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菀清在一阵一阵的摇晃中越发的困倦了。

    她半阖着眼睛靠在软榻上,轻拧着的眉如远山含黛,面若桃李,身形仟袅,透出几分慵懒神态,可一会儿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她强撑起眼皮,打量四周,不让自己睡过去。

    马车外传来马匹的踢踏声。

    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粗狂的、尖利的嗓音交织着,还有路过孩童的追逐欢笑声。

    入目是宽敞的四方内围,木质雕花的窗框,淡青色的车帘被风吹拂起来,也带进来米面的香气和干燥的尘土味。

    而另一边,车帘半卷,窗边端坐着一位身姿如松的男子。

    微微颠簸的马车里,他背脊挺直,宽厚的肩膀撑起青色锦缎襕袍,这般书生打扮却毫无文雅之气。

    半透的光线里,露出他棱角分明的侧颜,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紧抿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似感受到姜菀清的视线,男人转头看了过来。

    一刹那间,姜菀清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望过来的眉眼过于凌厉,姜菀清侧头避开他的视线。

    男人是姜菀清的夫君沈岚渊,两人青梅竹马,成婚已经快两年了,却没有一儿半女。

    现在两人正坐马车去沈家宗祠,将在两家宗族长老主持下双方签下和离书,以后再无瓜葛。

    思及此,姜菀清早已平静无波。

    最青春年少相伴,欢喜有寂寥也多,但也挡不住他心有白月光,无子嗣也是因为两人成婚至今从未圆房。

    她成亲一年有余还是一个黄花闺女,不愿也不想在沈府继续蹉跎一生,遂向沈岚渊提出和离,而他半句挽留也无,只是定定看着她良久,直接应允。

    是啊,那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的柳姑娘连姜菀清见着了也心生怜爱,现在又已经从钱塘回到金陵招亲,沈岚渊哪还有心思再搭理自己这个病恹恹的无聊之人。

    两人还是早日分开,也算全了两家父母的昔日情谊。

    “大人,夫人,宗祠到了。”一道男声从车外传来。

    姜菀清深吸一口气,重新抬头打算下车,却发现沈岚渊还在看着自己,“何事?”

    沈岚渊并未回答,蹙眉收回视线,率先跳下马车。

    姜菀清解下大氅,略整理仪容也没有多想,跟着走到车架边,自己的护卫春蝉已经等在脚凳旁。

    而沈岚渊也站在马车旁伸手等着自己,两人往后也没有瓜葛了,还何必在他人面前做恩爱和睦的假象。

    她无视沈岚渊,让春蝉扶着自己,踩着脚凳下马车,直接进入沈家宗祠。

    宗祠内,檀香缭绕,浓厚的木香和纸钱的焦味在梁柱间盘桓。

    黑檀供案上烛火摇曳,将宗室排位照的忽明忽暗。

    双方宗族长辈分坐两侧,室内只有火烛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响。

    当姜菀清踏进门槛,一位清俊飘逸的蓝衣男子立即起身迎来,语含担忧,“菀菀。”

    这名男子是姜菀清的二哥,姜青山。

    他们共兄妹四人,两男二女,皆是姜家夫人刘素兰所出。

    家中子女只有二哥留在京中做了个五品文官,长兄长姐都是武将,两人跟着父亲在滇州镇守边境。

    而姜菀清最是年幼,便从小留在京中常伴母亲膝下。

    现在姜菀清与沈岚渊和离,刘素兰本打算前来给女儿姜菀清镇场,但是被众人拦了下来,便是姜青山带着姜家族老来主持事宜。

    姜菀清朝姜青山一笑,“二哥,无事。”又往族老那边走去,行一礼,感激众人远道而来。

    等姜菀清礼毕,沈岚渊也来到她的身侧,向各位长辈拱手行礼。

    两人对视一瞬,又分开两侧而坐,等待人员到齐。

    约半炷香后。

    厅堂上首是沈老太爷,端坐在正中央的太师椅上,看小辈已经到齐,示意管家摆出笔墨纸砚,让沈岚渊当堂写下和离书。

    姜沈两家都是京中有些名望的家族,两人母亲又是手帕交,自小给她俩定了娃娃亲,原以为两人自幼相识相知,会琴瑟和鸣恩爱一生,却没想到成亲不到两年便要和离。

    族中长辈亲友也曾从中周旋过,只两人和离意志已决,都不环转,只得今日给两人主持事宜。

    姜菀清看着沈岚渊大步走向书案,也缓缓起身前往书案侧方。

    一方青台摆在案头,沈岚渊挽袖悬腕,似是沉思,久久才提笔落下一字。

    一封和离书不过百字,写得磕磕绊绊,半点也无往日挥墨潇洒的劲头。

    可姜菀清早也没了关注他为何如此反常的心思,独自走至书案前,接过沈岚渊手中的笔就要写下自己的名字。

    突然一段沉重压抑的喘息声在耳中炸起,接着脑海中浮现出沈岚渊抱着一个青衣女子在雨中狂奔的画面,细瞧那女人面庞分明是姜菀清的脸。

    她立即收住往前走的脚步,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沈岚渊回忆刚才片段的细节。

    沈岚渊身着少见的白衣,身上有多道明显的刀伤血污,身后有其他脚步声,分不清是敌是友。

    可是怀里的姜菀清明明完好无损,没有半点血污,却明显没有了生息。

    自己死了么?

    这是怎么回事,姜菀清原以为自己带着记忆胎穿是忘记喝孟婆汤来到古代,难不成这还是个玄幻古代世界?

    或者这是她穿越迟到二十年的金手指?

    大概是姜菀清盯着沈岚渊看得太久,惹得他微蹙起的眉头皱得更加明显。

    姜菀清一时之间不明白怎么回事,又环视了一圈祠堂,暂时没有其他画面片段出现。

    随着姜菀清一直不说话,只是站在案前沉默的看着众人,有部分人开始小声对话,而姜青山似是察觉到姜菀清的异样,已经起身往她这边走来了。

    姜菀清自小就聪明懂事,从不会在重要场合做出这样的失礼行为,显然她的异常举动让姜青山有所误会了。

    姜青山快步走到姜菀清跟前,低头小声地问,“怎么了,可是他写的有问题,克扣你的嫁妆?或者写了其他无理要求?”

    说罢立刻拿取纸张,细细阅读。

    百年偕老,终始难期。今因性情不协,六亲共证。既已两心不合,难归一意,恐日后争执,反成怨怼。今请两家尊长、六亲眷属,共立此书,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立书人:夫沈岚渊

    立书人:妻

    见证人:

    启华三年三月十五日

    姜青山见文书并无任何不妥,只是这字迹不像沈岚渊往日一般纵意舒展,明显内敛许多。

    他只当沈岚渊今日心虚,转身去瞧姜菀清,“你是何想?”

    姜菀清看着面前的姜青山,一时不知如何去解释,难道要告诉他自己能看见不寻常的画面。

    显然不合适,画面中的事姜菀清清晰地知道自己从没有经历过,她开始怀疑是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情了,也不怪她发散思维,以前看过的话本小说里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节。

    内心思绪一时有些翻滚,心脏也剧烈跳动起来,连带着呼吸变得越加急促,面色却有些发白了。

    姜青山看着姜菀清突然如此,也是吓了一跳,姜菀清生来底子就差,全家一直都对她小心呵护着。

    他立刻伸出手想要搀扶姜菀清,却被身后的人一下子撞开几步,险险扶住廊柱才没有跌倒。

    沈岚渊一直关注姜菀清的一举一动,看她骤然身体不适便上前挤开了姜青山,弯腰伸手轻柔地把姜菀清打横抱了起来,一边向后院马车疾行一边吩咐身边侍卫,“速去正贤街请张神医前来。”

    祠堂是为了祭祀而建,不宜设生活化的厢房,沈岚渊只能抱着姜菀清去后院的马车中等待。

    他们来宗祠的马车是找工匠定制的,比平常的马车更加宽敞,还打造了一个可供姜菀清睡下的软榻,内里其他器具都是为她特意准备的。

    沈岚渊抱着姜菀清,一边低头查看她的情况,她面色越加苍白了,“若是对和离书有不满,等下由你书写。”

    一贯的言语简洁,声音冷漠,只是比平时嗓音更加低哑。

    只片刻功夫他们就到了马车边。

    春蝉一直紧跟在姜菀清身侧,立刻跳上马车,打开车门,再掀开帘子,动作一气呵成。

    沈岚渊小心护着姜菀清进入车内,让她躺在软榻上,正要松开她去拿丹药,就被姜菀清用力攥住了衣襟,她声音颤抖,早已泪流满面,“别走。”

    姜菀清方才不适,被沈岚渊抱起时又一段画面出现在她脑海里。

    这次画面太过血腥,语言内容让她无法接受。

    以至于她受到的冲击太大,一时十分害怕无助,只想身边的人能够陪着自己。

    那是姜菀清每年都会去祭拜的家族墓地。

    正午的阳光炽烈烧灼,连带着墓碑都晒得滚烫。

    故姜氏幼女姜菀清之墓

    生于庆戊二十年五月初二

    卒于启华三年六月初八

    年廿未字,幽闲静婉

    父姜奎泣立

    一身红衣的沈岚渊跪坐于碑前,墨发已花白,外貌更是形销骨立,不负往日半点的神采,若不是衣摆字样是姜菀清成亲前花了十日绣上去的,连她也不敢相信这是面前丰神秀逸的沈岚渊。

    沈岚渊细细抚摸着墓碑,眼神温柔至极。

    一声又一声呼唤她的小名,“菀菀......菀菀......”

    似是将所有的情感都附着在语言里。

    一串血泪从他深凹下去的眼角滑下,可他无知无觉。

    “菀菀,我已经将所有害你之人除尽,也为姜家百余人平反。求你......下辈子不要再将我推开......”

    说罢,抽出腰间短匕刺入心房,又利落拔出。

    瞬息之间,鲜血喷溅而出。

    沈岚渊看着血迹洒落到姜菀清的墓上,似是想要抬手去擦,手刚碰到墓碑,就倒在姜菀清的墓前。

    可目光却一直注视着姜菀清的墓碑,渐渐没有了呼吸.....

    姜菀清现在只能紧紧抓住沈岚渊的衣襟,靠在他的怀中,想要从他身上获得一些暖意。

    姜家平反,是指姜家人皆被杀么?

    母亲父亲和哥哥姐姐都不在了么?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发生,她们姜家世代拼死守卫边境,落得这般下场,为何?

    她自己又是怎么会死?

    那些害她们的人是谁?

    又是为什么?

    再就是沈岚渊,姜菀清从来也不知道沈岚渊对她有这样深刻的感情,为什么成亲两年,自己也会不知道呢?

    这其中又是什么误会造成的?

    姜菀清有太多太多疑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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