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角落抽完一支烟后,电话铃也随即响起。

    “岩姐,有人来报案,说是被诈骗了,要你一起协助一下。”

    “来了。”

    派出所的大厅内,只听见一个阿姨一手抓着蒲扇一手抓着一名小警察在那疯狂输出,见到江岩来了,他一脸如临大赦状,“阿姨您慢点说啊。”自己手上敲击电脑的动作就没有停过,这阿姨也太能讲了。

    一身蝴蝶花裙的阿姨瞟了江岩一眼,面前的人留着齐耳的短发搭配上普通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土气,好不容易靠制服撑起来的精气神却被微驼着的背给打散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朝气。

    江岩只是冲着阿姨点头微笑一下,边听边看童蒿的电脑记录。

    阿姨见来人没有和自己搭话的意思,继续输出:“我跟你说哦,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们总想让我加那个男的微信,说什么这个人跟我心意合一,是我的什么火焰,对对对,说是我的双生火焰。我也不懂什么火焰还要双生,又不是双胞胎,真的是好好笑。”

    听到那句双生火焰,江岩的黑眸荡起一丝水波,接着闭眼用手指按了按自己的眉心,没有人发现她眼神里的刺刀。

    “那您是通过什么渠道认识的这伙人呢?”童蒿进入状态,把差点又跑偏的话题拉回来。

    阿姨调整了一下手腕上玉镯子的位置:“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老伴死的早,我退休以后熬了这么几年,就觉得吧这个生活很空虚的啊,加上我没生小孩,又不喜欢那些猫啊狗啊的,都快憋出心理问题了,就想着去相亲角看有没有适合自己的。年轻人都可以去,我一个老人家去看看也没什么问题,对吧。”阿姨边说边往江岩的方向看,似乎是在等她的肯定,但是江岩的目光紧盯着电脑屏幕,没有注意她积极的表达欲望。

    装扮精致的阿姨递上一张照片,新涂的指甲是豆蔻色的,浑身都喷了玉兰花味的香水:“然后呢我就在一个相亲贴下认识了一个老头,他自称陈国华,是一名退休教师,也是一个人,住在学校的职工大院,老伴也走了好几年。”她鬓角的染过的银发已经挣脱了发膏的束缚,重新舒展开,和眼角的皱纹相得益彰。

    照片里的中年男人看起来也是文质彬彬,站在枫树林间,眉眼带笑,秋风拂面卷起几分书生气。

    江岩鼻头有些痒,借此离开桌边打了个喷嚏,又去接了两杯温开水,其中一杯递给了阿姨。

    “欸,谢谢你啊。”顾慈溪伸手接过,水温恰到好处,杯子握在手里也不会烫手,又对这个小姑娘有所改观。

    自己这个一眼定生死的毛病真是要彻底改一改了,顾慈溪心里叹着气,润了润嗓子。

    江岩把另一杯顺手给了童蒿,小警察那叫一个受宠若惊,但捧着水又不好做笔录,只得先将其放在了工位的一角。

    江岩一手揣兜,一手撑着桌角:“阿姨,冒昧问一下,这个陈国华,是不是和您去世的爱人长得很像?”

    阿姨的神采一下暗了,抬起头像是在脑海中回忆着什么,缓缓开口:“也不是很像,就是他的穿着打扮还有举手投足,都有我那老头的影子。唉,之后我们聊的很不错,他说自己虽然退休了,但一直坚持给山区的留守儿童上网课。我还笑他,一把年纪能搞懂你们年轻人的这些电子产品吗,他就说自己的孙子是做这一行的,后来他就搬来和我住到了一起。”

    童蒿飞快和江岩对视了一眼,满是对于老年人恋情进展如此之快的惊叹,江岩一脸你还年轻的自然。

    阿姨也抓到了他的一瞥,苦笑了一下:“这有什么,你们现在不是也爱搞什么闪婚闪离吗,搭伙过日子而已。”手里的纸杯已经没有水了,江岩伸手想去再给她接一杯,阿姨却挥了挥手,“我呀,也没把他当替身。但是他竟然骗我!说自己孙子在出差的路上出了事故,手术完被送进ICU治疗,一天下来要好几千啊。他孙子刚起步创业,他的儿子儿媳出国打工,好几年没有消息,俩爷孙相依为命,他存的那些钱全都给孙子创业了,就向我借钱。我也是糊涂,什么都没有确认过,就直接给他转了十万。”

    “那之后呢?他怎么突然消失了?”

    “转完钱没两天,他有天晚上跟我说要亲自去一趟外地的医院看看他孙子的情况,他这一把年纪了,自己慌慌张张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多危险呐,我就说不着急,等把一切规划好,我陪他一起去。结果第二天一早起来,他就走了,一声招呼都没打,也没留纸条或者短信。”

    童蒿皱起了眉,把脸从屏幕上移开,盯着顾慈溪的眼睛:“那您怎么确定他一定是携款逃跑了?”

    “哦呦,你这话问的怎么这么没水平,”顾慈溪一脸无语,“因为我发微信给他显示被拒收,他还把留在我家的所有东西都搬走了!甚至翻了我的梳妆盒,偷走了我的金项链和金手镯!我回头去找相亲的中介,也联系不上了。”

    童蒿面对一个都快可以当自己奶奶的女性已经没了脾气,发挥自己最关键的作用,又把头一扭看向江岩---求助。

    江岩几不可见的点了下头,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缓缓开口:“顾阿姨我们需要您提供陈国华相关的其他信息以及那个中介公司的情况,小童你整理完毕再交给我。”

    “没问题的呀,那大概需要多久才可以把我的钱追回来?”顾慈溪满眼都是期待看着面前的年轻警官,童蒿身边的人已经消失了,小警察才意识到这话是对着自己问的:“看案件进展速度,有新消息我们会通知您的,还有其他需要补充的您可以继续和我聊。”

    原来是派出所门口停下了一辆警车,江岩已经大步上前迎了去,童蒿只能继续窝在自己的电脑前,认命的做着笔录,原本想着江岩可以替自己搞一会,一早上了他都还没去过厕所,就算自己再年轻,膀胱也不那么抗造啊。

    还没等警车内的人反应,江岩一个箭步上前,替对方打开了车门,原本平淡无波的脸上转瞬间堆满了虚假的笑意:“钟所,您可算是回来啦,哟,快别这么忙活,包给我来提着,您先下车。”她边说边把手掌护在车门上沿,以防对方的头碰着。从远处瞧,她的一举一动甚至比酒店的门童还专业。

    从车上下来的中年男人挺着个大肚腩,蓝色的短袖制服已经承载不住他肥肉的挤压,即将呼之欲出的纽扣还是坚持在自己的岗位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室外温度刚升至二十八度,钟金荣已经快顶不住了,离开车内空调的他,就犹如一捧即将在火炉边融化的黏腻甜筒,已经踩在地中海警戒线上的头发缝隙里榨出的汗液顺着层层叠叠的颊肉流进深不见底的颈纹。

    他手中还握着一块亚麻质地的素蓝手帕,上面交叉丛横着三条银色丝线,妄图擦去那些被酷暑滋养出的汗珠,但无济于事。

    小小的手帕还没有他半个脸大,现代社会很少能见到不用纸巾擦汗的环保人士了。

    对于这种明明快被淘汰掉的时代产物,偏偏有人能重新起势赋予它新的财富价值,甚至成为上流社会才配装饰的奢侈品,在街边大型的广告版面,总能见到这款手帕品牌的大力宣传。

    见到江岩这么主动的鞍前马后,钟金荣也露出一个让人牙酸的微笑,肥肉堆砌出的唇角和那一步两晃的身形相得益彰,全然没注意到江岩盯着手帕看的那几秒若有所思。

    进门后,曝露在空调下的肥肉才缓和了一些,没有继续张牙舞爪的制造盐碱地,一面迎着其他警员的问候一面往二楼的办公室挪去。等好不容易扶着栏杆上到二楼,他已经气喘吁吁,面色泛红,活似田地里最成熟鲜脆的西红柿。

    钟金荣又深吸了几口气,接过江岩手里的公文包:“事态严峻啊,小江。”

    江岩假笑的已经有些抽筋了,适时改变自己的表情,做出一头雾水状,就差把天真无知四个大字刻在脑门上了。

    老所长缓了过来,抬起大掌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在我面前就不要装啦,今早我去开的会议,传达了三个意思,”他刻意停顿,看着面前这位神色憔悴却又浑身上下充斥着矛盾气质的个体,长叹一声“第一,温城近日重案频发,要我们这些基层的做好随时支援的准备。第二,老局长快退休了,上面或许会从外市调任新人来接手,他不希望最近要举办的那个国际交流会出任何差错。第三,也是和你有关的。”

    江岩收起了表演的漫不经心,正视着所长已经浑浊不清的眼睛,交叠在身后的手紧抓着另一个手腕,被握的那只已经有些缺血,隐约可见皮肤颜色缓慢转青。

    “你该回去了。”

章节目录

灭春寒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江孜布衣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江孜布衣并收藏灭春寒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