把钺兼佩刀,后排弯弓拉箭齐指贺凛。

    “请公子移步。”

    又是哪派人马?却知刘一真身?贺凛斜前一步,挡刘一在后,剪子掖藏在袖。

    密道出口横来四人,左右是退不回去了。

    刘一深望贺凛一眼,把路推平才好走。

    棕衣人探头问面前首领,“小姑娘是生人。”

    “闲杂人等,格杀勿论。”

    七箭连发。

    刘一悉心收集的药自然是好,两三顿地折腾,贺凛的气力还能一阵隔一阵地恢复极快。

    飞身挡箭,跟只猫似的蹦来蹦去,一把收箭反身撇回去,全瞄准了后排弓箭手。

    人倒了一地,吃痛地喘气。

    爹教她打猎,在外遇险,首选逃命,柳镇习武,大哥嘱咐,轻易不出手,出手必杀招。不保证把对手打到爬不起来,就很难保证自己一直站到最后。

    棕衣缠斗贺凛,难长占上风,小姑娘究竟什么来历,随身一把好厉害的剪子,竟硬生生抵断两钩一钺。

    贺凛心里也惊奇个没完,刘一身份不明,但有大把银钱换灵丹妙药,家里头物件儿不能差。

    可绕是能断钩截钺的剪子,前夜却不能奈何牵制她行动的软银丝,卞庭花能使得如此神兵利器,来历不浅。

    好剪子使多可别磨损了,夺两把兵器代剪,贺凛左手钩,右手钺,掩护刘一往人圈儿边上退,胡挥八剌起来,像火盆上头小旋风成精,火星子扑脸地狂,谁瞧了都得后撤步。

    始料未及,仿佛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的小妮,兵器使得得心应手。

    越打越斗,贺凛越发肯定,以多欺少的,单个拎出来,底子八成是不厚,才要派这许多人叠加武力,妄图取胜。

    兵刃招招,锋指贺凛,视线之外,刘一闪身相抵。

    分明及时收力,怎会伤到?棕衣一时大骇,他等得令,必得毫发无损,否则百倍千倍相抵。

    刘一面向贺凛,背后肩颈见红,那位要他齐整整回去。

    棕衣一众愣在原地,齐刷刷盯向刘一,心里头料算上头那位的手段,惊色渐转恐惧,甚至盼上贺凛,何不如痛下杀手,了结他等性命。

    贺凛横钩在前,扶住刘一,刀伤并不致命却对眼前凶徒震慑力十足。

    想他等人多势众,似乎一个个对刘一有所顾忌,岂会突下重手,除非。

    “自损退敌,此道不可取。今日伤一,明天残二,日积月累,你短寿不在乎,总有别人在乎。”

    “岂敢自损。”刘一眼神流连,意有所指。

    揽在背后的手上滑,仔细感受,贺凛才放下心来,眨巴眨巴眼,片刻就泪眼婆娑,冲着棕衣喊:“你们杀我便罢,为何重伤于他!”

    刘一一口血呕出,棕衣众人心更凉半截,汗流浃背。

    手臂温热搭住,刘一轻缓摇头,拔下发间签状木簪把在贺凛掌心,“你先走,行要行之事,我随后会来。”

    是演是真,望一眼手心攥紧簪子,贺凛直皱眉,怎么听怎么像,随后不来。

    卞庭花迟迟不到,何时现身?

    反身才挡下后颈偷袭,人依旧倒地,贺凛眨眼渐暗,唯见平步青云锦半块飘然。

    “卞庭……救刘……”

    眼前威胁者众,她对刘一不曾设防,更不必提没露面的卞庭花。

    小妮子喊的哪个?谁人暗算于她?莫非周遭还有埋伏?四探无人,几人拾箭举刀,周整已经护不住,闲杂人等抹杀不干净,罪加一等。

    领头的阻拦不及,大喊住手。没眼力见儿啊!两个人靠这么近,互相在乎得厉害,少不得拦刀挡箭,再死了!

    两指弹,刀身断,刘一甩袖,刀片飞窜。

    飞箭劈落两半,断刀扎穿大腿。

    “诸位奋力相搏,已合力诛杀此女,不好吗?”笑吟吟的脸蛋亲和俊俏,嘴角抹净,哪里见半点伤痛苦楚。

    好好好,当然好。棕衣人齐齐整整抹一把额面冷汗,明白刘一恐吓之意,总算虚惊一场,尚有挽回余地。

    平步青云锦为她盖肩覆颈,刘一把贺凛轻摆靠在树下,望住难舍,清秀面容,静睡安详,半醒要昏还惦记别人的安危,何时才能先忧心自己?

    瞧一眼日头,朝林中静眺,耳朵微扇,风送叶响。

    抽出木簪稳稳送入贺凛发髻,刘一起身背手而去,止不住嘴角欣喜,攥得这样紧,小凛果然惦记他。

    “请吧,随诸位交差。”

    棕衣面面相觑,不自觉均后撤半步,领头的冷汗涔涔。

    明明打探过,这位是和善性子,便当日孤身行刺,实为探底的兄弟,也能全身而退,身上还带着这位给做的伤口包扎。

    论伤人数量,小姑娘下手只分敌我,这位只伤欲杀姑娘的。

    论伤势轻重,小姑娘手底下有深浅,全无要害,这位似下重手,贯穿的断刀却避开筋骨。

    既然有如此手段,何必与他们周旋?

    分明在乎又何故弃小姑娘而去?

    若种种皆伪装,今日又表露身手是为何意?

    这位行事,本意难以捉摸,可得小心随行。

    能用受伤恫吓,何其了解上头那位的性子,表露身手说不定也是他等不该不能知晓的秘闻,看不见看不见。

    得知会兄弟们,免得不知死的上赶着投胎。

    刘一一个顿步,回头一眼,笑意深深。

    棕衣麻溜儿扶上受伤的兄弟,亦步亦趋,全跟上刘一去。

    个个腹诽个没完,到底谁强迫谁啊?又忍不住赞叹,投胎万次也未必能换得如此身貌,不怪小丫头迷了心窍,初相识就搏命相护。

    他们哪里晓得,半道儿捡回来的破布丫头,早与刘一相遇,倒是年岁渐长,性子由刚转韧,儿时断杀三贼的手段,如今全都收敛了。

    山林又静片刻,风鼓衣噪,窸窸窣窣,由远及近。

    毛头毛脑的林貂边走边嗅,两人尾随,至贺凛跟前。

    画轴大开,再察此女,惟妙惟肖,他两栖境长族贺家二姑是也。

    背上人,三步走并做两步跳,飞身渐远渐无。

    生忘田中三人受困,马贼头子蛇角蛟为护老五飞天貂重伤在身。

    边骂废物,边做抵挡的婆娘颜姑姑,年岁不小,身手矫健,但也逃不脱田中重重桎梏。

    貂老五眼前见灰,撇下重伤的大哥,直愣愣朝应接不暇的颜姑姑背后戳。

    一脚蹬翻貂老五,腹背险遭贯穿,仍旧受伤不轻,蛇形长刺插在后腰,正是蛟老大的兵器辰风刺。

    辰风刺尖涂满十二种剧毒蛇毒,颜姑姑拔下长刺,点穴止血,自封经脉,免毒走周身,不想蛇毒杂而繁,腰伤近心脉,为时晚矣。

    身形踉跄,怒极掷出辰风刺。

    要不是无尾蛇有大用,早该除了断尾貂这个累赘!也不至于吃了他的大亏!

    蛟老大拖满身重伤,奋力挡下,“颜姑姑息怒!老五是被控制了!”

    貂老五仰面朝天,昏迷不醒,被大哥护在身后。

    慌慌张张掏解药,“姑姑请服下解药,休……”

    田中幻象机关骤止,笑吟如雨日雷闪,此起彼伏,无法辨其方向。

    “难怪寨中兄弟起心思,亲弟亲儿分不清呀。老七走得不冤。”

    破破烂烂的鼠尾匕首从天而降。

    老七死了!那崽子不依不饶,竟然追过来了吗?蛟老大心惊胆跳,攥住匕首,紧张地看向老五,怎么办!怎么办!

    “岳卜来此,有何见教?”颜姑姑服下解药,面色缓和不少,镇定对空而喊。

    “毒解伤复三月过,故地重游五月中,陵北困境自得解。”

    蛟老大探头环视,他怎知蛇毒服下解药要休养三个多月?这可是他活命的底牌,从未对人提起。

    岳卜,难道是掌上绝卜岳津迷?无怪连生忘田也随他操纵。

    今日伤重,少不得休养,承岳卜所言,三四个月之后再来此地,替身就能解决?“多谢岳卜,却不知眼下如何脱身?”

    “活路不就在你眼前么。”

    又是一阵笑,岳津迷静去,机关幻境再起。

    颜姑姑望向马贼两人,眼神凉如寒冬腊月半夜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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