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此生,我与你不死不休!”

    玉阶之上,昔日端庄出尘的惠宁长公主沈知微此时青丝尽乱,凤冠也跌碎在地。

    而她怀里,是她同胞幼弟——南安王沈昭临的尸首!

    “长公主沈知微,妖言祸国,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南安王无圣旨私自带领护卫擅离封地。

    我……杀他是太祖遗训,而你……”

    镇国公萧景珩说道这里不觉一顿,双目目眦欲裂,是愤怒吗?还是……心疼……他并不知晓……

    可是就在他默然之时,身侧却响起一阵阵呼声“大人不可心慈手软啊,此妖女乃是天降灾星,霍乱朝纲”、“大人自古以来,国之将亡,必生妖孽,长公主就是那个妖孽”,萧景珩疑惑的转头四处看去,那些声音都是从身边同朝的臣工们发出的,只是那些说话的同侪们脸隐在阴影之中,忽隐忽现,让人看不真切。

    随后那些声音越来越大,变成了浪潮,从阴影之处一阵阵袭来,裹挟着萧景珩,让他的手不自觉拔出身侧长剑。

    青锋出鞘,势如闪电,向沈知微脖颈刺去!

    “好,沈知微,我与你不死不休!”

    ——

    “不!”

    “主子!主子!”

    萧景珩大吼一声从梦中醒来,似听见萧景珩的呼声,他的亲卫立刻应声出现。

    萧景珩扶住额头没有说话。

    暗卫首领李峰立刻明白了什么,他跟随萧景珩多年,只要萧景珩一个眼神他便明白萧景珩心中所想。

    “您……又梦见长公主了吧……”

    听见这句话,萧景珩将脸埋入掌间。

    在场所有暗卫默然了,三十年了,萧景珩依旧没有忘记那位长公主,每每到想起那位长公主的时候,必定梦魇。

    可是……可是……大胤朝,谁又能忘记那位长公主呢?

    在场所有暗卫都是曾经跟着萧景珩出生入死多年的亲卫,当初萧景珩和沈知微争权,他们几乎全程参与。

    起先,所有人都以为沈知微祸国殃民,牝鸡司晨,再到后来他们逐渐胜利,最终将那位长公主鸩杀在市井之间……

    可是之后所有人才发现,他们错了,全错了!

    沈知微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大胤,甚至连最后的失利,也是为了保护大胤不被蛮夷入侵而已,所以才让她早就在封地颐养天年的幼弟带着护卫支援的……

    再后来、再后来,萧景珩、以及那些曾经编着歌谣骂沈知微的人更是发现,沈知微没有一句话预言错过,那些贪官、甚至他们曾经亲手扶上的那个暴君,无一都在应对着沈知微曾经的话和判断。

    甚至到最后,暴君贪色误国,连点十八座烽火台,引得蛮夷入侵,萧景珩领兵浴血奋战,最后翻盘都是靠的沈知微留下的伏军。

    而那时候,沈知微已经死去十年之久……

    “明天……又是她的忌日吧……我、我想去看看……”

    萧景珩抬起头来,已然垂垂老矣,沟壑满面的面容,还是有着虎一般的威严和坚毅,只是里面的愧疚几乎藏不住一点。

    “主子,不可啊,太医说过,您的身子骨……”

    “有何不可……多少年了,我一直羞愧再见她,要是现在再不去看,我怕再没时间了……”

    ——

    隔日,青峰岭上。

    昭武王萧景珩的旌旗御撵尊荣无比,日光衬在上面照出金灿灿的一片。

    而萧景珩下了御撵,缓步走到一座孤坟面前。

    这就是沈知微的坟墓,她最后的下场……当年沈知微以谋逆论处,鸩杀于市井之间,死后自然也不得进皇陵,是她的亲卫们偷偷收敛尸首埋的。

    所以这座孤坟相当简陋,甚至连块碑都没有,只有几块青石板草草搭在上面。

    想必是当时支持沈知微的那些人怜悯这位公主,怕为她立碑刻字,那些被当时舆论冲昏头脑的百姓们,再把沈知微的坟刨出来吧……

    而后来,昭雪前因,但新帝又忌讳影响,只在皇陵随手给沈知微建了座衣冠冢,这事便这么草草了了。

    想到这里,萧景珩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些青石板,一遍又一遍,如同少年时抚摸沈知微的脸庞般。

    那时两人青梅竹马,一同养在先皇后身边,萧景珩自幼就觉得,沈知微是他的,他一定要娶沈知微。

    可是……怎么自己到后来就不信她了……

    明明这世间最该信她的人是自己,伤她最深的也是自己……

    萧景珩越想越难过,他低头掩住泪光时,却不经意瞥见自己一身蟒袍玉带,当真是尊荣无比。

    可是她呢……荒草孤坟,他年自己进凌烟阁彪炳史册,谁还会记得这位真正为国家、为百姓守护多年的长公主?

    愧疚一瞬间在萧景珩的心里达到了顶点,他几乎是克制不住的从嘴中咳出血沫。

    “阿曜,若有来世,我当为你一生伏首……咳咳、咳……天日昭昭,此心日月可鉴……”

    ——

    乾元十五年,昭武王萧景珩,薨。

    如他自己所料一般,此后史册多是记载这位王爷,如何纵横捭阖、驱逐夷狄、匡扶社稷,千古流芳。

    却没有一字记录那位曾经的长公主的功绩,更没有一字记录萧景珩是跪着死在沈知微墓前,沈知微的事迹和她与萧景珩的纠葛就如同一滴墨滴入云海,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

    …………

    “这是……哪儿啊?”

    金丝绣凤的沙曼低垂好似层层叠叠的朝霞云漫,殿脚鎏金香炉里升起的青烟雾雾缭缭,衬的眼前的一切宛似在梦间。

    幸好龙脑香气清甜,如松叶上被风吹落的雪落在眉间,就是这一点清甜方才点醒了沈知微,她连忙坐起,顾不得仪态,慌忙撑开手臂掌间。

    只见沈知微两只手臂,雪白如春笋,腕间挂着金铃,随着她的动作,一动便发出脆响,“叮铃铃”的响成一片,一看就是个长在闺中,受尽父母恩宠的天家贵女。

    当然沈知微在意的可不是这个。

    “……呼……还好、还是温的……也没有发青,还好、还好……”

    沈知微可还记得,就在刚才的梦中,自己被鸩杀在市井之间,别看她久经朝堂争斗,风雨见惯无间,但那种剧痛从五脏六腑传来,然后见得自己肌肤一寸寸发青,手脚失去温度。

    那种感觉到现在她还记得,依旧心有余悸。

    “还好……还好……是梦是梦……”

    沈知微见得自己身躯无恙,好悬才放下心来,缓缓抱紧自己双肩。

    对沈知微来说,鸩杀其实不过是刚才那个可怖的“梦”里最微不足道的画面。

    让她更加痛彻心扉的是她……她梦见自己父皇、母后先后莫名去世,连萧景珩都站到自己对面,世人污蔑如刀风剑雨,那些逆臣歹毒的心机如盘踞在脚下的毒蛇,走错一步都是万箭穿心,自己独立撑着一切,可是到最后就连阿翎都……

    对了!阿翎!阿翎!

    沈知微想到沈昭临的小名,几乎立刻弹起,她顾不得顾影自怜,也顾不得什么天家礼仪,连绣鞋都没穿跑了出门去。

    门口侍立的春桃见得这一幕,吓得脸色都变了,慌忙迎了上来。

    “公主,公主,怎么如此惊慌,您这……您这……可出不得门去,不然又要被那些御史参失仪了!”

    “阿翎呢!阿翎在哪儿?”

    “您说七皇子,今日陛下考教诸皇子学问呢,殿下恐怕是还没下学,您、您这样子出不得门去,这样吧,奴婢现在就去文华殿候着,七皇子下了学就立刻请他来看您,您看这行的不?”

    春桃自幼和沈知微一起长大,名为奴婢,实则情同姐妹,最是关心沈知微了。

    当今圣上娇宠长公主,御史们多有怨怼,怕娇宠太过,仿那前朝的福安公主,三休驸马,狠狠打了儒教世俗脸面,经常昨日一折,今日一谏的要圣上多管束沈知微,都被圣上压下去了。

    但,要是现下沈知微这幅样子跑到外面去,让那些御史知道了,估计又得参上不知多少本折子,让沈知微学习礼数了。

    “嗯?嗯……好,春桃你、你快去些。”

    沈知微看着春桃,顿了顿,话一下子有些说不清了,就在刚才的梦中,春桃是守着她到最后一刻的人,自己被前,春桃也被斩首于市间。

    见得一向伶俐的沈知微盯着自己半天说不囫囵话儿,春桃也有些疑惑,但比起御史们的折子这点小小的疑问也算不上什么,她连忙跑出门去找沈昭临了。

    不一会,还没见得人影,一个清朗的少年声伴随着一阵银铃声响彻了沈知微的门前。

    “阿姐,你找我呢!”

    “阿翎……南安……你没去南安吧?”

    沈知微心神不宁,一见眼前的沈昭临几乎是本能的脱口而出他的封号。

    “南安?什么南安……哦,今天太傅在课上说的好像是靠着边疆的一个小地方呢,那儿又远又偏谁要去呢?

    嘿嘿,阿姐,我给你说,我给你说,今天课上我答的很好,连太傅和父皇都夸赞连连呢!父皇说我可以领事了,特别赐了我骠骑都尉的职儿,以后我就能和明湛哥一起……阿姐?嗯?阿姐?你怎么了?”

    沈昭临正开心的分享着今天自己被父皇夸赞的事情,但却见得沈知微那张绝美的脸庞,一寸一寸的失去血色,就跟他听过的话本中被抽掉魂魄的傀儡一般。

    “骠骑……都尉……今儿个是、是嘉和二十七年?对了,下午父皇是不是还安排了场宫宴,让你准备一下将今日答的策论当着诸位亲贵大臣念一遍?”

    “对啊!阿姐怎么知晓的?嘿嘿,父皇说我写的可好了,都比得上那些上京的举子们,阿姐!?阿姐!阿姐!”

    不是梦!

    不是梦!!!

    沈知微后退了几步,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大殿正中,那些恐怖的梦境就是未来,就是将要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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