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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昭惊疑不定的看着那女子,不论如何出招,都似乎打在了一面吸收法力的墙上。

    他体力已经耗得差不多,微微喘着气,打出的招式也逐渐显出颓势来。

    他眼睛已经彻底变成红色,并无恢复的迹象,然而那双一向是嗜血狂傲的眼睛此刻竟然透露出三分无助和颓丧。

    女子仍是淡淡的,不言不语,任这空气之中紧张的氛围渐渐弥散。

    鄢丰却已然明了,只细细打量起面前的女子。

    第一眼看到她,鄢丰便想起从前曾在书中读过的那“巫山神女”。面前女子,冰肌玉骨,面容清冷,身着一袭绿衣,举手投足尽皆风情。

    半晌,鄢丰笑了笑,抱拳道:“在下鄢丰。敢问姑娘,又是何方神圣?”

    女子此刻端正坐在石凳上,眸光流转,微微瞥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玉杯,与皓腕上紫罗兰玉镯轻轻相碰,响起清越之声,低头一吹茶杯上雾气,才缓缓道:“吾自无名无姓,不过这失落之地小小一个守门人罢了。……不过,按你们俗世的习惯,或可唤吾‘清漱’。”

    鄢丰问:“敢问清漱姑娘,何为失落之地?”

    清漱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棕色的眸子如琉璃般通透,无端让人觉得直击心底:“失落之地,乃是我主人的藏宝之地。”她似乎聊到鄢丰会继续问下去,娓娓解释着,“万年前,吾主游历世间,曾无意间救过一位下凡历劫的上神。上神许他一诺,说,即便是想要搬到九重天去,也当为他办到,以报当日救命之恩。”

    “然,吾主偏爱这人间烟火,便向上神求一处安稳地,以收藏他往日的藏品。”

    鄢丰皱眉:“藏品?”

    她点点头:“吾主酷爱收集‘失落之物’,这也便是他为这里起名叫失落之地的原因。这世上常有人遗落之物、或是受人唾弃的存在,这些东西迷失方向,散佚于虚空之中,而吾主则喜爱将他们带回来收藏起来。——譬如这里,”她盈盈一挥手,“这是最核心的地方,这里都是收藏着这世间最珍奇的宝物。”

    “吾所记者,譬如这世上最是至纯至善的魔族魂魄,抑或这世上最强大的魔族后人的心脏。”说罢,意有所指的看了第五昭一眼。

    鄢丰听到这话却突然眉眼一沉,却仍是不动声色,顿了顿,随着清漱的目光看向第五昭。

    第五昭方才在她手下屡屡受挫,终于耗尽体力,靠着石墙,阖眸调息。

    鄢丰到了这里才知道,原来在这里,压根儿无法使用法术灵力。因此第五昭一身强大魔力却无用武之处,而那位姑娘却拥有着唯一的使用法术的权利,此番交战,自然无异于以卵击石。

    此刻第五昭再次睁开眼睛,却二话不说,再次聚集十成十的力量朝着清漱攻去!

    然而那魔气打出,停在她面前三寸,却好像遇到无形的屏障,被尽数化解,端坐着的女子眼皮都曾眨一下,甚至懒得再抬起手敷衍一二。

    鄢丰看出第五昭实际上已经无计可施,可是正因如此,他周身戾气愈发强盛,呼吸急促起来,仍然固执再次攻击!

    女子终于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掩鼻看着他:“你若再将你身上的戾气臭味散出来,吾便杀了你。”

    第五昭此时还仍然是一双红瞳,亮的吓人,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猛兽般的嘶吼,却只警惕的看着那女子,果真不敢再轻举妄动。

    鄢丰则一直看着第五昭出招的过程和女子抵挡、攻击,不错过每一个动作。

    半晌,鄢丰问:“我与他误闯此地,清漱姑娘既是此地的守护者,能否指点一二,我们当如何出去?”

    清漱皱起眉:“出去?你们既已来了这里,就意味着你们已经成为了主人的私有物了,怎可擅自离开?”

    鄢丰和第五昭同时一愣。后者听了这话,身上的魔气又压不住开始暴涨。然而他却没再妄动,故而清漱只是微微一挑眉,不再说话。

    鄢丰叹口气:“真的没有离开的办法么?我们也是受人陷害误闯这里,本无意打扰——”

    “受人陷害?”清漱听完却突然掩唇笑了起来,“吾还是第一回听说,能够有人是被陷害才到这儿来的。”

    她似乎被鄢丰不解的目光取悦了,眉梢眼角此刻都带上了笑意,头上珠钗微微摇晃,发出叮当轻响,终于还是补充道:“能来到这儿,就说明是你们本身与这座岛有缘分。”

    “缘分?”

    清漱不置可否,却不愿再多说什么,一时间没人开口。

    这里似乎不分昼夜,一以贯之是白天。此刻天色仍然阳光明媚,时间似乎从未流逝过。

    女子最终似乎是无聊极了,幽幽的看向第五昭:“你这又是何苦,偏生要破吾洞府封印,扰吾安眠,也给你自己找了麻烦。”长叹一声,最后又目光炯炯的看着鄢丰,“也罢,虽无先例,但想出去也并非难事。”

    鄢丰眼睛一亮。

    清漱看着鄢丰:“吾主从前游历九州,最是爱听故事。是故,若想出去,便拿故事来换罢。若是吾与吾主皆觉得有趣,便放你们走。”

    鄢丰一愣:“……姑娘的主人也在岛上?”

    清漱低下头,看向手腕上紫罗兰的玉镯,淡淡道:“吾主早在八千年前便已仙逝。……不过你不必担忧,只因他神魂尚在——”说着,清漱挥袖施法,星点流光闪烁之间,她身后的石墙凭空多长出一个约莫一尺长的石鹿脑袋来,“就在这鹿头里面,若他觉得认可,便……”她回过头看了那鹿头一眼,“便动动身子罢。”

    “姑娘便是八千年前便守在这儿了么?”

    清漱一愣,摇摇头:“万年前,这座岛刚被开辟出来,吾便在此了。”

    鄢丰蹙眉,但却不再说什么,只道:“姑娘,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清漱漫不经心的点点头:“一言为定。”

    鄢丰想了想,笑道:“那便我来讲一个曾在人间听过的,最喜爱的一出戏罢。故事名叫……”

    “《锁麟囊》。”

    “传闻,在凡间,有一大户薛家,家中家财万贯,家中有一女,唤作湘灵。”

    “这湘灵小姐到了出嫁的年纪,许给远方的一位表兄。临行前,薛家为她准备红妆十里,薛家夫人爱女心切,特曾女儿一锁麟囊,盼女儿多子多福,其中装满珠宝首饰,小有价值。花轿行至半路,恰遇瓢泼大雨,湘灵小姐便着人于附近的春秋亭歇脚。”

    “然而正在这时,突闻有人低声啜泣。他们这才发现亭子里还有一位新娘。那新娘名唤赵守贞,母亲早逝,父亲将她一手带大,如今她却要远嫁别处,只留老父一人在家,不仅悲从中来。”

    “湘灵听了也心生悲悯,便将锁麟囊赠予了赵守贞。二人萍水相逢,也就此别过。”

    “谁知天意弄人,六年后,湘灵因水灾与家中人走散,流落他乡,经人推荐做了一富家保姆。一日她带着这家小少爷在园中嬉戏,小少爷将绣球抛上楼阁,湘灵跑去捡回,却正见楼上高悬一锁麟囊,迎风而摆。思及自己二八年华时无忧无虑之时光,不禁抱头痛哭。”

    “谁知这事儿却被那小少爷告诉了他的母亲,少爷的母亲听了,便想见她一面。”

    说到这里,鄢丰顿了顿,却不再讲了,反而看向清漱。

    清漱眨眨眼:“然后呢?那位母亲可是当年的那位姑娘?”

    鄢丰不答,只问:“这个故事,二位前辈觉得如何?”

    清漱一撇嘴:“……还行吧,就算你过关。”

    鄢丰抬眼看向那鹿头,静默片刻,后者微微向前动了动,似乎在催促什么。

    鄢丰笑起来:“那便是得到两位前辈认可了。”她便继续讲完了故事:

    “那少爷的母亲果真就算当年收下湘灵的锁麟囊的女子。却说当年她收下锁麟囊,嫁到夫家,靠着其中的财宝做起了生意,渐渐的便做大起来,才有今日这富豪之家。”

    “于是便将湘灵奉为上宾。说来也巧,很快,湘灵家人也找了来,终于一家团聚。”

    清漱听完,想了想,拍手道:“这倒是有趣!从前施予的,倒是帮了自己;兜兜转转,全在一个锁麟囊上!有趣,实在有趣!吾已很久未曾听过这样巧妙的故事了。”

    鄢丰一喜:“如此,前辈可否助我们一臂之力,离开此处?”

    清漱却顿了顿,上下看了她一番。

    “如此一来,便更不能放你们走了呀。”

    鄢丰猛地心一沉,蹙起眉头。

    “你们若是走了,岂不是再没人给吾和主人讲故事了?你们便安心带在此处好了。”

    清漱见状不悦起来,似乎不想再说下去。

    鄢丰气结:“……前辈,我们有约在先,你们怎可——”

    清漱反倒笑起来:“吾可从来不需讲究你们凡间的诚信道德,在这里,吾就是规矩。吾说了,不许走,就不许走。”

    第五昭听了几乎按捺不住,然而鄢丰已然明了,按住第五昭,摇摇头:“……也罢,前辈,那我们便不在此打扰了。”

    听到她这样说,清漱终于高兴起来:“不错,这样才对。那么,歇歇也好,休息好了再来同吾讲故事罢。”

    鄢丰还是得体一笑,正欲告辞,却突然又折返,问道:“清漱姑娘,敢问这岛上可有柴木火石,生火之物?”

    清漱皱眉,狐疑道:“生火?你想做什么?”

    鄢丰一笑:“此处不能施法,然而我灵脉已断,又受了伤,有些畏寒,故而才想侥幸问一问。”

    清漱了然,点头:“这有何难?”手指一动,变出一盏灯来,灯罩中明明灭灭,小小火苗轻轻跳动着,“吾借你一个火种不就好了么,你若取用,便借这灯盏去用。……至于柴木……岛上的树你随意取用罢。”

    鄢丰感激的点点头,接过灯盏,作揖再摆:“多谢姑娘。”

    .

    洞府的门自动关上,第五昭仍然睁着猩红的眼,看向鄢丰。

    鄢丰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安抚道:“阿昭,不必担心,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第五昭却不理会她的话,冷笑一声,拳头朝她袭来!鄢丰此刻却似乎异常躁动,不想同他再浪费精力,眉头皱成川字,闪身避过对方的袭击:“从她那里讨的教训,就还到她那里去,你不必从我这儿找回来。”分明是她在抬头看着他,却无端是自己在被俯视,鄢丰继续道,“阿昭,你若还想出去,最好冷静些。即便这里不能使用法力,也不一定是全无办法出去的。”

    第五昭看向她:“你有办法?”

    鄢丰摇摇头:“……我不能确定我的想法正确。但是,你得把我来这里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我才好再做判断。”

    鄢丰看他仍然将信将疑,又补充道:“我有必须离开的理由,我也没必要骗你。阿昭,”她似乎着急起来,抬起步子就往前走,“若是你不愿助我,还请莫要再节外生枝。”

    鄢丰此刻正心烦意乱,心魔在耳边不断的又念叨起来,她一遍遍念墨家的心法才堪堪压制,而鄢年的魂魄就在这座岛上,她一刻也不想再耽误。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她都要带她回去。

    如今如果没法从第五昭那里取得线索,那么便只能在这岛上走一走,再做打算。

    鄢丰深呼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虚空之中,原本不可能出现人可以生存其中的领域。而按照那清漱的说法,这片土地是一位上神亲手开辟的,也并非无有可能。然而,若是适宜人居住的陆地,即便在虚空当中,也不可能禁止法力的使用。

    何况,清漱的法力是可以正常使用的。那么就证明这是有强力的阵法在限制法力的输出,而如果是阵法——

    就一定有法可破。

    鄢丰停下脚步,突然发现第五昭竟仍然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停下来,眼前一亮:“你想到了什么?”

    鄢丰此刻已经冷静下来,不禁失笑:“猜测一二罢了。”

    第五昭默了默,问:“……你有几分胜算?”

    鄢丰看向他:“八分。”

    .

    按照第五昭的说法,开始来的时候是可以使用法力的,降落在一个完全无生气的孤岛上。他使用法力强行将天捅出一个洞,幻阵便自破了,面前有一石门,他只轻轻一碰,门便应声开了。而后便见到清漱,与她缠斗,才发现,无法攻击到她身上。

    鄢丰蹙眉。

    依方才清漱所言,应该是她洞府本有法器禁制守护,被第五昭暴力破开才唤醒了她,那为什么第五昭却说只是轻而易举?

    也罢。

    鄢丰叹口气。他或许有所保留,倒是无伤大体。

    此刻可以确认,她当时在破困阵的时候听到的巨响来自于第五昭。也就是说,第五昭暴力破开幻阵的时候,惊动了整座岛屿本身。

    也就是说,想要出去,突破口在——

    上方!

    清漱法力虽强,但若是她能破开这里的禁制,释放她体内的力量,也仍可一战。

    鄢丰从怀中拿出一张符咒,借着从清漱手中拿来的火,将其烧掉,一边望着天际,道:“帮我一个忙。”

    符咒多以法力传播,在禁制之下无法使用。

    然而,这世上唯有阴阳家的符咒,依阴阳五德轮转画成,借自然之力而运转,不惊动任何法力的禁制。

    那符咒却久久没有回声。

    眼看着快要燃尽,鄢丰却并不急,只盘腿坐着,静静等待。

    符咒最终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要我帮你离开这儿?”

    “不——我还要从这里,带走一样东西。”

    话毕,一根极细的丝线显现在鄢丰小指上,若隐若现,远远的不知连向何方。

    对面人似乎惊讶一瞬,随即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声:“……什么时候?”

    眼看符咒要燃尽了,手中那根细丝线突然自己动了动。

    鄢丰正欲开口,却突然狂风骤起,地动山摇!

    鄢丰和第五昭同时回头,正正看到突然出现在此的清漱。

    本以为是借火的事情败露,此刻鄢丰还不想打毫无准备之战,正要解释,却见女子柳眉倒竖,恼怒的看向鄢丰手中那条丝线!

    “道是你安分守己,谁知果然别有用心!你竟还想从失落之地偷东西去,简直岂有此理!”

    鄢丰一愣,也看向手中的因果线,便知此刻已然没有缓和的余地。

    她不再犹豫,抬头朝天,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现在!”

    说罢,她不顾眼前的状况,阖眸盘腿而坐,口中念念。

    烧尽的符咒散尽最后一点儿火星,在狂风中如蒲公英般飞散,将主人的话带到远处……

    片刻之间,只听一声巨响从天边传来,雷声震天而响。

    除鄢丰外的两人同时抬起头,却见天际竟无端被捅出个一个洞来!

    清漱冷笑一声,咬牙切齿看着阖眸念咒的鄢丰:“呵,竟将阴阳家的人搬来,能耐不小啊。”

    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正是方才透过符咒而来的那一个:“前辈违背誓言在先,才给了晚辈可乘之机啊。前辈……因果轮转,即便您是半仙之身,也犹难违背。”

    “废话少说,滚出来!”

    “鄢丰,接剑。”

    一把剑闪着寒光,从天而降!——那正是鄢丰的佩剑,甘镬!

    鄢丰也同时睁开眼睛,飞身将甘镬剑紧紧握在手上,灵力护体,口中念念有词,挥剑虚空一斩,一道剑气直冲天际,竟将天上的一个小洞捅出一个大口子来,与此同时法力的禁制应声而破!

    “你竟敢强行突破结界?!——你究竟是什么人?!”清漱惊怒交加的看向鄢丰,神色也凝重起来,手上结印,磅礴的法力朝着鄢丰而来!

    鄢丰不躲不闪,甘镬剑带起猎猎寒光,直朝清漱而去。

    剑光泠泠,照彻此刻的孤岛,直直与清漱的法术相撞。

    那剑铮鸣一声,竟似已有剑灵,若隐若现剑气之中!

    棋逢对手!

    清漱被逼退几步,鄢丰小指动了动,那丝线竟化作实体来,只听那人念出咒词。

    “原始反终,游魂为变——魂归!”

    话音刚落,因果线一颤一颤,最终竟化白雾之状,朝着天上那人而去!

    “休想!”

    清漱见状已然明白他们想做什么,飞身阻止。

    然而鄢丰怎可让她得逞,剑气一出,稳稳护在那白雾之前!

    清漱只得掐诀阻挡,正待再向上追去,却为时已晚。

    魂魄已然稳稳被来人收入拂尘——

    归魂卦成。

    “深观阴阳,五德终始。”

    霎时天地变色。

    一玄衣道袍,黑布蒙眼的男人终于凭空而出,静立在鄢丰身前。

    千里外,玄真道人看着汹涌天色,良久自语:“……阴阳家,又出了不简单的人物哪。”

    他身边羊角辫儿的小姑娘吹吹指甲上的丹蔻,稚嫩的声音竟让闻者不寒而栗:“倒转阴阳,贯通虚实——只怕他强行冲破封印,竟还将虚之界同现世之间强搭了一条道出来,要吃不少苦头了。”

    玄真道人听罢反倒平静下来,远望天际,淡淡道:“他不得不这样做。”

    “——因为鄢丰,还不能死。”

    与此同时,岛上也风起云涌,不复方才平静之色。清漱身形踉跄两下,竟呕出血来,美眸含怒望向那人。

    “今日打扰前辈安眠,万分抱歉。这两人,同那魔种的魂魄,就由晚辈先带走了。”

    男子声音波澜不惊,只说了一句。

    “阴。”

    一声令下,登时黑云压顶,遮蔽天日。

    鄢丰吐出一口黑血,搭上那人伸过来的手,竟低低笑出声来。

    “谢了——”

    “衡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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