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众人在林序建议的地点扎了营。这里背靠一处岩壁，确实是绝佳的天然避风港。
扎好帐篷，桑吉动作娴熟地生起火煮了一锅酥油茶。随着夜风渐起，酥油茶温热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林序从背包里取出几块糌粑，分给众人。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来喀隆措？”他一边掰开糌粑，一边随口问道。
“说了，游客。”江野答得干脆。
简舟低头抿了一口酥油茶，热气氤氲中，她的眼底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正好被看向她的江野完美捕捉，他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林序点点头，没再追问。
桑吉适时递给林序一杯热茶，“林研究员，你刚才说你是研究藏区的传说的？”
“哈哈，可以这么说。”林序被桑吉的话逗笑。“尤其是那些有趣的‘神秘传说’，我会更感兴趣。” 他接过茶，点头致谢。
“比如？”江野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扎日幻湖，比如喀隆措。”林序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春日里平静的湖水，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是投进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涟漪。
“在藏地的某些传说里，他们相信，有些湖是‘通灵’的，它们能映照人心，甚至……可以改变人的记忆，以回应某些‘执念’。”
“嗯？改变记忆？”沈昭咽下嘴里还没嚼完的糌粑，“怎么改变？”
林序笑了笑，“传说而已，不必当真。不过——”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的声音从岩壁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吟唱，又像是风声的呜咽。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简舟和江野动作同步地将目光锁定在了远处的岩壁上——那不是普通的风声，而是某种有规律的音调，像是……
有人在唱歌。
“这是什么声音？”沈昭压低嗓音，手已经本能地摸向腰间的防身匕首。那是出发时简舟特地为她准备的，短小隐藏，她一直随身携带。
“不是风声。”简舟和江野异口同声。“至少……不全是。”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石头。”林序率先站起身走向岩壁。
“藏地有个传说，在有些地方，起风的时候有的石头会唱歌，藏语里他们把这种石头叫“????? ???”，也有人把这种石头叫‘风吟石’。但我也只是浅浅听说过，还从来没遇见过。”
“石头会唱歌？”沈昭紧绷的身体又直了几分。
“等等。”桑吉一把拉住林序，力道大得让林序微微皱眉。
“怎么了？”沈昭一脸疑惑地看着桑吉。
桑吉：“石头唱歌时，山神会苏醒。这是流传在藏北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沈昭问。
桑吉松开林序，转身面向岩壁，火光在他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意思是，石头唱歌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
“嗡——呜——”那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像是在低声呼唤。
“迷信。”江野望向简舟，“去看看？”
简舟点点头，和江野一起抬脚往岩壁走去。
沈昭上前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笑意盈盈，“怎么，我们的第一向导也有怕的时候？”
桑吉摊手，“不是怕，是尊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有些传说……未必全是假的。”
“你信有山神？”沈昭看着桑吉问道。
桑吉看着沈昭笑了笑，“这个，我不信。”
“等等我，我可是向导呢。”桑吉追了上去，沈昭和林序跟在最后。
江野和简舟靠近岩壁仔细查看。
——不对劲。
自然形成的多孔岩石确实可能因风发声，但是咯隆措沿岸这么多岩壁，为什么只有这一片‘会唱歌’，而且这声音里总感觉藏着什么信息。
“林研究员，你有什么见解？”江野看着林序问道。
林序拿着手电筒仔细照过岩壁，“不是山神。”
听到这话，江野竟然有点无语扶额，“我们当然知道不是山神，我是在问你的解释。”
“是共振。我刚刚也说了，传说里石头唱歌一般都伴随着起风，我之前就推测过应该是跟风有关。现在看来确实跟风速有关，你们看，当达到特定的风速时，这种岩壁上的特殊孔洞结构就会和风产生共振，从而发出声响。但是——”林序盯着岩壁解释道。
“但是什么？”江野追问。
“但是，这边不止这一片岩壁，为什么只有这片岩壁有这种特殊现象呢？而且，这声音太清晰了，总感觉不像是自然共振能产生的。”林序歪着头，有些疑惑。
怀疑一致。
江野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对准岩壁。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镜头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反光。
“怎么了？”简舟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近一步。
江野将相机递给她，屏幕上，岩壁的缝隙间隐约透出一抹幽蓝色的微光，像是某种矿物的反光。
简舟拔出匕首，在照片对应地方的岩壁缝隙深处，撬出了一块嵌着的石头，石头剥离的瞬间，奇怪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沈昭快步上前，好奇地打量着简舟手里的石头。
“还真有风吟石！”林序一脸惊喜地叹道。
风渐渐大了起来，带着咯隆措冰面上的寒意席卷而来。
江野收起相机，“带回去研究。”
简舟点头表示同意，将石头塞进了背包。
众人回到营地时，篝火已经将熄未熄。桑吉添了几根柴，火光重新跃动起来，映照着每个人若有所思的脸。
借着火光，简舟细细察看。这块石头有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被刻意雕琢过。最奇怪的是，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灰色石头，刚刚拍照时一闪而过的蓝色微光，现在完全看不见了。
简舟看向江野，像是在试图向他确认刚才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是。”江野觉察到她的眼神，语气肯定地给出了回答。
简舟心里一震。
前四次的追寻，简舟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老向导贡布的那句“你病了。”听多了，简舟也有几个时刻会怀疑自己。而此刻江野的一句“不是”像是在回答简舟的疑问，又像是一支利箭，轻轻地击碎了在不经意间响起的贡布的那句话。
风中摇晃的火光在江野琥珀色的眼睛里不停跳动，他的笑容很温柔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接住她所有的不确定。
“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了。”江野靠近简舟，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过近的距离甚至让简舟感受到了这句话带着的热气。
简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没说话，紧绷的肩膀因为他的话放松了几分，但又因为这过近的距离，后背生出了一阵细密的麻意。但总的，江野的存在确实让简舟多了几分坚定。
沈昭从简舟手里拿过石头仔细端详，林序也凑近，两人对风吟石的好奇让他们浑然不觉彼此的距离已经突破了社交安全线，他们的肩膀几乎相触，林序讲话时的呼吸也仿佛已经打在了沈昭的耳畔。
桑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风吟石的传说，其实有两种解释。”
桑吉的话拉回了简舟的思绪，也拉开了沈昭和林序的距离。
桑吉盘腿坐在火堆旁，手里把玩着那把曾被沈昭夸过的刀。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在这样的夜色里莫名染上了一种神秘的意味。
“第一种，是山神的低语。”
“藏北的老人说，那些能听见石头唱歌的人，都是被山神选中的，他们的灵魂里刻着前世的记忆。藏北的牧民相信，当一个人执念太深，山神会取走他的一部分记忆，封存在石头里。等到合适的时候，风声响起，山神会通过风声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沈昭问。
桑吉笑了笑，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提醒他们，该醒来了。”
江野嗤笑一声，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警告。”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们讲过的关于扎日幻湖和咯隆措的传说吗？”
“据传，咯隆措解冻后，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无风起浪还会伴随特殊的响声，甚至会出现各种奇妙的景象。”
“传说里，咯隆措背后雪山环绕，有人说它是一面神女的梳妆镜，神女的灵魂就栖息在这片湖水之下。之前有许多人到这儿来朝圣观景，据说有缘之人只要虔诚地朝拜，神女感受到他的诚意，就会变换湖水的颜色，人们就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二十年前，有支科考队在喀隆措失踪，搜救队来找了很久，但最后只找到几块会唱歌的石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几年后奔着这个传说来取景拍摄纪录片的一群人身上。”他顿了顿，“再后来，听说听过石头歌声的人……都疯了。”
风过，火堆的火焰剧烈摇晃，在众人脸上投下跳动的扭曲阴影。
江野轻笑一声，开口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第三种解释呢？”
桑吉一愣，“什么第三种？”
江野从沈昭手里拿过那块风吟石，在手中掂了掂。“科学的解释，总不会真是‘山神’在搞鬼吧？”
一阵沉默。
林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夜风掠过湖面，带着潮湿的寒意，吹得岸上的人冷不防打了个颤。
“好了，故事讲完了，折腾了这么一遭，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休息吧。”桑吉站起身，笑着说道，“管他是神是鬼，天亮了，也许答案自己就出现了。”
路过沈昭时桑吉递给她一个小药囊，“沈医生，睡前礼物。”桑吉笑着看着她说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对高反很有效的，保证能让你睡个好觉。”
沈昭没接，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桑吉一愣。
沈昭微冷的指尖精准地搭上桑吉的脉门，“向导先生这么紧张？”她仰起脸，略带挑逗的盈盈笑意让桑吉有刹那的晃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忽然俯身，在距离沈昭耳畔三寸处停住：“被发现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侧脸，沈昭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随即站起身对上桑吉的眼神，浅浅一笑，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轻轻将桑吉拿着药囊的手拨回他的胸前，“所以，药囊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桑吉笑着后退，却在转身时被沈昭拽住腰带。她指尖一勾，那柄德国军刀已落入她手中，“这个我倒是可以暂时收下。”
月光下两人对视，桑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只要你需要。”
语落，众人各自回到帐篷。
简舟却还坐在火堆旁，盯着手中的石头和远处的湖面出神。
江野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他问，声音温柔低沉，让简舟想起初见那晚在他的营地，江野问出的那句“我们都不是来看风景的，对吧？”。
简舟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相信‘执念’能改变现实吗？”
江野仰头，轻吐了一口气，明明是清冷的月光，此刻却将他轮廓分明的脸映得分外的温柔好看，“我信。”他转头看向她，目光坚定，“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舟怔了怔，随即站起身走向帐篷，“早点休息吧。”
江野看着简舟离开的背影，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喃喃道：“真是有意思。”
帐篷内，沈昭盯着桑吉的刀在发呆，她并没睡，她在等简舟。
帐帘被掀开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
沈昭收起刀。“比预计晚了半小时，再晚一会儿我就要启动应急预案了。”
沈昭回头，看见简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恍惚出神。
“怎么了？还好吗？”沈昭站起身。
“这次我好像有方向了。”简舟轻声说，她拿出衣袋内的罗盘靠近那块风吟石，罗盘的指针竟然开始轻微震颤。
摇晃的灯光下，看着简舟眼底渐渐燃起来的光亮，沈昭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和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开始重合，她由衷地感到开心，伸手抱住简舟，“真好。”
另一边帐篷内，林序翻开他的那本皮质笔记本，仔细翻看每一页的记录。终于，在翻到其中一页时，停下了指尖。
……
夜风渐重，暗处，咯隆措的冰面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咯隆措开始解冻了。
扎好帐篷，桑吉动作娴熟地生起火煮了一锅酥油茶。随着夜风渐起，酥油茶温热的香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散开来。林序从背包里取出几块糌粑，分给众人。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来喀隆措？”他一边掰开糌粑，一边随口问道。
“说了，游客。”江野答得干脆。
简舟低头抿了一口酥油茶，热气氤氲中，她的眼底掠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而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正好被看向她的江野完美捕捉，他嘴角微扬，不动声色地移开了视线。
林序点点头，没再追问。
桑吉适时递给林序一杯热茶，“林研究员，你刚才说你是研究藏区的传说的？”
“哈哈，可以这么说。”林序被桑吉的话逗笑。“尤其是那些有趣的‘神秘传说’，我会更感兴趣。” 他接过茶，点头致谢。
“比如？”江野饶有兴趣地问道。
“比如扎日幻湖，比如喀隆措。”林序的声音很轻，很温柔，像春日里平静的湖水，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像是投进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在众人心中激起了涟漪。
“在藏地的某些传说里，他们相信，有些湖是‘通灵’的，它们能映照人心，甚至……可以改变人的记忆，以回应某些‘执念’。”
“嗯？改变记忆？”沈昭咽下嘴里还没嚼完的糌粑，“怎么改变？”
林序笑了笑，“传说而已，不必当真。不过——”
“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的声音从岩壁深处传来，像是某种古老的吟唱，又像是风声的呜咽。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住了。
简舟和江野动作同步地将目光锁定在了远处的岩壁上——那不是普通的风声，而是某种有规律的音调，像是……
有人在唱歌。
“这是什么声音？”沈昭压低嗓音，手已经本能地摸向腰间的防身匕首。那是出发时简舟特地为她准备的，短小隐藏，她一直随身携带。
“不是风声。”简舟和江野异口同声。“至少……不全是。”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是石头。”林序率先站起身走向岩壁。
“藏地有个传说，在有些地方，起风的时候有的石头会唱歌，藏语里他们把这种石头叫“????? ???”，也有人把这种石头叫‘风吟石’。但我也只是浅浅听说过，还从来没遇见过。”
“石头会唱歌？”沈昭紧绷的身体又直了几分。
“等等。”桑吉一把拉住林序，力道大得让林序微微皱眉。
“怎么了？”沈昭一脸疑惑地看着桑吉。
桑吉：“石头唱歌时，山神会苏醒。这是流传在藏北的一句话。”
“什么意思？”沈昭问。
桑吉松开林序，转身面向岩壁，火光在他背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意思是，石头唱歌的时候，最好不要靠近。”
“嗡——呜——”那声音再一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像是在低声呼唤。
“迷信。”江野望向简舟，“去看看？”
简舟点点头，和江野一起抬脚往岩壁走去。
沈昭上前拍了拍桑吉的肩膀，笑意盈盈，“怎么，我们的第一向导也有怕的时候？”
桑吉摊手，“不是怕，是尊重。”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有些传说……未必全是假的。”
“你信有山神？”沈昭看着桑吉问道。
桑吉看着沈昭笑了笑，“这个，我不信。”
“等等我，我可是向导呢。”桑吉追了上去，沈昭和林序跟在最后。
江野和简舟靠近岩壁仔细查看。
——不对劲。
自然形成的多孔岩石确实可能因风发声，但是咯隆措沿岸这么多岩壁，为什么只有这一片‘会唱歌’，而且这声音里总感觉藏着什么信息。
“林研究员，你有什么见解？”江野看着林序问道。
林序拿着手电筒仔细照过岩壁，“不是山神。”
听到这话，江野竟然有点无语扶额，“我们当然知道不是山神，我是在问你的解释。”
“是共振。我刚刚也说了，传说里石头唱歌一般都伴随着起风，我之前就推测过应该是跟风有关。现在看来确实跟风速有关，你们看，当达到特定的风速时，这种岩壁上的特殊孔洞结构就会和风产生共振，从而发出声响。但是——”林序盯着岩壁解释道。
“但是什么？”江野追问。
“但是，这边不止这一片岩壁，为什么只有这片岩壁有这种特殊现象呢？而且，这声音太清晰了，总感觉不像是自然共振能产生的。”林序歪着头，有些疑惑。
怀疑一致。
江野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对准岩壁。闪光灯亮起的瞬间，镜头捕捉到了一抹异样的反光。
“怎么了？”简舟察觉到他的异样，凑近一步。
江野将相机递给她，屏幕上，岩壁的缝隙间隐约透出一抹幽蓝色的微光，像是某种矿物的反光。
简舟拔出匕首，在照片对应地方的岩壁缝隙深处，撬出了一块嵌着的石头，石头剥离的瞬间，奇怪的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沈昭快步上前，好奇地打量着简舟手里的石头。
“还真有风吟石！”林序一脸惊喜地叹道。
风渐渐大了起来，带着咯隆措冰面上的寒意席卷而来。
江野收起相机，“带回去研究。”
简舟点头表示同意，将石头塞进了背包。
众人回到营地时，篝火已经将熄未熄。桑吉添了几根柴，火光重新跃动起来，映照着每个人若有所思的脸。
借着火光，简舟细细察看。这块石头有拳头大小，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纹路，像是被刻意雕琢过。最奇怪的是，它现在看起来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灰色石头，刚刚拍照时一闪而过的蓝色微光，现在完全看不见了。
简舟看向江野，像是在试图向他确认刚才是不是她的错觉。
“不是。”江野觉察到她的眼神，语气肯定地给出了回答。
简舟心里一震。
前四次的追寻，简舟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否定的，老向导贡布的那句“你病了。”听多了，简舟也有几个时刻会怀疑自己。而此刻江野的一句“不是”像是在回答简舟的疑问，又像是一支利箭，轻轻地击碎了在不经意间响起的贡布的那句话。
风中摇晃的火光在江野琥珀色的眼睛里不停跳动，他的笑容很温柔却又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像是早就准备好了要接住她所有的不确定。
“不是错觉，我也看见了。”江野靠近简舟，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笃定，过近的距离甚至让简舟感受到了这句话带着的热气。
简舟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她没说话，紧绷的肩膀因为他的话放松了几分，但又因为这过近的距离，后背生出了一阵细密的麻意。但总的，江野的存在确实让简舟多了几分坚定。
沈昭从简舟手里拿过石头仔细端详，林序也凑近，两人对风吟石的好奇让他们浑然不觉彼此的距离已经突破了社交安全线，他们的肩膀几乎相触，林序讲话时的呼吸也仿佛已经打在了沈昭的耳畔。
桑吉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风吟石的传说，其实有两种解释。”
桑吉的话拉回了简舟的思绪，也拉开了沈昭和林序的距离。
桑吉盘腿坐在火堆旁，手里把玩着那把曾被沈昭夸过的刀。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在这样的夜色里莫名染上了一种神秘的意味。
“第一种，是山神的低语。”
“藏北的老人说，那些能听见石头唱歌的人，都是被山神选中的，他们的灵魂里刻着前世的记忆。藏北的牧民相信，当一个人执念太深，山神会取走他的一部分记忆，封存在石头里。等到合适的时候，风声响起，山神会通过风声提醒他们……”
“提醒什么？”沈昭问。
桑吉笑了笑，火光在他眼底跳动，“提醒他们，该醒来了。”
江野嗤笑一声，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警告。”
“你们还记得我之前给你们讲过的关于扎日幻湖和咯隆措的传说吗？”
“据传，咯隆措解冻后，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无风起浪还会伴随特殊的响声，甚至会出现各种奇妙的景象。”
“传说里，咯隆措背后雪山环绕，有人说它是一面神女的梳妆镜，神女的灵魂就栖息在这片湖水之下。之前有许多人到这儿来朝圣观景，据说有缘之人只要虔诚地朝拜，神女感受到他的诚意，就会变换湖水的颜色，人们就能在这里看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二十年前，有支科考队在喀隆措失踪，搜救队来找了很久，但最后只找到几块会唱歌的石头。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几年后奔着这个传说来取景拍摄纪录片的一群人身上。”他顿了顿，“再后来，听说听过石头歌声的人……都疯了。”
风过，火堆的火焰剧烈摇晃，在众人脸上投下跳动的扭曲阴影。
江野轻笑一声，开口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第三种解释呢？”
桑吉一愣，“什么第三种？”
江野从沈昭手里拿过那块风吟石，在手中掂了掂。“科学的解释，总不会真是‘山神’在搞鬼吧？”
一阵沉默。
林序张了张嘴，却没说话。
夜风掠过湖面，带着潮湿的寒意，吹得岸上的人冷不防打了个颤。
“好了，故事讲完了，折腾了这么一遭，时间也不早了，大家先休息吧。”桑吉站起身，笑着说道，“管他是神是鬼，天亮了，也许答案自己就出现了。”
路过沈昭时桑吉递给她一个小药囊，“沈医生，睡前礼物。”桑吉笑着看着她说道，“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对高反很有效的，保证能让你睡个好觉。”
沈昭没接，却一把抓住了他手腕，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让桑吉一愣。
沈昭微冷的指尖精准地搭上桑吉的脉门，“向导先生这么紧张？”她仰起脸，略带挑逗的盈盈笑意让桑吉有刹那的晃神，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忽然俯身，在距离沈昭耳畔三寸处停住：“被发现了。”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侧脸，沈昭不由得往后退了退。
随即站起身对上桑吉的眼神，浅浅一笑，眼尾弯起好看的弧度，轻轻将桑吉拿着药囊的手拨回他的胸前，“所以，药囊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桑吉笑着后退，却在转身时被沈昭拽住腰带。她指尖一勾，那柄德国军刀已落入她手中，“这个我倒是可以暂时收下。”
月光下两人对视，桑吉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作更深的笑意。“只要你需要。”
语落，众人各自回到帐篷。
简舟却还坐在火堆旁，盯着手中的石头和远处的湖面出神。
江野不知何时去而复返，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什么？”他问，声音温柔低沉，让简舟想起初见那晚在他的营地，江野问出的那句“我们都不是来看风景的，对吧？”。
简舟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相信‘执念’能改变现实吗？”
江野仰头，轻吐了一口气，明明是清冷的月光，此刻却将他轮廓分明的脸映得分外的温柔好看，“我信。”他转头看向她，目光坚定，“不然，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简舟怔了怔，随即站起身走向帐篷，“早点休息吧。”
江野看着简舟离开的背影，一边轻轻摇头一边喃喃道：“真是有意思。”
帐篷内，沈昭盯着桑吉的刀在发呆，她并没睡，她在等简舟。
帐帘被掀开的声响让她回过神来。
沈昭收起刀。“比预计晚了半小时，再晚一会儿我就要启动应急预案了。”
沈昭回头，看见简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神色间有些恍惚出神。
“怎么了？还好吗？”沈昭站起身。
“这次我好像有方向了。”简舟轻声说，她拿出衣袋内的罗盘靠近那块风吟石，罗盘的指针竟然开始轻微震颤。
摇晃的灯光下，看着简舟眼底渐渐燃起来的光亮，沈昭感觉眼前的人似乎和记忆里的那个身影开始重合，她由衷地感到开心，伸手抱住简舟，“真好。”
另一边帐篷内，林序翻开他的那本皮质笔记本，仔细翻看每一页的记录。终于，在翻到其中一页时，停下了指尖。
……
夜风渐重，暗处，咯隆措的冰面传来细微的碎裂声。
——咯隆措开始解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