糕点铺子打点好后,江迟喻便再次去了出家,在他开口赶人之前,将自己原先定好的说辞提了出来。

    那出大树的药钱如今还是江迟喻在出,如今又有这样一个给出大树赚钱养家的法子,他们也怕江迟喻反悔,咬咬牙便让秋梨也一并跟着去了。

    “秋梨自然是你林家的姑娘,但还是我出家的媳妇,一女不嫁二夫,你要代替二树孝顺公婆。”

    这是秋梨离开出家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有些怯弱地看着那个四四方方的院子,感受到江迟喻紧紧握着她的手。

    江迟喻让她带上了自己想带的所有东西,拉着她进了糕点铺的后厨。

    “秋梨姐姐,这里便是后厨了,还没开张,预备的东西不多,立冬这里有几个从望京带回来的糕点方子,你试着做一做?”

    摸到那些崭新的厨具,细腻的米面如同上好的丝缎。

    父亲,旋旋,周围的人都带着笑意看着她,秋梨眼中酸涩,心中怔怔的。

    “秋梨小姐,这是蹄莲糕的方子,我先在一旁做一遍,你看着仿一遍可好?”

    “多谢多谢,叫我秋梨就好,我必定仔细观摩!”

    里头的人在边做边学,江迟喻贺林伯没有打扰,静悄悄退了出来。

    “迟喻,当真是多谢你,若不是你,不知道秋梨日后的日子有多苦!”

    林伯低下头抬手拭泪,江迟喻眼见他的头发已经半是花白,心中同样酸涩。

    “树子死的时候,我把她接回来,是帮她再找个好人家。”

    林伯回忆起那时候自己和女儿的争吵,又觉得愧疚。

    “我老了,我娘也那个岁数了,她又没个兄弟撑腰,男人死了,总得再找过一个,不然我们都去了,谁来护住她。”

    “她对树子感情深,我又太心急,她那时必定是恼了我,后头才宁愿守在出家也不想见我。”

    江迟喻倒是不知此内情,不过方才瞧着秋梨姐姐的模样,对林伯应该是没有生气的。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说绝难听的,秋梨姐姐再嫁的男人便是好的吗?”

    江迟喻瞧出秋梨如今不愿再嫁,也想打消林伯的念头。

    “秋梨姐姐自幼在做糕点上便有天赋,那些方子对她而言并非难事,若是能出师,日后靠自己才不比靠别人强。”

    林伯连连点头,他如今也是看明白了。

    “迟喻,你有什么要林伯帮忙的只管说,便是让林伯渠摘天上的星星,林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得爬上去!”

    江迟喻被逗笑,方才有些悲伤的气氛一扫而空。

    “林伯还当我是小孩子呢,我才不要星星呢!不过还真有一件事要问问林伯。”

    “去松林大坝的那条小道堵了,可还有其他的路可以上去?”

    林伯思索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摇摇头。

    虽然是意料之中,但江迟喻还是有些遗憾。

    “我知道还有一条路可以上去那个大坝!”

    二人往声音来源处一瞧,竟然是陪同贺纪过来的黄杨。

    “表小姐,我知道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哦!”

    “这就是你说的人迹罕至的小路?”

    硬要陪着江迟喻来的立夏看到眼前茂盛得快比人高的草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哪有路?!”

    黄杨以手做线,从眼前指到远山。

    “这样走就是一条路了。”

    江迟喻顺着他的手看向远方,第一次怀疑贺纪底下人的办事能力。

    一时之间不知道是将那条路的石堆清理出来更快,还是一行人冒着碰到蛇虫鼠蚁、黑熊猛虎的危险全须全尾地翻过山更快。

    “小姐,我们真要开路翻山啊?”

    立夏看着江迟喻,眼带祈求。

    “贺大人,我们真要开路翻山啊?”

    江迟喻望向一路未发一言的贺纪,学着立夏的语气问了一句。

    贺纪转头,重重看向黄杨,眼神中无奈尽显。

    黄杨自知不好再闹,带着她们又走了几步路,来到一棵大树后头,一条蜿蜒的小路突然出现。

    “我之前查,额,办事的时候,经常要往返此处,这条路便是碰着找到的小路。”

    这里都是自己人,又都明了对方的身份,黄杨没有隐瞒。

    江迟喻也没有去深究黄杨话语中的停顿,他们到底要办什么事才会在这山林中往返。

    “跟着我吧,这路可不好走。”

    黄杨打头带路,立夏跟在后头,江迟喻则走在贺纪的前面,贺纪殿后。

    “你可别带错路啊,这要是天黑了回不去,你一个人可保护不了我们三个。”

    立夏对自己和小姐很有自知之明,而贺大人伤势未愈,每天还得喝两大碗药汤,比她和小姐更脆弱。

    这条小道的确有走过的痕迹,但周围草木茂盛,时不时伸出一枝长着尖刺的藤条,轻易地就将几人刮伤。

    哪怕这一行已经是轻装从简,但不擅长山间行走的几人已经是狼狈不堪。

    “唔!”

    江迟喻一个没注意便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了一下,险些往前扑过去,还好被后面的贺纪伸出手拉住。

    带着薄茧的手轻轻圈住白皙的腕,微微用力,却不妨江迟喻一个后仰,猝不及防地靠在了他怀中。

    贺纪身上的药味混着草木的味道骤然缠上,江迟喻将将感受到背后的一点温热,就被后退一步的人主动隔离开,连同握住她的右手也很快收回。

    贺纪动作太快,奖池喻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尴尬,低声道谢,继续低头小心谨慎地往前走。

    “快到了,小心些。”

    即使江迟喻再怎么小心,还是被伸出来的树根又绊了一下,贺纪站在她身后轻轻扶住,很快收回手。

    看她神色懊恼,贺纪心中不知为何有些愉悦,倒是难得出言安慰。

    江迟喻扭头看他,他却只是目视前方。

    那禾草的确快跟江迟喻一般高了,她目之所见除了草还是草。

    再看贺纪,比她还高两个头,自然是能够不受草木的遮挡。

    唉,怪她幼时不爱吃饭,明明阿娘和爹爹都挺高的。

    一路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堆,半个时辰后,再次拨开一层禾草,视线豁然开朗,一条石板路印入眼帘。

    “看,从这里出来就到了当时运送筑堤材料的官道上。”

    的确,这石板路上早已布满青苔,顽强的小草从石缝中钻了出来。

    接下来的路平坦宽敞,江迟喻心中突然生出柳暗花明之感。

    “哈哈,是不是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觉!”

    在立夏对黄杨的嘲笑声中,几人原路返回,踏上了归途。

    此行只是探路,从这里去松林大坝还有好长一段路。

    江迟喻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回程的路上异常沉默。

    贺纪能看出江迟喻对去松林大坝的坚持和执着,他亦是不解。

    依他所看,这位江家小姐,做事果决,思维跳脱,不似寻常女子。

    但是,她做所有事都透露出一股子焦急,一刻不许停下。

    “事缓则圆。”

    贺纪突然出声,引得江迟喻收回望向车窗外的视线,扭头看向他。

    “高元三十四年,原县半年间五人在同一酒楼惨死,原县县令迫于破案压力,数次将酒楼后厨抓捕入狱,然因证据不足被迫放人。”

    车上众人都被引起了好奇心,立夏忍不住发问。

    “然后呢?他是真凶吗?最后可抓到了?”

    “当时查案的县尉不愿放弃,用了半年时间整理证据,调查死者,跟踪后厨,终于在他下一次犯罪之时当场拿下。铁证如山,凶手按罪被斩。”

    恶人被绳之以法,这可真是个好结局。

    “那你们猜猜,那个县尉是谁呢?”

    黄杨故意说这句话,还格外刻意地朝贺纪努努嘴,这提示得也太明显了。

    “不愧是被百姓称为再世青天的贺大人!”

    江迟喻明白他举这个例子的意思,也晓得他已看出她的心焦。

    “可是,贺大人,若是那人在收集证据期间再次犯案呢?那些人便白白死了吗?”

    江迟喻不是巡按御史,不是大理寺卿,她没有那么在乎证据的完整,作案的动机。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只想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江小姐所言,不可避免,我们当时能做的也只有轮流跟踪那凶犯,切断其作案之机。”

    江迟喻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说出来。

    “贺大人做得对。”

    她轻轻浅浅地结束了这段对话,转过头看着窗外的一片片稻田。

    无数农人在耕作,青色的禾苗生机勃勃,可她一闭上眼便是满城倾塌的样子。

    路边,背着背篓的小囡囡来给家里人送饭,刚刚直起身的父亲赶忙洗干净手,把背篓接过来,慈爱地摸摸女儿的头。

    江迟喻眼角微酸,想要别开眼却还是舍不得。

    父亲自小拉扯她长大,她没办法享心安理得地享受这偷来的时光,而后眼睁睁看着他入狱受苦。

    一路沉默,又奔波了半日,几人终于回来了江宅。然而他们将将归来,立冬便面带急色地赶了过来。

    “小姐,你们总算回来了,糕点铺那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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