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两年前。

    万祺把车飙到了路况的极限,一路按着喇叭,在密集的车流中来回穿插。路上的行车对他这种不要命的司机都避之不及,唯恐殃及池鱼。有脾气火爆者,打开窗户就爆了粗口。

    宁城机场。

    万祺一个急刹,车被停在了‘即下即走’的停车位上。

    刚停稳,万祺便蹿了出去,车窗也忘了关。

    他心里太着急,脚步跟着忙乱。不小心被地上的突起物绊倒,手擦在地上,蹭出了满掌心的血痕。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心,正在被烈火烤被利针刺,比这疼百倍千倍万倍。

    他拼命奔跑,四处寻找那个人。失去了往日云淡风轻的从容。

    自从她说要跟那个什么Alex出国以后,她就遵循了她自己制定的三‘不’原则: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见面。说是要守妇道。

    去他妈的妇道!她还能不能更扯一点。为了逃避他,她甚至辞了职。整整一个月,他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直到昨晚......

    昨晚他本无意喝醉,却仍是不知不觉喝多了。酒精混沌了他的意识,他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

    今早晕晕乎乎醒来,宿醉未清,头脑仍在发胀。他想看看时间,才发现手机上的信息,‘路遥马急,祝平安喜乐。人生海海,祝有岸有帆。一去经年。万祺,再见。’

    这寥寥数字,赶走了所有的酒精因子。他浑身发冷,抓起钥匙,随便踩了双鞋便往外跑。

    国际出发。

    时苒正要进入安检。这里就是离人的分界线。

    情侣分别,依依不舍拥抱亲吻。整个身体从头发丝到脚趾,都在告诉彼此‘我爱你’,‘我会想你’。父母送子女,则关切忧心。一遍遍叮嘱‘保重身体’,‘要常打视频’。

    也有像时苒和Alex这样的。同事分别,本只需要一个拥抱握手,道声‘合作愉快’‘后会有期’。

    只是今日之于她,没有这么简单轻松。

    万祺终于看到了她的身影。

    ‘时苒!’万祺的声音在发抖,也在愤怒,唯独没有了淡定潇洒。

    时苒的身形僵住,但没有立刻回头。她怕自己的脸上全是穿帮的拙劣痕迹。

    昨晚她终究还是没忍住,要跟万祺道个别。一声不吭地人间蒸发,她觉得太残忍。亦或是觉得还不够残忍,要让万祺亲眼看着她与人双双离去,才足够笃定。

    时苒终于做好心里建设,回过身。

    她心头一震。

    她看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万祺,胡子拉碴,黑眼圈几乎挂到了下巴上。从来都精心打理的头发,已经没了正型。卫衣上有些可疑的污渍,家居裤的裤管一高一低。那双昂贵球鞋的脚跟就那样被踩踏着。这个令她着迷到没办法的坏小子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一丝笑容。

    万祺看着她挽起Alex的胳膊,像从前无数次挽着他那样。那个男人居然还握住了她的手,十指交扣。他的眼里杀意十足。

    ‘时苒,你能不能别走!’万祺的声音又吵又恐慌。一旦过了这道警戒线,便可能是他们的天堑。

    时苒脸上堆起一个自以为得体的笑容,‘恐怕不行。我和Alex已经约定好。’

    ‘那你跟我的约定呢?!’万祺几乎急红了眼。

    时苒没有开口。怕再开口会乱了气息。

    ‘你......好好的。’时苒还是婆妈了,‘你结婚的时候,只要你请我,我就回来(看着你幸福)。’

    ‘你走了我他妈娶谁?!’万祺已经口不择言,‘你留下来,你留下,我娶你!时苒!’

    时苒心里酸涩,她转过身,抬手挥了挥,似乎满身潇洒。她已经到达了崩溃的边缘,再多一秒,就要功亏一篑。

    她脸上瞬间爬满的不是泪水,是悲伤,是不舍,是他们翻越不了的银河。

    万祺死死盯着时苒毫不留恋的背影。多希望她能转身,朝他飞奔而来,眨着眼笑着说,‘我跟你闹着玩儿。’ 他一定不会故作傲娇不理她。

    可他的心上人终于踏进了那条警戒线,彷佛没有丝毫犹豫。那背影随着队伍笔走龙蛇,却始终没有将脸转向他,再看来一眼。

    直到她站在了安检门前,彻底被埋没在了人群中。他的眼前仍有她笔挺修长的背影,和他们回不去的往昔。

    时苒踏进万祺再也看不见的视角,强撑着的背脊终于塌了下来。她在对面的安检人员的眼镜片里,看到一张铺满泪水的脸。

    那泪水汇聚在下巴处,滴滴答答,打湿了她的衣服。她的双眼模糊,看不清眼前的Alex,和他眼里的一些复杂情绪。

    温暖的安检员试图逗笑她:‘液体不可以超过100毫升的。’

    她扯了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终于走到这一步,她失去了最后一个爱她的人,还成为了刺入他心脏的匕首。

    ‘you ok?’ Alex终于出声,很不放心她的状态。

    时苒的声音糊着鼻涕的粘稠,已经连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勉力点了点头。用尽她所有的修养,感谢他陪她演这场荒唐至极的戏码。

    他递给她一方手帕,上面是薰衣草的味道。似乎有抚慰人心的药效。

    时苒擦掉脸上的泪水,擤了擤鼻涕,深深做了几个呼吸。

    ‘Goodbye, Alex. Until we meet again.’ 时苒终于可以发出正常的声音。

    Alex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给她一个温暖的绅士拥抱,‘Ran, the storm will pass, your sun will shine. Don’t cock it up. Take care. I hope we will meet again and  I......’,他吞下了后面的话,只说了句,’ let’s not lose each other.’

    时苒微微点头,在他胳膊上靠了几秒,汲取一些正能量。并打起精神说,这方手帕就是他们再次接头的暗号。Alex明白,会说笑,就是时苒会振作的信号。他心稍安。

    Alex继续进入候机室。时苒则在机场人员的引导下,走出了安检区域。

    她不知方向地走。在机场一个无人的角落里,她再也挪不动步。她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脸埋在膝盖里,在无声的世界里哭得撕心裂肺。

    彷佛过了一个世纪,决堤的黄河水终于不再泛滥。她站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逼迫自己像个‘合格’的成年人,收拾好自己破碎的心绪。

    她直接走向办理深城业务的柜台。

    人只要活着,日子就还得继续。不是吗?

    从‘国际出发’走向‘国内出发’的路上,她被莫名指引着,看到了万祺。

    那背影,颓然,落寞。他正盯着显示屏那一排单调的信息,丝毫没有移动半分。

    时苒控制住又要涌上来的眼泪,加快脚步消失在密集的人群。万祺似有所感,回过头扫视一圈,眼前却只有陌生的人来人往。

    时苒没有勇气回头,再看一看这个梦开始和凋谢的城市。只带着破裂却坚定的心,飞向另一个可能的开始。无论能否得到那个offer,她都会在深城重新开始。带着最珍贵的时光,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而万祺那个似被全世界抛弃的背影,日日夜夜出现在时苒的脑海里,搅得她的心,不得安宁。

    万祺一直站在那里,盯着时苒航班的信息,从‘登机中’到‘起飞’。他麻木地走向观景平台,看着那架飞往伦敦的飞机滑行,腾空,消失在云层。

    他的心被一点点掏空。

    他不会知道,几乎同一时间,宁城飞往深城的飞机,也正直冲云霄。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属于两人的小屋。一路上,他的脑袋像是被重锤击中,恍恍惚惚。来时在肾上腺素上疯狂过界的青年,变成了行动不利索的年迈老者。

    几次差点追尾,几次差点闯红灯,彷佛他的一切都在滑向失控的边缘。

    他打开时苒存满各种酒的酒柜,开一瓶,喝一瓶。酒精麻木了他的神经,却无法麻痹他的痛苦。喝一瓶,开一瓶。他从来没有这么不懂节制,丧失了所有的理智。

    他开始理解时苒那些泡酒吧的日子。她不是爱喝酒,只是为了逃避。而酒精,是一个守法公民能做的最好选择。

    这晚,他烂醉如泥,镜子里映出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万祺。那是一个完全陌生,几乎无法认出的自己。他从来没有如此颓废不堪。

    他忍不住笑出了眼泪,将酒瓶狠狠砸向镜子。‘哗啦啦’的碎片声,粉碎了镜子里的他。

    时苒离开后,他不仅失去了她,也失去了那个从前的自己。

    那冷漠得令他发寒的背影,夜夜出现在他的梦里,任他如何呼喊,却从未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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