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署平日事务繁忙,我在府上用饭的时候不多。但如果回来,我会遣人提前来禀。”

    燕逸之温声道,平静的眼眸里,似是多了份牵绊。

    这是燕逸之头一遭向陶夭夭交待行程,她扬起恬淡的小脸,静静地听完,然后应了声,“好。”

    陶夭夭手轻轻摩挲在茶盏边沿,似是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即使二爷临时回来,若不嫌弃茶饭粗陋,都可以来用饭。”

    一个清秀温雅,一个婉约柔静。两人坐在一处,没什么惊涛骇浪的爱情,也没什么鸡飞狗跳的叽叽喳喳,好似日子一眼望到了头,如时光般缓缓流淌,独在这处小院圈出不一样的天地。

    燕逸之又抿了口茶,第一次尝试交谈是愉悦而顺利的,他方才有些不知为何的心不在焉,像是在这三言两语里一瞬间被拉回神。

    接着道,“还有一事,过几日腊八节,母亲喜欢热闹,多半会聚在一起赏雪赏梅,烤肉喝粥。你可想去?”

    这似乎不是她能左右的。

    但既然问出来,陶夭夭总要表个态,她试探反问,“二爷可想我去?”

    “我希望与你同往。”

    果不其然,需要她去。

    “你若去我便来接你。”

    在陶夭夭垂眸摆弄手里的帕子时,燕逸之又用更加缓和的语气把上一句强调一遍。

    好似是怕她不去,又好像怕她自己去没有由头和脸面,毕竟还未成婚。

    只是,即使再婉转的话,也不过是不容置疑的通知罢了。

    陶夭夭甚至猜想,这件事是不是大奶奶传话让他过来试喜袍时,一并让他告知她的。

    “好,有劳二爷。”虽想到这一层,陶夭夭还是从善如流地应下了。

    燕逸之这才起身离开。廊下的九思见主子出来,抓起佩刀赶了上去,还不忘回头跟翠竹挥手告别。

    见主子没有朝正门方向走,刚想出声询问,便听燕逸之清润的声线传来,

    “备马,去官署。”

    原来主子也知道时辰不早了,连素日惯坐的马车都弃了,骑马赶路。

    燕逸之走后,翠竹端进汤药,正听见陈婆子在陶夭夭耳边吹风,

    “娘子,我瞧着二爷对您好似真有几分真情,以后您只要稍使些手段,定能让二爷对您言听计从。”

    便能为陶府谋取更多利益。

    陶夭夭换了处地方坐下,眉目清淡不显,好像没听见她说的话。

    翠竹将汤药放在陶夭夭面前的茶案上,立在一侧,嘟囔囔道,“再好也是个燕家人,都是唯利是图之人。”

    燕府的人能有什么真心。

    陈嬷嬷瞪了翠竹一眼,将汤药往陶夭夭面前推了推,恨不得直接递到她嘴边,“娘子,趁热喝吧。只要您能尽快为二爷生下麟儿,以后在府里的地位自不必说。”

    她的风寒早就好了,现在的汤药也不仅是补气血那么简单,她懂药理,这是助女子有孕的药。

    不用猜,定是大奶奶偷偷换了汤药,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只是不知道燕逸之知不知道。

    陈婆子直等到陶夭夭喝完汤药才退出屋门。

    翠竹朝她背后淬了口,“陶府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就只知道讨好燕府,给自己挣个一官半职。”

    “一点都不关心姑娘你喜不喜欢、愿不愿意。”

    这些陶夭夭并不关心。

    捏起一个梅子放进嘴里,“燕逸之果真是真心也不错。”

    话音落,又拿起了另一颗梅子。

    嘴里太苦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稍缓解。

    这样腌梅子的法子还是母亲在世时教给她的。母亲说:日子很长,不可能事事顺遂,觉得苦的时候吃一颗梅子,尝尝酸甜,就不觉得苦了。

    那时候,陶夭夭不喜欢吃,总觉得带着点酸的甜算什么甜。

    没成想,如今也甚是难得。

    翠竹不解地问,“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倒把我说糊涂了,燕府这些刽子手们,要他们的真心做什么?”

    “适当的时候可以稍加利用。”后院的厮杀,多少句嘴子也比不过男子的一句话。

    “那姑娘怎么知道燕逸之对你是不是真心呢?万一他也像燕玖……”翠竹自知失言,连忙道歉,“姑娘,对不起,我不该提起他。”

    陶夭夭面色淡然,摇摇头,“我知你无心,无碍。”

    翠竹顿了顿,继续说着忧心,“万一二爷也是个嘴上说得天花乱坠,实际上是个软骨头怎么办?”

    从今日的事猜测,不无这种可能。

    陶夭夭的视线虚虚地落在药碗底的残渣上,“是绣花枕头,还是可当盾牌之人,一试便知。”

    *

    府里张罗婚事,试穿喜服的消息隔了没几天,便传到了旅程中的燕绥手里。

    他正坐在客栈一间上房里,搅动着手里的腊八粥。

    侍卫初一和十五前来复命,“主子,都处理干净了。”

    “嗯。”燕绥眉目不抬,清淡地应了声。

    十五接话,“这帮流寇也算时运不济,竟然遇上了咱们,也算为民除害了。”

    燕绥放下瓷碗,“不过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角色,这次远行意不在此不可大声宣扬,以免坏了正事。”

    “是。”两人应下。

    而后,初一拿出府里传过来的最新消息,燕绥接过看后,嘴角上扬,轻笑后燃掉信笺,

    “真是出息了。听了那些杀妻虐妻的传言还要嫁。”

    “身世查了吗?”他眉眼压低,沉声问。

    初一回答,“查了,从别院逃出去后,夭夭姑娘投奔了陶府,陶府姑娘畏惧二爷杀妻虐妻传闻不敢嫁,遂让她替嫁入府。”

    燕绥沉吟,手里捏着汤勺缓缓转动,“她果真姓陶?”

    “这个属下还未查到。”

    “这么久了,夭夭先前的身世还没查清,自去领十棍。”

    听到处罚,初一倒似松了口气,并未即刻离开。

    光影慢慢从窗棂移上来,却暖不化燕绥眼里坚冰。半响,他吩咐,

    “继续查夭夭的身世,尤其她为什么非要嫁给燕逸之。”

    初一这才离开。燕绥又吩咐十五,

    “侄子侄媳婚期将至,理应送份大礼。”

    言罢,将一个紫檀木小木匣拿出来,递给十五。

    十五猜不出里面是什么,但他知道,主子想要得到的东西,纵然是夭夭姑娘真嫁给了二爷,主子也能让她重新回到身边。

    *

    腊八那日一早,陈婆子带人早早敲开陶夭夭的屋门,侍候她起床,翠竹关不迭门被陈婆子闯了进来,彼时天色漆黑,只有寅时三刻,大老爷他们上朝的也还没起。

    陈婆子在陶夭夭耳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总体是如何让陶夭夭到腊八宴时艳压百花,让燕逸之足够有面子。陶夭夭任由她摆弄,索性陈婆子配得一身衣衫首饰看得过去。

    燕逸之并未食言,早饭前传过来话,过来用早饭。闻言,陈婆子扔下陶夭夭到小厨房忙活去了。

    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陶夭夭命翠竹把火盆端近,意态闲适地歪在贵妃榻上假寐,全然没注意到燕逸之什么时候已经掀帘进屋来。

    晨光如薄纱漫过雕花窗棂,贵妃榻上浮动着细碎的金尘。

    燕逸之的视线落在陶夭夭身上,她侧卧在孔雀蓝丝绒软垫间,翡翠色锦袄裹着纤薄肩头,银丝暗绣的缠枝莲纹在微光里忽明忽暗,恍若春日溪水流淌过白玉石阶。

    同站在一旁瞌睡的翠竹惊见燕逸之进屋,本想叫醒陶夭夭,被燕逸之悄声按下,脚步很轻,自顾走进屋内坐下。

    窗外早雀掠过时,陶夭夭鸦羽长睫在瓷白面颊投下蝶翅般的影,锦袄领口雪狐毛被晨风拂起细绒,却惊不醒那似蹙非蹙的眉尖凝着的一痕烟青。

    直到陈婆子备好早饭掀帘进来,陶夭夭猝然睁开双眼,反复的噩梦让她思绪一怔,手心已渗出一层冷汗,待看清眼前之景之人时,陶夭夭眼底的神色复又淡然,起身道,

    “二爷?您何时来的?”

    “来了一会了。”燕逸之温声回她。

    刚才那一幕全数落在燕逸之眼中,他又放缓了声线问,“可是做了什么噩梦?”

    陶夭夭摇头,只是轻蹙的眉头出卖了她。

    燕逸之站起身来,与她相对而立,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梦由心生,噩梦扰心。我曾涉猎过解梦之书,或许可以帮你解开一些心中所忧。”

    他语调平和,言辞恳切,毫不咄咄逼人,听得人心中暖意顿生。

    可这不足以让陶夭夭吐露心扉。陶夭夭也知道好奇心的巨大魔力,沉吟一刻后说,

    “我梦见成婚之日有人将我随手卖到一户人家,成为别人掌中之物。”

    也真也假,真假难辨。

    说谎时,真话掺着假话,只说一半最能骗人。燕逸之以小厮嘴传话时,用的便是这招。

    闻言,燕逸之清雅俊秀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略带惊愕的为难,最后定格在心疼上,

    “可是这场婚姻对你造成太多压力?”

    这是什么意思?陶夭夭忽得感觉不明所以,似是两人说了两件不相干的事。

    “没有。”陶夭夭如是说,她可不想下一句再听到婚事待考虑的话。

    燕逸之沉默,目光如深潭般,透着一种难以捉摸沉静,像是能看透一切,让她无处可逃。

    但见她眉眼舒展,唇角带着自然的弧度,眼神清澈,没有丝毫躲闪,心中那抹疑虑渐渐消散。

    片刻后,燕逸之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像是确认了什么,他声音低沉而温和,“如此便好。”

    同样是陶夭夭惯吃的早饭,但较先前,增了些北方菜,应是陈婆子特意问了燕逸之的口味准备的。

    燕逸之也发现了,吃了两口,道了声:“有心了”。

    陶夭夭只管点头应着,毕竟陈婆子做的一般人都会觉得是她授意,推脱是推脱不掉的。

    用完早饭,两人便一齐朝福瑞苑走去。大奶奶不仅喜欢热闹,家里的宴会还喜好打着太奶的旗号,所以在福瑞苑前面不远的园心湖建了个亭子,一直连同着太奶院中。

    分前前后后三处,湖心多为男子赏景品茶宴请之所,福瑞苑没有月洞门,而是一个前后通连的茶厅,再往后才是太奶的住处。

    既不打搅太奶休息,也可显示燕府一家四世同堂的和乐之象。

    燕逸之与陶夭夭到时,时辰尚早,只有大奶奶携着大夫人在忙活。燕盼儿站立都不爽利,远远看见陶夭夭来,迎了上去,

    “二婶,您可算来了,我总算有个可说话的人了。”

    燕逸之见两人甚是投机,出声告辞,“我先去前厅见父亲。”

    陶夭夭微微颔首,燕逸之才抬步转身。

    待到燕逸之走远,陶夭夭打趣燕盼儿,“你还说你二叔好相处,怎么见你在他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燕盼儿嘟嘴,“怎么也是长辈,敬意总是有几分的。”

    又问陶夭夭,“我先带你去哪走走吧?这里还早。”

    陶夭夭另有打算,端出柔弱架势,“我今日起得早,身上乏,可有清闲的地方咱们坐着吃茶?”

    燕盼儿想了一圈,拍脑袋道,“这么说还真有。”

    她带陶夭夭躲进了太奶房中。

    太奶喜静,除了开席前敬茶不会有人进来打搅,俩姑娘进来时,太奶刚用完早饭坐到火盆旁。

    “太奶,我们帮您烤橘子吧。”燕盼儿拉着陶夭夭坐下,甚至陶夭夭来不及行礼,“太奶这里没那么多规矩。”

    陶夭夭不知橘子需要烤成什么样,只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太奶精神极好,认出了陶夭夭,

    “逸之媳妇,进府住得习惯吗?”

    “习惯。”陶夭夭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柔顺地回答。

    就这样,太奶拉她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给了陶夭夭时间悄无声息摸到太奶的脉象。

    这脉象……不似衰老之症。

    倒像……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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