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异刺耳的笛声再度响起,改造人军团就像细胞分裂一样裂成两半,一小半圈住了姜月月,剩下的则是迈着整齐且高速的步子,从四面八方伸出手向岑今抓去。

    姜月月身后的蛇影激烈频闪,眼瞳在金黄和深黑之间不停切换。她龇起尖牙,在满是重影的视野里胡乱选择了一个人形扑上去,不受控制双脚却打了个结,脚尖刃险些扎进自己的小腿。

    身边的改造人都要比她高上一头,她几近力竭,好像是被押在井底。两把泛着寒光的斧头交叉在她的后颈,姜月月侧过脸,眯眼从改造人站位的缝隙中看过去,恍惚中看见岑今对她摇了摇头。

    岑今的余光瞥到大殿屋顶有一根垂落的藤蔓,正在母神雕像的后脑处轻轻摇摆。

    她从蜷缩一团的姿态中站了起来,大概是被义体病毒影响了,眼前一阵阵闪动着大小不一的白色光斑。岑今有些迟缓地抬起手臂格挡贴近身侧的改造人,冷冰冰的机械掌撞上她的金属右臂,发出“当”的一声闷响。然而,机械掌离开她的身体时依旧完好,没有被削去半个零件。

    岑今虽然控制不了空间壳的流动,但她可以选择直接收回空间壳。除了直播间中拥有上帝视角的观众,旁人并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韩村医已经站在了挪开的那一半棺材盖前,原本注视着岑今的目光落在了改造人那只完好无损的机械掌上,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

    岑今又假意抵抗了几个来回,终于“体力不支”,被改造人齐心协力锁住了四肢,仰面抬着向棺材盖走去。

    她要尽可能地接近那条藤蔓——她等待的底牌,终于来了。

    韩村医从改造人手中接过她的身体,岑今现在看清了棺材盖内侧的景象。这一半母神像的内部构造,与清姗所在的另一半几乎是完全对称的。

    她的手腕、脚腕、脖颈都被一一嵌入了棺材盖内部的半透明圆环中。咔哒几声过后,锁扣落下,她也和清姗一样,被“悬挂”在了雕像内部的半空中。

    村医的双脚大概是也做了改造,安装好岑今之后,她脚下像踩了高跷一样忽地向上拔起,身体被送到了和岑今平齐的位置。

    “好可惜,还没来得及改造你,就直接要取脑了。”她贴近岑今的耳侧,幽幽的嗓音在方寸间逸散,“比起来……我倒是更想改造你呢。”

    她说的“比起来”,究竟是和什么相比?岑今皱起了眉头。

    村医似有若无地一笑,踩着高跷转身向清姗走去,右臂的手术刀一尘不染。

    青山最后深深的一眼,目光流连不舍地滑过清姗金属的脸庞,而后缓缓跪在了大殿中央。他低头阖眼,相扣的十指抵在额前,凝固成一座虔诚的雕塑。

    没有人注意到,母神像脑后那一根晃动的藤蔓,末端银光一闪。

    岑今收回视线,她所在的棺材盖重新动了起来,沿着地下固定的轨道,向它原本所在的母神像的位置滑去。很显然,前后两半雕像合上之后,中间再站一个村医,空间还绰绰有余。

    这会儿她算是看出来了,巨大的母神雕像,内部居然是一座无菌手术舱。

    村医在清姗的身前停下了步伐,透过镜片一眨不眨地盯着岑今,耐心等待着她的到来。

    吱呀的轨道扬起烟尘,两半母神像之间的距离逐渐缩小。岑今余光锁定跟随着藤蔓规律晃动的微弱银光,镣铐下的左手五指悄悄挣动。

    三米、二米、一米……

    清姗的身影在她的视野里逐渐放大,机械架起的胸膛几乎看不出起伏,她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就像一个耗尽了电量的机器人偶。

    如果清姗能开口的话,她会说些什么呢……岑今的目光落在她的耳后,在右耳往下一厘米的位置,有一道薄薄的凹槽。

    像是随着岑今五指的动作,藤蔓末端的空间在一阵“扭动”后,忽然张开了一个小小的半透明隧洞——和联邦安保员找上门的那天,小土豆头上出现的那个神秘隧洞一模一样。

    两半母神像即将并轨,藤蔓摆动得愈发剧烈,像是急着要把尾巴上卷着的那个银色物体抛过来。岑今的左手绷得笔直,手背上青筋暴起,五根手指像张开的利爪一般撑开到了极限。

    一个同样的半透明隧洞,逐渐在清姗耳后凝聚成形。

    岑今沉浸在操纵空间流动的那种奇妙“触感”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原来当时那两个传送隧洞,还真是她弄出来的。

    村医站在另一半母神像里,和清姗并肩,看着岑今一点点接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

    岑今没有看她,屏住了呼吸,在心中默默计算着距离。终于,在她与清姗正面相对的那一瞬间,她猛地抬眼看向藤蔓的方向,藤蔓尾巴默契地一松,一块银色的芯片掉进了下方的半透明隧洞中。

    再一眨眼,芯片从清姗右耳旁的半透明隧洞中飞出,准确无误地落进了她耳后的凹槽——那就是意识芯片的接口处了。伴随着“滴——”的一声冰冷的电子启动音,蓝色的光路从接口处出发,循着机械的骨骼,迅速游走到清姗全身。

    岑今早已僵硬的五指瞬间软了下来,她大口喘着气,喉咙被束在狭窄的圆环下剧烈起伏。

    莹莹的蓝光映上村医的脸颊,她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冷却,下意识转过头去,却发现清姗的眼皮正在微微振动。

    就在两半母神像即将完全重合,合棺的那一刻,一道语调有些怪异的女声传了出来,撕开了大殿中黑沉沉的静默。

    “阿青……”像是沉默多年的人学着发出第一声呼唤,嘶哑的、痛苦的,又是本能的、不需要任何思考的。

    青山霍然起身,飞扬的尘土纷纷落下,合上的母神像咽下了未尽的余音。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母神像背后,颤抖的手掌对准识别装置,重新启动了母神像的“开棺”程序。

    载着岑今的那半棺材盖又缓缓向左移开,她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就没有人能先把她放下来吗?被绑着平移进来又平移出去的,好像在游乐园坐宝宝巴士。

    姜月月看了一眼母神像头顶那根安安静静挂着装死的藤蔓,又看了一眼“复活”的清姗,终于松下一口气,卸了七分抵抗的力气。

    这个路阳,倒是次次都能出奇制胜,之前是她小看他了。

    【主线任务二:母神的赐福】

    【完成进度:72%】

    岑今和姜月月二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默契地点开任务面板。72%——73%——74%……似乎是随着青山的动作,人物完成进度的数值正一个个往上蹦。

    “妈妈……?”他抬眼,眉头微微皱起,眼眶红了一片。

    “阿青……我这是,在哪里?”清姗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她分明能听见阿青的声音,但她却没法让眼珠听话地往下转,没法看到阿青的样子。

    清姗像一台即将崩坏的机器人,四肢、五官各动各的,外人看来她拥有一具完整的身体,可她自己却感受不到。

    青山几度张口,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像是在挑拣应该说出口的词句。

    村医从最开始的惊讶中恢复了过来,她依旧保持着踩高跷的姿态,眼神居高临下地扫过青山混乱的脸:“她的意识恢复了,大脑只会崩溃得更快。”

    夜长梦多,她得催着青山赶紧下定决心推进换脑手术,要是错过了岑今和姜月月的大脑,她可是会很失望的。

    青山深吸了一口气,几乎是讨好地向母亲开口:“妈妈,我们要给你做换脑手术了,等做完手术一切都会好的,你就又能看见我了——”

    他停顿了几秒,还是小心翼翼地补上了最后一句:“妈妈,你也想活下去,想长久地陪着阿青,对不对?”

    清姗的脑子转得不快,她的记忆在她病重的那段时间戛然而止,什么换脑不换脑的,完全听不明白。

    但她听懂了阿青最后的问题——她想要活下去吗?她想要继续陪着阿青吗?

    她现在被固定在一个奇怪的地方,而且看样子已经在这里很久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与骨骼,嗓音也变得很陌生,似乎必须依赖阿青口中的“换脑手术”,才能勉强让她继续活下去。

    那她想要活下去吗?

    清姗看不见,但在这一刻,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冰冷又僵硬的脸上。

    “不对。”她吐字仍然很缓慢,语气却是青山从未听到过的坚定,“我想,自由地,死去。”

    岑今分神瞟了一眼任务面板,发现任务进度猛地一跳,从78%涨到了88%。她没赌错,副本最后的关键就在清姗身上。

    清姗低垂着眼,有限的视野被模糊、闪烁的重影塞满。感官一片混沌,遥远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在山野间长大,从小就喜欢研究昆虫。虽然依村里的规矩早早结了婚,但她一直在悄悄攒钱,希望有机会能去大城市里读书。可是,在她二十二岁那年,村里爆发了一场疫病。周围邻里纷纷发起高烧,面上长出可怖的疮斑,不知为何只有她和她的丈夫安然无事。

    “我看啊,这怪病就是那个女人搞出来的!”

    “我好几次看到她抓了奇怪的虫子到家里去,好恶心。”

    “啊哟,她不会在炼蛊吧?我听奶奶讲过什么蛊婆的故事,炼蛊的人就跟她一样,瘦骨嶙峋又百毒不侵的。”

    “看着瘦瘦弱弱的,没想到心肠这么歹毒!不会是想害死邻居,好霸占他们的田地吧?”

    “这女人日日与毒物厮混,不是养蛊是什么?!”

    ……

    疫病蔓延,流言四起,村子里的状况越来越糟。村长想破了脑袋,想出来一个办法——坐实清姗“蛊女”的身份,为村民们打造一个可以同仇敌忾的共同敌人。

    他把清姗养着蜈蚣的陶瓮丢进火坑,扯起破锣嗓高呼:“昨夜山神托梦,要解疫病,需取蛊女心头血祭天!”

    字字句句,言犹在耳。

    青山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他颤抖着又问了一遍:“妈妈,你不想陪着阿青吗?”

    清姗回过神来,努力转动着眼珠,似乎是想要找到多年未见的儿子的身影:“阿青,已经,长大了。”

    她的丈夫是个很善良的人,在村长拿着火把,领着村民围猎她的那一晚,掩护她一路逃进深山,自己硬生生挨下了村民们愤怒的铁棍,倒在她的身后。她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自那天起,他们再也没见过。

    清姗迷了路,偶然闯入大山之间人烟稀少的一处溪谷,也就是现在的凤凰村。在那里,她发现自己竟已有了身孕。

    她于是像原始人一样谋生,放弃了所有的体面,只为了让自己和孩子都能活下去。她独自一人生下了阿青,在溪边种了一小片农田,偶尔去林间打猎几只有几两肉的小动物,还有空闲的话就教教阿青说话、识字。

    她很辛苦,也很勤劳。她努力做好了一个母亲应该做的,只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忙碌生活中,渐渐忘记了年轻时那个想要去大城市读书的梦想。

    也许是因为操劳过度,再加上长期的营养不良,她的身体在三十岁时就成了一台即将报废的机器。她原以为她会害怕死亡,会舍不得还不到十岁的阿青,可当暗红的血块被咳进手心的那一刻,她竟然感到解脱。

    现在,虽然还没搞明白眼下这一切,但她似乎是获得了第二次死亡的机会,她终于决定说出那个念头:“妈妈想,最后,自私一次。”

    她付出了那么多,只是最后自私一次,应该没关系的吧?即使是“妈妈”,也是可以自私的吧?

    “以后的,路,阿青自己走,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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