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元十九年,八月初一。

    通往楚国京都临安城的官道上浩浩荡荡地行进着大军,队首的黑色盘龙旗宣示着那是楚国的军队,随着跑马带起的风翻飞飘舞,金线绣成的盘龙在楚国的大地上生辉。

    云尔身后的红色战袍猎猎作响,身披甲胄的她兀自盯着盘龙旗,想着两月前在雁州战场上的事情。

    她那时不过是在高林将军麾下的一名副将,连上前与陛下护驾的资格都没有,她作为冲锋的军队,领着她手下的兵,为大军突破一个封口,破了对方的阵,楚军开始反攻。

    在厮杀过程中,她一匹马一杆枪挑了齐军主帅的脑袋,楚军见对方主帅身亡,士气大涨,更加卖力厮杀着。

    齐军气急败坏,当即调了弓箭手从城墙上毫不节制地朝着楚帝所在的地方放箭。

    当时她离陛下的队伍已经很近,但还是看不清那张九五至尊的脸,她一向机敏,眼看有流箭射向陛下,当即踏马而起,持着红缨枪救驾而去。

    云尔当时完全有把握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保护陛下,但她没有这么做,反而选择以身当箭,她行军多年,自是知道如何避开要害。

    箭矢从她的后背左心处射入,贯穿她整个胸膛,跌倒前她特意转过身,将自己的脸面向了陛下。

    在她失血过多昏迷之前,终于看清了陛下的模样,也看清了他脸上的错愕,云尔这才放心地任由自己晕了过去。

    等云尔再次醒来时,是在陛下的行军营帐里,睁眼起身便看到陛下。

    楚帝颤抖着声音问她,“你是跟你娘姓的吗?”

    云尔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

    “云鸣柳是我娘,她等您好多年。”

    云尔从自己贴身的衣物中,拿出了那张云家家破时夫人死前给她的信,夫人告诉云尔,这是她生母生前留给她的,里面有关她的身世。

    云尔是楚帝流落在外的女儿。

    楚帝看过信后,沉默了好些时候,一向威严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动摇,“我想你娘了。”

    云尔观其神色,将垂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抬了起来,给了面前她十九年未曾见过一面的生身父亲一个拥抱,不断啜泣,哭诉着这些年的遭遇。

    直到听到楚帝说,

    “好孩子,”

    “父皇带你回家。”

    云尔一颗自打定主意后一直惴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微勾起了嘴角。

    成了。

    正午的阳光晃了云尔的眼睛,也将她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临安城到了。

    当年她娘云鸣柳拼了命也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她又回来了。

    “阿娘,别怪我。”

    云尔掩下了思绪,正了正身子,又是一派威严将军的模样。

    在雁州一战后,她凭借斩杀敌军主帅和救驾的军功,受赏封为云麾将军,与高林将军并肩行马于队伍前方,接受着周围百姓的夸奖。

    雁州一战他们不仅打退齐军,收回了被齐军占领五年之久的永州,而且突破了尧山界线,一举打到了齐国,直到齐军求和,割了齐国三洲十五城作为赔偿。

    此战一扫楚国此前低迷的状态,将盘龙旗插在了尧山以北的齐国,国威大涨,连带着威慑了楚国西邻的燕国的蠢蠢欲动。

    百姓发自心底的高兴与骄傲。

    云尔在一片百姓的夸奖声中行马到朝阳门,那里除了兵部和礼部几个眼熟的官员,还站着两位殿下——她的兄弟姐妹。

    早在班师回朝的圣旨下发之后,姜尔就知道了,她那皇帝老爹为了彰显皇家的重视,特意派了大殿下姜和清与二殿下姜长安前来迎接。

    不对,按照年纪来排的话,她回来后原来的二殿下就是三殿下了。

    云尔在决定找回自己亲爹之前,对她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需要相处的家人打探了不少消息。

    楚国皇室现下有五位殿下,统一按照长幼排序,皇子为“和”,皇女为“长”,大殿下姜和清是先皇后诞下的,从娘胎里出来时便先天不足,体弱非常,五岁那年口不能言,这些年来更是药物不断。

    老二与老三是容妃一母同胞的双生胎,诞生时楚帝直言“大吉”,分别赐号为“长安”“长乐”。

    老四姜和景是个混不吝,母妃高贵妃正是雁州军的主帅高林的姐姐。

    老五姜和明如今不过五岁幼童,母族是京城名不见经传的官吏家。

    不过今天来得显然不是大殿下姜和清,那依靠着轿辇不住与身旁礼部官员交谈的应当是姜和景,她的弟弟。

    云尔正了正神色,到朝阳门了。

    云尔将缰绳收紧,翻身下马,战袍随之起落,干脆利落地动作让周围围观的官员与百姓发出赞叹,一直懒洋洋软着身子的姜和景也正色起来,挺直了腰背。

    云尔下马卸盔,左手持兜鍪,右手将红缨枪放至身侧,正是挑落了齐军主帅的那一杆。

    姜长安这才看清了眼前人的模样,在她得知自己还有个皇姐时,她便找来了云鸣柳的画像。

    今日看来,怪不得父皇能在混乱的战场上一眼认出她这位姐姐来。

    无它,云尔和她的母亲云鸣柳简直有八分相像,尤其是眉眼处,两片柳叶弯刀般裁出,一双丹凤目扬起,睥睨四方,令人见之不忘。

    姜家人是惯有的江南如水一般润物无声般的温润,而云尔继承了其母云鸣柳的浓烈,彷佛夏日醇酒,热烈不俗。

    而其在沙场中摸爬滚打多年,自是独有一番的清贵气质,英气逼人,从容不迫。

    姜长安收回打量的目光,上前展开圣旨,对着单膝跪地行拜礼的云尔宣读明黄纸上浓墨的文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躬承天命,继承大统,以养万民,然北方齐国虎视眈眈我朝疆土,朕夙兴夜寐,感伤五内,遂出征于雁,振扬国威。

    云麾将军云尔,秉性纯良,才德兼备,所向披靡,军功卓著,救驾有功,于雁州城一役中大败齐国,扬我国威,收复疆土,实乃国之大幸。

    朕之皇女,生于紫微之垣,却长于草野之末,然其内心坚韧,心怀慈悲,文武具备,朕心甚慰,故此赐名姜姓,认祖归宗,以彰显皇家恩泽,光扬宗室门楣。朕特赐封号‘长平’,以寓四海升平。

    自即日起,长平公主地位尊崇,赐居大安宫,享公主仪制,食邑千户,岁入有常。其出入宫廷,百官致敬。长平公主当勤勉自身,以慰万民。

    钦此。”

    “长平接旨,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尔顺当地改了名称,从今天开始,她不再是雁州罪臣知府家的小姐云尔,而是楚国的二殿下——长平公主姜云尔。

    姜云尔接过圣旨后,又与雁州军一起接了礼部宣读的行赏军功的圣旨,安顿好雁州军在京城行在,这才得以与她的两位皇弟皇妹叙上一叙。

    “多谢三妹四弟出来迎接。”

    如今姜云尔已经接了圣旨,按照年岁,除了大皇子姜和清比她虚长一岁,其余的都是她的弟弟妹妹,故而不用向姜长安和姜和景行礼,但该有的属于姐姐的问候还是要有的。

    姜长安并不与姜云尔表现出过分的亲近来,倒是姜和景与传闻中一般无二,行过礼后,说要与舅舅高林叙旧,不等两位姐姐说话,便跑到一边与整兵的高林讲话去了。

    姜长安一向知道这个弟弟没个正形,便也不再管他,从身旁侍女的手中接过一幅画卷。

    “姐姐回朝,做妹妹的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本想送些金玉器物,但父皇既然已把大安宫赏赐与你,想来这些姐姐必不缺,就把母妃珍藏了多年的画卷赠给姐姐吧。”

    姜云尔正要推脱,姜长安直接把画卷塞在了姜云尔手中。

    “这也是母妃的意思。”

    竟是容妃授意的么?

    姜云尔在姜长安的示意下打开了卷轴,只见上面是一个身穿青衫的女子,青丝高高束起,手中持剑,目光坚定。

    正是她的娘亲云鸣柳。

    姜长安在姜云尔惊讶疑惑的目光中向她解释。

    “我母妃曾得你母亲相助,母妃擅长作画,便想着作了丹青作为报答,没想到画还没完,你母亲就失踪了——”

    后面的话涉及皇家秘辛,姜长安适时按下了话头。

    “今日便把它送给你,也是了了母妃多年的心结。”

    姜云尔很是感谢,让手下收下画卷后,喊了齐霜过来。

    齐霜是她在雁州救下的孤女,为了报答姜云尔便一直待在她身边,姜云尔便把她带在身边,授以武艺。

    “这是给妹妹准备的礼物。”

    齐霜把一方锦盒呈给了姜长安身边的侍女。

    在自家殿下的示意下打开了锦盒,却听见一声惊呼。

    侍女自觉失礼,立马跪下,称“求殿下责罚”。

    “惊扰了二殿下,还不赶紧下去领罚。”

    姜长安拿起了锦盒中的东西——是一把匕首。

    “我想妹妹自小养尊处优,金玉器物必是看不上眼,若是要,我也拿不出来,听闻妹妹不久前遭遇刺杀,就托人打造了一把匕首,危险时可做防身。”

    匕首不是很大,显然委托人花了心思,剑鞘是玉做的,绿蛇般蜿蜒,日常做装饰也不错。

    姜长安自是谢过。

    朝阳门内有人骑马而来,是楚帝身边的张总管。

    是来替楚帝传话的。

    “三位殿下,陛下备了家宴在宫内,烦请诸位殿下移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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