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不以为然,厉声道,“大奶奶莫不是忘了,这是太后懿旨。”

    太后懿旨分明是保母子平安,当她年老痴傻呢!

    大奶奶田氏攥攥手里的锦帕,折腰坐下,沉默不语,燕绥怎么也是指挥使,她可不想和他杠上。

    这个府里她是主母,只要她不发话,这些人也不会真的敢保大。

    稳婆虽然到府一段时间,但终究是大奶奶找的她,她焦急地踱步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该怎么办,

    “得赶紧决定下来,到底保大还是保小?再晚了就都保不住了。”

    大奶奶不说话,燕绥又不退让。

    陶夭夭撕心裂肺的嗓音压在喉间,从内室里传出来。

    此时的燕绥站在内室门前,只有一门之隔,却是咫尺天涯。他只能止步在这里,在陶夭夭最需要有人在身边时,他不能名正言顺冲过去站在她身旁,给予她力量。

    他注定是阳光的背面,在那阴暗里爬行的蛇虫鼠蚁,他不想陶夭夭和自己一样见不得光。

    有无数次,他想要陶夭夭就成为燕府二奶奶,就成为他燕绥的妻子,

    理性却击溃他这个想法,告诉他不能将陶夭夭置于危险之境,不能让她成为敌人攻击的靶子和软肋。

    现在站在这里,他知道终究是自己错了。

    错在将她无名无分地圈在别院里,让她伪装委屈自己,最终离开自己。

    错在没有一刀捅死燕玖,还要燕府这个劳什子的空壳子,庇佑自己的朝堂局势。

    燕绥此时的脸色一言难尽。

    理性和欲念的来回疯狂撕扯,如同有千万个锁链困住他的五脏六腑,朝不同的方向拉扯,让他的欲念张狂到无法控制,

    在几个呼吸间,他恍若完成了对自己的宣判,

    宛如在受刑。

    可是,现在燕绥也不会就被这一扇门困住,“来人,将把刘稳婆带来。”

    这个稳婆不听他的,自然有听他的人,刘稳婆早就在门外等了许久,听见吩咐跑了进来,向燕绥一福身,走进了内室。

    大奶奶田氏直接发飙,“二弟,你这是什么意思?!信不过我找的人?”

    燕绥目光森冷,嗓音冷沉道,“信不信其次,做事稳不稳妥是另一回事。”

    大奶奶田氏眼神示意稳婆赶紧也进去,却被初一十五拦下,几人就这样僵持在外间了。

    刘稳婆走进屋里后,见到陶夭夭被两天磋磨得已经没了多少力气,她走到陶夭夭身边,趴在耳朵上说,

    “夫人,我是指挥使大人的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告诉我,我会配合您的。”

    陶夭夭大汗涔涔,乌发湿透,浸湿了床单被褥枕头,一张清秀的脸庞被汗水浸得苍白,双眸虚虚地看向她,

    说出她说了好多次的那句话,“胎位不正,用你的手法扶正。”

    “这……”刘稳婆也有些为难,“都是提前一两月正胎位,这临时正……”

    又一阵腹痛传来,痛得陶夭夭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她忍过后,吐出两个字,“无碍。”

    “尽管做。”陶夭夭想要起身,翠竹赶紧上前扶她。

    陶夭夭唇色泛白,干裂,“我说,你做。”

    她有孕之时,看了许多关于有孕和生产的医书,其中也包括胎位不正之术,就防备着生产时会遇到什么。

    刘稳婆点头应下,摸摸陶夭夭的肚子,“二夫人,现在小公子正横躺着,如果要正胎位,也不是难事。”

    “好。”陶夭夭让翠竹拿了靠枕,半躺半靠在那里,“稳婆你先搓热掌心,帮我慢慢抚腹正胎,我会仔细感受胎动之势,如果有什么不舒服,我会立刻跟你说。”

    刘稳婆双掌用柔劲,一托一推,如春风拂柳,似流水移舟,上提尻臀离盆骨,下引颅顶入玉门。

    这个稳婆一看就是个极有经验的,手法轻灵,力道绵长,没过一会,陶夭夭就感觉胎元徐转,气机通达,孩子在肚子里掉了个个儿,像是舒展活动了下筋骨。

    “正了,正了。”刘稳婆长舒了口气,跟陶夭夭说,“二夫人,可以用力了。”

    她吩咐翠竹,“二老爷那里备了野山参片,你去要一片含在夫人唇下。”

    又对陶夭夭说,“夫人别多费力气,待到疼痛来时,再一齐用力。”

    她的话音刚落,有一股愈加剧烈的疼痛传来,这次分外持久,她咬着野山参,一次次用力,仿佛所有的气力都在这刻被抽空……

    就在她以为自己又要像县令府那晚般,再一次魂落他处。

    “哇——!”

    响亮的孩啼声划破紧张又焦灼的雨夜,伴随着一道亮彻夜空的闪电,“哗啦啦”的雨水冲淡了闷热的夏夜,给蒸笼般的天气里送来了久违的凉爽。

    “生了,大奶奶,生了,是个小公子。”刘稳婆抱着新生的小公子走出内室,“大奶奶,是个小公子。”

    大奶奶田氏喜上眉梢,“感谢诸天神佛保佑,我们燕府又添了新丁。”

    “快去上香,还有,准备好贡品,我要去城外庙里拜谢神佛。”

    燕绥目色一沉,“大奶奶该感谢的应该是夭夭。”

    一向沉着镇定的燕绥,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纤长的手指握上内室房门,被初一挡住,沉声道,“主子,不可,不合规矩。”

    手顿在那里,燕绥被这句话震得胸膛抽搐,他垂下眸,脸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得干净。

    宽大的黑袖下,是握的青白的指骨,赤裸裸的失去,也比如此桎梏在原地无法动弹要好,恍如一把钝刀子,缓缓地一道道凌迟着他的神经,

    除了面色苍白了些,倒是没人看出异样。

    院正替他推开门,鱼贯而入检查陶夭夭身体状况,也有太医检查小公子的情况,屋里很多人在忙碌,走路声、说话声都入不来他的耳中,他与这里格格不入。

    “大奶奶,取什么名字好呢?”

    大奶奶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快去让大老爷定。”

    陶夭夭的嗓音虚弱地从内室传出来,“二爷已经取了名,唤作思齐。”

    燕绥转身道,“那便叫思齐。”

    大奶奶不满地瞪了他眼,心道怎么哪里都有他的事。又不好发作,只能将此事先行揭过。

    一直等在廊下里的燕盼儿听见“生了”,跑进屋看小弟弟,笑得明亮的烛光照进了眼底般,“我马上要出嫁了,二婶又添了子嗣,咱们燕府双喜临门呢!”

    她太过高兴,在燕玖说服了祖父同意她这门亲事时,就高兴得不得了了。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她还听从了燕玖的建议,提早完婚。

    婚期就定在半月之后。

    陶夭夭生产的消息也传到了燕玖耳中,他拍着桌子,死灰般沉寂的脸上终于冲出一丝喜悦,“陶夭夭没了孩子这道保命符,我看她还拿什么留在燕府,等事情败露,要杀要剐,还不是听我的。”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在他脸上刻下狰狞的光影,“去江南陶府的人到哪了?”

    小厮回禀,“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好。那就让陶夭夭再多活几天,等到我小妹出嫁,我替晋王出的主意达成,得到晋王赏识,到时候全府上下都会信我的话,就不会信她陶夭夭那个的话。”

    秦南枝听到这话,暗暗记下,在不得不去贺陶夭夭诞下麟儿之时,将此事告诉了陶夭夭,“他都要对你动手了,你还不杀了他。”

    陶夭夭叫来奶娘,将刚刚喝奶睡着的思齐抱给她,回头安抚秦南枝,“既然他这么不安分,那么,就早些时候送他走。”

    “我听说,燕玖给盼儿姐说的那门亲事,状元郎家中已有发妻。”

    秦南枝听到这话,一时没明白过来,愣了会神才恍然,“二婶的意思是,让他们……”

    陶夭夭搅着手里的热汤,轻描淡写道,“燕玖有的是仇敌,何必我们亲自动手。”

    雨下了整夜没停,侍候的人陶夭夭受了寒,将内室的窗户都锁得严严实实,可燕绥还是轻而易举翻了进来。

    陶夭夭因为儿子的原因睡得不熟,听见响动,睁开眼还没看清来人的脸庞,眼前一道黑影拓下来,耳垂便被那双厚茧的手捧在手心,温凉的双唇含住了她要说出的话语,慢慢变成呢喃。

    呼吸缠绵,热气交织。

    口腔中的炽热温软,被用力地吸吮,稠密,燕绥的下颌线条分明,喉结上下滚动着。

    许是几月怀胎没有开荤,她心底此刻好像有一抹潮,潮起潮落,在触到思绪暗礁时,猛然冲向天际。

    吻唇下移,他擎起她纤白如葱的手,一个一个温柔的吻落下来,吻得她手指发抖,

    现在,燕绥没有即刻将她压在身下,而是半跪在床榻一侧,以前所未有的低姿态,仰头看她,

    “这次,换我来侍候你。”

    同样的语句,尤为不同的声线,沙哑、炽热、祈求、温存,像风拂过干涸的沙漠,

    陶夭夭脑子里“嗡”得一声,有什么瞬间燎原、天崩地裂,

    接着,无穷无尽的魔音,萦绕在耳边,

    那样掌控欲极强,将她压在身下的指挥使,那个只想将他圈在别院当金丝雀的燕绥,那个捏着他的下巴,迫她抬头看向自己的男人,

    现在正在缓缓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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