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这日,陶夭夭起得不算早,府里的家宴定在下午,请了戏班子,过晌便可去看戏。

    燕逸之一大早派九思过来传话,过晌接陶夭夭一同入席。陈婆子又忙活起来,为陶夭夭挑了件上好的丝绸缎面锦袄,将江南女子的清婉毫无遗漏展现出来。

    陶夭夭有了过晌歇息的习惯,今儿虽说没功夫歇,但她还是靠在贵妃榻上小憩了半刻,燕逸之进门时,她也未曾听到响动。

    陈婆子想叫醒陶夭夭,被他制止,示意她退下后,等得百无聊赖,自己绕到桌案前,想起她前几日写的字,提笔也写了起来。

    阳光从雕花窗棂间漏进来,洒在她淡青缠枝莲纹的月白锦袄裙摆上,像是撒了一层细碎的金粉,陶夭夭斜倚在贵妃榻上,整个人在冬日的暖阳里泛起柔和的光。

    笔随目动,燕逸之再次回过神来时,眼前一副女子小憩图跃然纸上。

    燕逸之微有些愣怔,画里的陶夭夭乌黑的发髻工整,留了几缕青丝垂落在颈间。手边搁着一本翻开的书,似是怕扰了她的清梦,静静地躺在身前。

    窗外,腊梅的香气若有似无地飘进来,炉子里的炭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掠过长而卷密的眼睫时在脸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随着呼吸轻轻颤动。

    她的眉头轻轻蹙起,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在燕逸之刚要将画作收起时,陶夭夭豁然睁开眼,双目迷茫空洞,似是刚从一场拼杀里逃了回来。

    “二爷?”陶夭夭目光慢慢聚拢,变成了错愕。

    “醒了?”

    燕逸之放下手中狼毫,款步走至身前,此时陶夭夭已然站起,翠竹在廊下小心伺候着,听到响动早已挑帘进门,与主子低语,

    “二爷来了些时候,不让我等吵醒您。”

    陶夭夭微有些错愕,赶紧福身道,“二爷久等了。”

    她看向窗外略有些偏西的日头,还有隐隐约约的丝竹之音,台子上的戏似是已经开始了,她下意识将鬓边碎发撩到耳后,

    “二爷怎么没叫醒我?我们赶紧走吧。”她双腮鼓鼓的,语气里带着些埋怨。

    说着,不等燕逸之,自己率先挑帘出了门,燕逸之跟在她身后,见她莲步轻疑,走得八风不动却速度极快,提醒她,

    “小心。”

    “脚下”两字还没说出口,陶夭夭在跨越垂拱门时就这样猝不及防绊了一下,葱玉般白嫩的手在空中一抓,便搭在了燕逸之的手上。

    他的手掌很宽大,掌心没什么薄茧,是典型文人的手,有微微的温度,在这冰封寒冬里,给了陶夭夭难得的一点温暖。

    “多谢二爷。”陶夭夭敛起眸中的神色,双鬓微微爬上些红,连嗓音里都染了腼腆。

    本能地有些想退缩,但燕逸之的手很有力,就这样将她的手包裹起来。

    不知怎的,她就这么想起了别院那个疯子的手掌。

    带着厚厚的茧子,拂过她粉嫩的唇,大力地揉搓过她全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那感觉,只想让她逃。

    那也许就是她对男子排斥的来源。

    尝试过无法抽回手后,陶夭夭就任由燕逸之握着。

    两人并肩而行,燕逸之总留出些心神注意她的脚下,

    很暖。

    真奇怪。

    无论燕逸之做什么,就算他做的事有违礼节,可只要看到他的神色,就不会觉得此事不妥,反倒她若是再扭捏,才是没了气度。

    时不时,燕逸之还提醒她,“不必急,不过是家宴,早晚无碍。”

    陶夭夭倒不是怕去晚了遭大奶奶的责难,而是不想节外生枝,因为去晚这样的事坏了她本来的计划。

    临近看台,他们遇到了三奶奶孙氏,只一眼,孙氏的眼睛就落在两人紧握的双手上。陶夭夭面带羞涩,手稍一用力抽了出来。

    孙氏意味不明地笑笑,心道这个女子终是不同于前两个,像是个可以走进他们这位二爷心里的,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有福气的,可以多活些时日。

    “二爷平素家宴从不迟到的,今日怎么来的迟了些,郑小公爷都寻了你好几次了。”孙氏收回视线,淡淡笑道。

    郑钧与燕逸之交好,燕府又有意攀结郑国公府,所以,推说是家宴,却极爱用燕逸之的名头请郑小公爷进府,很多府上给小公爷面子,也会或多或少受邀前来。

    燕府有意与郑国公府结亲,燕子荣是最年龄适当的,是以下毒之事如果私下解决,大奶奶田氏只会强力压下。

    三奶奶孙氏的笑干干巴巴的,分明比陶夭夭年长不了几岁,却憔悴得很。试想自家夫君整日留恋于花街柳巷,招了那么多妾室进府,夫人能有多欢喜。

    不仅如此,她头上的发饰也极其简约,因着纳妾花费最多的还是钱财,由此推断,燕家三老爷定是急缺银两的。

    燕逸之恭谨见过长辈后,只寒暄几句,便领着陶夭夭悄悄入席。

    大奶奶田氏自然注意到二儿子,眼角慈爱地望了过来,只是在掠过陶夭夭身上时,眼锋一转,剜了眼陶夭夭,

    “太医开的汤药可按时喝了?”

    燕逸之与田氏隔着大儿子和大媳妇,陶夭夭又坐在燕逸之左侧,足足隔了三个人,田氏的嗓音就这样传过来。

    “一直在喝。”陶夭夭如实回答。

    “今日的可喝了?”田氏自然知道她没喝,因为每日都有人将此事回禀于她。

    陈婆子即刻命人去取,“禀大奶奶,早晨的喝了,午后的因为走得急了些忘喝了,老奴这就派人去取,定不会误了子嗣之事。”

    “你明白就好。”田氏脸色这才有所回缓。

    陶夭夭闻言只看了眼燕逸之,见他神色如常,并未有什么反映。

    见陶夭夭顺从,田氏又道,“虽是未行婚礼,但你既然已经入了我们燕府,不若就搬到逸之院子里,早日为我燕府开枝散叶,才是正事。”

    显然是得寸进尺了。

    极有可能以为她绊住了二儿子,才把他们晾在这里这么久。

    燕府子嗣式微,生了儿子的,都趾高气昂,底气十足,像三奶奶那样无儿子傍身,受白眼冷落,人前人后没半分话语权。

    “这……”陶夭夭支吾,先前狐裘的事她便知道,燕逸之总要先得她的态度,所以率先说道,“恐怕不合礼数。”

    “哼,礼数。”田氏甩甩手帕,唇锋冷峭不给她留半分情面,

    “我听大老爷说,你父亲前两日来信问起你的近况。他是一直想做回京官对吧?”

    大夫人捏着果子正往嘴里送,听见婆婆和将要进门的妯娌间的对话,颇有些兴致,她进府这么多年,虽然生了燕玖,但夫君不护着她,只能任由她在婆母面前受气。

    燕逸之前两个夫人倒是厉害得很,都被婆母逼得一死一失踪,这个看着性子最软,怕是连一两年都熬不住。

    陶夭夭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指尖微微发白,她抬起头,只看向燕逸之,睫毛轻轻颤动,那份深藏的希冀毫无保留地流露而出。

    眼前的男人能否被依傍和利用,这便是最最要紧的时候。

    燕逸之眉目依旧柔和,可每个字掷地有声,

    “母亲,婚礼之仪,乃人伦之始,风化之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皆须循规蹈矩,不可有丝毫疏忽,岂能无礼苟和。”

    几个看好戏的都有些愣怔地看向燕逸之,见他双眉微微压低,眉宇间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坚毅。

    大奶奶田氏被服了面子,看台好不尴尬。

    如果不是碍于郑小公爷在场,燕子荣早就跳起来破口大骂,现在只能谁也不站。

    还是郑小公爷缓缓开口,“行不逾矩,守礼有度。逸之兄乃真君子也。”

    闻言,大老爷燕忠征捋着小巧的羊角胡,点头道,“郑小公爷谬赞。”

    话已至此,大奶奶田氏半分脾气没有,只能又使劲剜了眼陶夭夭,又去静静看戏了。

    陈婆子此时端来汤药,陶夭夭当着众人面一饮而尽,含了一颗梅子继续看戏。

    燕逸之压低声音道,“以后这种药也不必再喝。”

    恰是他知道了此药的来历和功效。

    “是。”陶夭夭得了这话自是满口应下。

    只是话音刚落,陶夭夭捂住胸口,似是有汹滩海浪翻涌而上,

    “哇”得吐出一口黑血。

    “怎么回事!”大奶奶见状,也被吓了一跳,刚才与陶夭夭的暗斗瞬时扔在身后,新媳妇没进门,如果再闹出什么克妻的传言,燕逸之此生不必娶妻了。

    燕逸之立即吩咐九思,“快请太医。”眼中忧虑做不得假。

    恰好今日太奶身体微恙,请了太医到府,不多时,便到了陶夭夭身前,太医把脉神色微凝,松开脉时,向大老爷拱手,

    “中丞大人请移步说话。”

    燕忠征坐在圈椅里半分未动,神色庄重,“我燕府行事从来光明磊落,从不藏私,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何必遮遮掩掩。”

    闻言,太医颇有些为难,却也如实作禀,“回中丞大人的话,这位娘子,是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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