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大亮,元府大门紧闭。门前摊贩来往路过,有几人鬼鬼祟祟,状似无意向高墙之内瞟,一无所获后,又徒劳地弓着腰走开。

    越过几重月门,深宅密室内烛火摇晃,室内唯二的两人隔着烛火对坐。

    “这个时辰,老爷应该已经遣人将时疫之事报给了宫里,他想将公子的死伪造成时疫的意外。”

    松雀双手捉着膝盖,目光空洞。

    “他命人将公子藏进暗室,吩咐我和云鹤什么也不许说,否则……”

    “云鹤呢?”一旁原本静静听着的元映星忽然开口问。

    松雀打了个寒颤。

    他像是一下子绷不住情绪,而一回想当时的情景,又怕到浑身发冷,牙齿都在咯吱乱颤。

    “他,他不肯,公子被人带走,他拦着,”松雀盯着跳动的烛火,眼里渐渐涌上血丝,“老爷的心腹家丁就把他也,拖走……很多人,棍子……”

    元映星垂下眼皮,举起手,止住松雀的话。

    不止瑟瑟发抖的松雀,她的后背也在泛凉。

    虽然早有猜测,但直白地听松雀亲口说出,她还是相当震撼。前几日还见到的,能走会说的一条生命,转眼间听闻他惨死在棍棒下。

    就连阎知寒,贵为权势家的公子,却也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元映星有些说不出话,舌根像是被冻结了。

    但她不能说不出话,现在也只有她,能大胆地站出来说话。

    “松雀,”元映星缓缓握住松雀的肩膀,后者一惊,忙习惯性地卑躬屈膝想下跪,却被元映星拦住,“你愿意为阎知寒和云鹤作证,在公堂上,为他们讨个公道吗?”

    松雀愣了两秒,全然没懂元映星的意思。

    他木讷:“姑娘,你的意思是?”

    元映星道:“云鹤不能这样无辜枉死,阎知寒帮过我,我也不愿他遭此横祸,阎栖山,必须付出代价。”

    这般胆大包天的言论着实吓着了松雀,可他看元映星的样子,却又根本不是说笑,于是喉咙上下滚了一遭。

    “……好,”他咬咬牙,“姑娘,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尽全力帮你,只要能救公子出来,松雀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倒也不至于粉身碎骨。元映星心里酸涩一笑,还是没有说出口,以免打击了这孩子的决心。

    她拍拍松雀的肩膀,让他先好好休息,随后走出密室。

    方十在外面等候已久,见元映星出来,立即站定。

    “姑娘,方才绫罗姐姐传信来,那群闹事的人走了。”

    “走了?”元映星不禁诧异。

    她原以为这些人必定会闹到她出面为止呢,这么急匆匆的走了,难道阎府那边另有指示?

    “先不管他们,”元映星边说边带头往出走,“阎府的事让他们自己处理,你们现在立刻去街上,看看瘟疫的蔓延情况,千万注意保护自己,不要受伤。”

    据松雀说,那些异族人会使用飞针,阎知寒估计就是这样中招,也就是说,时疫的传播途径之一,是血液。

    松雀或许无意间触碰过阎知寒身上残留的菌液,但量较少,因而撑到了偷跑出来,来到这里,才失去意识。

    而阎府内的情况就有些复杂了。

    除却呼吸传染……元映星忽然想到,食物也有传播的可能。

    “把今日厨司采购的食材都拦截下,不许他们使用,尤其是肉类,快去。”

    方十立即领命去了。

    元映星则敲开系统,询问有没有化肥或者催化剂之类的东西。

    〔猜您想找:浓缩营养剂。〕

    〔来三百斤。〕

    〔?????请您理智下单。〕

    元映星原价照开,系统虽然震惊,但毕竟不能反驳,也不能不卖,三百斤浓缩营养剂被告知已经放入炼药室内。

    化肥有了,接下来,她只需要用掉所有蓝色变异芍药花的嫁接植株,用来制作解除时疫的方子。

    过后来到厨司,下人们已经听方十的吩咐,将今日新到的食材排成一列,供元映星查看。

    “姑娘请看,都在这了。”

    厨司管事的恭恭敬敬一指,元映星见各类果蔬肉食摆在眼前,忽然一愣。

    疫毒这种东西,用银针也是试不出来的,她也没有别的法子分辨有没有染上时疫。

    方十许是看出她的为难,试探道:“姑娘,不然我去牵几条狗来……”

    “不成!”

    元映星当即一喝,浑身气场顿时凌冽,吓得方十连忙跪下,低头认罪。

    其他人见家主的心腹跪下,连忙跟着跪了一地,个个不敢抬头。元映星站在跪着的人中间,一时不语。

    她深吸一口气,叹道:

    “都起来吧。”

    古代的规矩,还真是容易让人生分。

    方十低头好一会,才慢慢弓着腰起身,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依旧深深低着头,不敢看元映星。

    “今后别再有这样的念头,这样遭天谴的事,做不得,想也不该想。”

    “是,姑娘,方十记下了。”

    元映星摆摆手,不再与他计较。方十自觉退后几步,站在元映星身侧。

    回过头来看着眼前这些烂摊子,元映星一阵头疼。

    异族人算得真是又准又狠,若是单纯的传染疫病,怎么着也有法子控制。或是把染病的人都归到一处隔离医治,或是分开来单独治疗,可现在水和食物被污染,便是断了根本。

    平民也好,贵族也罢,是人就要喝水吃饭的,眼下,是陷入死局了。

    元映星一言不发,来回踱步几圈。

    不成,与其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

    她一碰拳头,有了主意。

    “这些新鲜时蔬肉类都不要碰,先用粮仓里红薯江米一类代替,水也是一样,用之前打的洁净井水,万不可用新水。”

    “是,谨遵姑娘吩咐。”

    交代完,元映星带着方十出来,喊了舒儿和绫罗,几人回到议事厅,都有些疲惫了。

    舒儿是装样子也装不出,困得连连打呵欠。

    元映星瞧她一眼,噗嗤一笑。

    “你方十哥哥站了两班岗,也没见他眼皮抖一下,还不学学。”

    舒儿早就坚持不住了。哀声道:“姑娘——”

    “好了好了,都去睡吧,”元映星正色道:“今晚还有大事要办,都养足精神,好好歇歇。”

    舒儿险些就地躺下了:“姑娘,不是又要通宵吧?我们究竟要去干嘛——”

    元映星满脸慈祥:

    “去阎府,偷人。”

    众人:“啊???”

    ……

    好容易熬到天亮,又枯坐着熬天黑。

    不想太阳升起的时候,它升得格外快,想它快落下时,它又慢吞吞不肯动了。

    元映星托腮等在窗前,反复翻看之前在系统攒下的几页花卉图鉴,上面显示已找到花卉的种类特性,采集地点,和其他由她发现的新作用。

    其实这些她早已经倒背如流了,只是现在,不知为什么,做不下去别的,只想穷翻书。

    天终于快黑了。

    门被敲响,元映星应了一声,见是绫罗进来,给她端来了盏姜茶。

    “姐姐歇好了?”元映星接过姜茶,却实在没胃口,便先搁在一边。“姐姐坐。”

    绫罗坐下,看样子有话想说,元映星正好不愿喝这姜茶,就问她有什么事,直说就好。

    绫罗柳眉微微一挑,肩膀松了几分,叹气道:

    “也没什么,就是瞧着你,这些日子又瘦了。那时在街上初次见你,还灵动得小猫一样,这才上任家主几天,就磋磨成这副样子。”

    元映星怔了一怔,摸摸自己的脸,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这段时间确实被这些琐碎事情烦得休息不好,但这也只是暂时的。

    等时疫解决,府邸里安定下来,她还是能和从前一样的……吧?

    元映星呼吸空了一拍,慢慢抬眼看向绫罗。

    “……姐姐也真是的,”她最终故作轻松笑笑,托起那杯姜茶,“怎知我从前在府里,不是这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呢?”

    绫罗撇嘴:“净为难你姐姐,这可是富甲一方的元家,皇帝老子都不一定有的稀罕物,没准你们家都有,你这等贵家小姐,我上哪里去见?”

    元映星原本身心俱疲,被绫罗一说,险些笑得连姜茶都呛了出来。

    笑到一半,她忽然定住,慢慢直起腰,重复了一遍绫罗的话。

    “贵家子弟……皇帝没有的,没准我家都有……”

    她忽然心口狂震,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疯狂生根发芽,喧嚣地炸裂开。

    最先传出有时疫的是阎府,武将世家,最先病倒的,又是未上任的将军,阎知寒。

    若要削弱一国之力,自然是折杀国之根本,其一,为武力,其二,为财力。

    元映星蹭地站起。

    她知道了。

    “平民不在这次的计划内,”她无意识喃喃道,“他们的目标最开始,就是这些贵家子弟……是皇上的臂膀心腹!”

    外边正在这时响起打更声,月上飞檐,已是夜初。

    元映来不及解释,立刻推门出去,一溜小跑前去找方十汇合。

    她先前纷乱没有头绪的脑子徒然清醒了。

    阎知寒必须救,阎家也必须救,若是放任他们不管,只怕不久后,整个京城就都会沦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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