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月回到了她第一次觉醒异能的那个夜晚。

    圆月已经高悬,她刚做完在垃圾分拣站的小黑工,回到了她家十平米合租屋的门口。

    屋里很安静,没有可怕的声响,她判断可能存在的男人已经走了,于是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难闻的烟味从狭窄的房间里喷涌而出,废纸和空酒瓶杂乱躺了一地,一个画着浓妆的女人正坐在凌乱床铺的边缘,沉默地吐着烟圈。

    “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喊了一声。

    女人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今天挣了多少?”

    “六新币。”姜月月有些愧疚。今天站里来了新人,她抢不过成年人,只能捡点剩下的活干。

    “你真是个累赘。”她的妈妈冷笑了一声,随手拿起一个衣架,缓缓向她走来,“我为了养你,辛辛苦苦伺候那群畜生,你倒好,天天就知道偷懒!六新币?!两包青菜压缩粉都买不起!你怎么好意思回来的?!”

    姜月月麻木地看着女人因尖叫而扭曲的脸庞,她知道,自己又要挨打了。

    这与她挣了多少钱无关,妈妈结束自己的工作之后,时常会打她泄愤,有时轻有时重,有时像是与她有深仇大恨,有时却又流着眼泪。

    她本该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然而今天,姜月月却觉得自己有些不对劲。

    女人赤脚踢开满地的垃圾,鲜艳的红指甲晃得她心烦。她的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阴冷,浑身血液狂乱地四处冲撞,色彩在眼前一点点流失,目之所及就像是一场不断频闪的黑白电影。

    “别过来!离我远点!”姜月月下意识地惊叫出声。她似乎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了,而她疯狂的灵魂,正叫嚣着要消灭那个手拿衣架、面目狰狞的危险人物。

    “你还敢对我发号施令了?”女人高高扬起了衣架,圆睁的双目爬满了可怖的血丝,“你是我生的,我想打就打,你凭什么反抗?啊?凭什么反抗!”

    衣架将要落在姜月月脸上的那一刻,她的小手死死地箍住了妈妈的手腕。

    姜月月死死地咬住后槽牙,脑海中一半是愤恨怒火一半是惊慌失措,来回拉扯着她的自我意志。

    眼前的世界彻底成了黑白色,她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祈祷妈妈能发现她的反常,然后立即离开这个逼仄的小屋,离她越远越好。

    然而,女人震惊的目光先是落在自己被勒到失血的手腕上,下一刻,她恶狠狠地转过头,汹涌的怒意完全蒙蔽了她的双眼。

    “我辛辛苦苦把你这个累赘拉扯大,你倒好,还手都学会了?!”她拔高了音量,另一只手毫不留情地往姜月月的脸上扇去。

    枯瘦的五指在姜月月眼前不断放大,她的眼眶中渐渐蓄起泪水。

    “啪”的一声脆响,不止响在她的脸上,也响在她仿佛断了一根弦的脑袋里。

    她抓着女人的手腕重重向下一拉,古怪地咧开嘴,嘴里不知何时长出的两根长长的尖牙刺破皮肤,扎进了暗色的动脉。

    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汩汩涌出,顺着女人垂下的五指滴落。姜月月舔了舔嘴唇,一双眼瞳彻底变成了黄金色。她的身后浮起浅金色的蛇影,垂首冷眼看着呆愣的女人,挑衅似地张开了巨口。

    姜月月身形一闪,凑到了女人的脖子旁。

    她的面颊上不住地滑过眼泪,但她却想不起来这泪水为何而流。

    姜月月又一次咧开嘴角,上半张脸在哭,下半张脸却像是在笑。她的尖牙扎破女人不堪一击的脖颈,鲜血溅得她眯起了双眼,浓郁的血腥味堵塞了鼻腔。

    女人滑落在地,一双大而凸出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面前陌生的女儿。她张着嘴,似乎是想要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破风箱似的“嗬嗬”声。她的伤口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糜烂发黑,面色也迅速地灰败下去。

    姜月月一动不动地站在一旁,身后的蛇影和黄金竖瞳一起疯狂闪烁,脸上的表情忽而癫狂、忽而欣喜,又忽而悲伤,肌肉抽搐着、战栗着,五官被牵扯得面目全非。

    “妈妈……妈——!”

    恍惚之中,她觉得眼前这一幕似乎已经看过了成百上千遍。她曾一次又一次地推开十平米合租屋的小门,然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个巨大的旋涡,一次又一次地将她拽向深不见底的梦魇。

    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而女人的动作却并没有与她脑海中模糊的画面重合。她的妈妈没有用可怖的眼神死死地锁住她,没有挣扎着拼命向后退,没有“砰”的一声浑身僵硬地砸在冰冷的地上。

    就在她眼底,女人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伸出双手,轻柔地揽住了她瘦小的身躯。女人闭上双眼,像哄小孩一样,用手掌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背,放任生命与口中渗出的毒血一起缓缓流逝。

    姜月月的心中忽然升起了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这是假的。

    她的妈妈,从来没有抱过她。

    下一刻,她面前混乱不堪的出租屋如碎开的玻璃一般分崩离析,被抽离的色彩重新涌入视野——原来她一直都在手术室里,哪儿也没有去。她看到墙角晕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人,似乎是村医。

    姜月月想要动一动身体,却发现幻境中的触感并没有消失——原来真的有人抱着她,不过不是被她害死的妈妈,而是她原本想着可以害上一害的岑今。

    “哟,你醒了?”岑今发觉怀里的小女孩不抖了,低头正好对上了姜月月黑沉沉的眸子。

    姜月月有些不自在:“……你干嘛抱着我?”

    “不好意思啊,”岑今的眼神看起来十分真诚,“刚刚打了你两巴掌,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我就想试试要不用温情的怀抱感化你,没想到你真的醒了。”

    姜月月立刻从她的手臂间钻了出去。

    “咳,村医的异能会让人看到——”她斟酌了一下用词,“噩梦。”

    “嗯,我猜到了。”

    姜月月把头扭到一边,避开了岑今的目光:“是我大意了,谢谢你。”

    岑今笑了笑,真是个别扭的小女孩。

    她之所以想去抱一抱姜月月,其实是因为听到她颤抖着喊了两声“妈妈”。

    虽然不知道姜月月的噩梦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想必那是一段无比痛苦的回忆。她只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她本不该参加这个未知又危险的异能挑战赛,也不该承受这些的。

    但岑今没有多说什么,她小时候也觉得诸如恐惧、悲伤都是“不成熟”的情绪,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她努力地把自己的情绪都藏到身后,这让她感到自己更像一个“大人”。

    她猜,姜月月也是这么想的。

    “好了,村医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我看你精神状态尚可,不如我们抓紧时间去探探那个房间?”她指了指手术室右侧那扇紧闭的小门。

    “好。”姜月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熟练地将刚才噩梦中残留的最后一丝情绪咽进心底。

    自从她那天恢复神智,看到眼前血红一片的恐怖景象,然后逃命般地飞奔出了那间屋子之后,她几乎每一夜都会梦到当时的场景。

    梦的结尾会升起一块黑色的幕布,左右两边是红与白的字幕在激烈互搏:一半滚动着“你杀了你的妈妈”,另一半则是不断放大又缩小的“死亡对她来说也是种解脱”。

    两半字幕交织着,渐渐凝成一个疯狂旋转的巨大漩涡。小小的她被汹涌的洪流撕扯,不断下坠、下坠,堕落进涡流的深处,直到浑身湿透、心脏狂跳地惊醒。

    但今天没有沉默的幕布,没有狰狞的文字,没有冷汗与越轨的心跳。有人在梦境之外给了她一个从未有过的拥抱,她于是轻盈地醒来。

    她其实是想谢谢岑今,那个“试试看”的温情怀抱,似乎让她在阴郁的深海里上浮了一寸。

    两人站在了门前。小门发扬着凤凰村一贯的乡村高科技风,木门一般的外表,用的门锁却是虹膜识别。村医现在正深度昏迷着,就算把人搬过来扒开眼皮也没法识别成功。

    既然不能智取,那就只好强攻了。

    岑今盯着门锁,缓缓抬起了手。随着她五指的开开合合,几小块疑似是门锁一部分的不规则金属叮叮当当地砸在了地上。

    她虽然看不见门锁内部的具体构造,但她这些年做过的、修过的锁,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在新技能的加持下,搞点小破坏让门锁报废,对她来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好了。”岑今拍拍手,门砰地一声弹开,露出来的锁舌坑坑洼洼少了几块。她欣慰地看着破破烂烂的门锁,对这个新技能十分满意——看来以后再也没有什么物理意义上的锁能拦住她了。

    姜月月面无表情地比了个大拇指。

    两人小心地走进房间,这里看起来像是村医的办公室,里侧的三面都是储物的橱柜。岑今大概扫了一眼,有一大部分都是医学相关的书籍,厚如板砖,随便拿一本都能把人砸晕。还有几排办公室常见的档案夹,不知道里面具体放了些什么。

    办公椅上靠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是被村医占了床位的胡家明。他之前在母神殿中毒最深,四肢都被换成了机械义体,体格又比原来大了一圈。再加上他自带的铁脑壳,现在整个人估计有百分之六十都是金属结构。

    他的胸口缓缓起伏着,小命是保住了,就是不知道精神状态有没有恢复正常。

    姜月月照例简单检查了一下胡家明,确认他身上的虫毒也被完全清除了。忽然,她听见岑今在背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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