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瓦诺……”阎知寒念一遍,越发熟悉的锥心刺骨。

    这花通体桃色,倒是与廊下那些白山茶相似,只是山茶清冷,这希瓦诺则浑身透着一股子妖气。

    元映星双手撑着桌面,没束好的头发顺着肩头垂下,堪堪拂着希瓦诺的花冠。

    她略微调整希瓦诺照耀到月光的角度:“舒儿不让我耗费心力,我想着尽快研制出特效药剂,她只一味叫我躺下。”

    阎知寒颇为认同:“是该好好躺着。”

    “躺着也不会好的更快,况且,”元映星一哆嗦,“就只我一个人躺在屋里,睁眼看着天花板,舒儿也不肯同我聊天,没得其他事分散些心力倒疼得更明显了。”

    她这么一说,阎知寒立刻脑海里浮现出一副屋里静悄悄,元映星独自一人躺在床上,伤痕累累,无人问津,只能自己捱着痛的可怜模样,不仅脱口而出:

    “我去陪你聊天,打发时间。”

    “打发什么,这不是溜出来了,”元映星聚精会神注视着希瓦诺,没注意到阎知寒在身后又是焦急地抿嘴,又是暗自红了耳垂,“不过今晚是没法做这个,我擅闯了阎家府邸,明天天一亮,令尊一纸状书给我告到开封府,也未可知。”

    “不会的,他们抓了异族人,禁军又是你的侍从救下的,这事本就于你不相干,”阎知寒信誓旦旦,举手道:“我绝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元映星看他这副样子,没敢回话。

    天知道那些禁军有没有眼神好的,能认出来夜里拿烟花炸东炸西威胁他们的,真是元家这个新上任的家主。

    不过,异族人使用的花香药剂也是有副作用的。

    方十他们被花香迷倒以后,再醒来脑子就有些不灵光。

    元映星抱臂叹息,这东西要是用在皇储之间争皇位上,那可太应景了。谁谁谁给谁谁谁下个药,迷倒了以后脑子也跟着受损,什么诗词歌赋,跑马骑射,治理国家那一套通通忘个干净,不也就不用争了。

    只是剂量要更多些。不然以现在的程度,是压根不够的。

    “你在担心吗?”阎知寒忽然小心翼翼地问。

    元映星当然不担心,但她其实非常想跟着阎家一起审问那两个异族人,只可惜,阎栖山是万万不会让她在场的。

    遂托腮敲打桌面:

    “天快些亮吧,真好奇他们会被审问出什么来。”

    阎知寒顿了顿,在元映星身后悄悄拎起她一绺头发,元映星疑惑回头,把他手捏住。

    “怎么了?”

    “这里是伤口,对不对?”阎知寒紧锁眉头,仿佛痛在了他身上一样,“你刚刚肩膀在发抖……我们还是回去吧,我去喊舒儿来扶你回屋。”

    “诶诶诶?”元映星见这人闷头闷脑直接就回身要出去,眼疾手快将人一把拽住,厉声道:“不许去!”

    “你这个样子,不宜在外面再呆了,”阎知寒一旦决定,还十分固执,只是才想一甩肩膀挣脱,便想到元映星的伤,只好站在原地不动,状似忧戚道:“是我不好,惹的你下来,现下又不肯回去。”

    “哪有的事,你给我坐下。”

    元映星见拦人不住,强横地将阎知寒拉回,摁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扳着他的脸,逼他看着希诺瓦。

    “你世家子弟,小时候总读过些番邦诸国的册子吧?你仔细看看,能不能分辨出这是哪一国的花。”

    阎知寒两眼一黑:“这……异国之花无数,我便是学富五车,也实在难……”

    “那加上火焰兰呢,上次我们跟踪那个家伙,他鞋底有火焰兰的纹样,”元映星据理力争,“这两样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你只管想想,周遭有什么番土小国没有?”

    阎知寒只得硬想:“番土小国,实在是没有……”

    他们所在的京城里少有外族人,最近一次与外族人的战役,也要追溯到上一任将军,也就是阎知辰中计险些使几万大军丧生于火海中的一役。

    那时他们对战的,是一个完完全全的大国,名叫巴乌罗。

    巴乌罗尚武,将士皆是孔武有力,饱经磨练。

    听闻他们当时与巴乌罗的大军对战,敌方只有一万余人,却能与他们将近五万人的军队打的措手不及,难有反击之力。

    不对,阎知寒突然心底一震。

    从那时传来的战报看,巴乌罗是一个彻头彻尾有勇无谋的国家,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太强了,强到不需要任何计谋,只需迎头直上,就能让对手被震慑,打心底里恐惧。

    但真正决定巴乌罗与我军生死存亡的一战里,他们却使用了诡计。

    将士们被骗进一片洒满了火油的干枯草场,一点火星坠落,顷刻间整个草场蹿起半人高的火苗,沦为人间炼狱。

    阎知寒思绪未尽,忽然被人一拍背。

    他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神色紧张的元映星。

    她狐疑地打量了阎知寒好一会,才慢慢道:

    “我只是问这附近有什么别的国家,你刚刚在想什么,露出的表情好像……”她一时之间难以形容,只知道据那个表情来看,他想起的绝不是什么令人愉悦的回忆。

    “算了。”元映星一拍阎知寒:“我明日去借阅几本地理风物志,也能找得到的。”

    末了,又斟酌道:“你……没事还是不要勉强自己。”

    阎知寒坐在希诺瓦前,手脚冰凉。

    元映星拍拍他的肩,转身拢紧身上的毯子,还没拢上另一侧,忽然手被阎知寒抓住,她吓了一跳。

    “……是扶桑。”

    “什么扶桑?”元映星没听懂。

    但阎知寒显然清楚自己在说什么,他似乎是猛然间才想起这个信息,一时之间自己也有些不敢相信。

    “扶桑,日出之国,这是个小国,”他极力想描述得准确,“国土大约只有巴乌罗的一半,我幼时在东海游记上这书看过,扶桑是最靠近东边的国度,据说……据说太阳是从那里升起的。”

    豁然开朗间,元映星不禁本能地涌上一阵鄙夷。

    太阳升起的地方。

    虽然古人还在信奉天圆地方,但她非常清楚,太阳东升西落的规则只是适应在他们小小一方阎浮提而已。

    无论这国家是哪里,称自己的国度为“太阳升起的地方”,实在自大自负到了极点。

    更何况又是那样小小的一方国土。

    虽然不知巴乌罗有多大,但扶桑既然只有它的一半,显然是十分袖珍的岛国。

    巴掌大的地方,也妄图承载起太阳?

    “东海游记……”元映星抚着下巴沉吟,忽而想到什么,略有些为难,望着阎知寒,“这书,还能借的出来吗?”

    阎府上下虽不知情,但阎栖山必定是狠狠认识了她,要是她大摇大摆进去借书,恐怕被阎栖山拿拐棍打出来都是轻的。

    但阎知寒刚刚又忤逆了自己老爹,在阎府的风评应当和她不相上下。

    阎知寒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垂头思索,两人看着窗前月影渐渐偏移,围着希瓦诺的花盆映出一道奇异的弧光。

    “其实,也并非一定要那本原样的书。”

    半晌,阎知寒来了这么一句。

    元映星不解,歪头看他。

    不要原样的,难道还去看赝品?

    只见阎知寒在屋内找了一圈,在元映星浇花用的小水瓢前停住脚步,得到元映星准许后伸手进水瓢里沾了些水,回到桌面,借着月光用食指开始绘制。

    “……这是?”

    元映星眼看着阎知寒相当熟练地利用水痕与月色的反光绘制出了一副扭扭曲曲的地图,绘好之后,侧身一让。

    “我幼时与胞弟常用这些绘本取乐,照着仿画是常有的事,若是你信得过……”阎知寒目光略微移开,有些不自在,“信得过的话,我可以替你把上面所有的地图全绘制下来……”

    他话还没说完,元映星大喜过望,一把抓着领子拽过他。

    “诶……!”

    “真的?你真的全都能画?”元映星一时忘形,连最基本的礼仪距离都没能把握,“是不是全部其实也无所谓了,只要扶桑走国的地域图例画的出来,我们就解决大麻烦了。”

    她不等阎知寒回答,又快速道:“绘本上可有标过什么当地的国花,或是新奇花卉,新鲜植株?”

    “这个,我跟胞弟都不太感兴趣,每次只是比着谁画的图样更像些,至于花花草草就……”

    好好好。元映星十分之失望,好不容易有了个情报来源,竟然什么都没看。

    不过能得知扶桑国长什么样子,也很不容易了。

    国土的面积多少,是否临海,国内有无溪流或大河,亦或是山川与平原。

    植物的习性是相通的,既然得知了希诺瓦的外型,那么根据地方志来推断植物是从哪一个区域来,也就更加容易。

    “巴乌罗与扶桑……”元映星边想,边随手给希瓦诺填了一瓢水,“一个尚武的国家,恐怕不会有闲心鼓捣出这样偏门的害人东西。”

    她敲定手掌:

    “狭小的土地才会生出这样阴暗的心思与计谋。”

    “这希瓦诺,多半是来自扶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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