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业十八年,正月十二,日入时分。

    临近上元,整座城都开始蠢蠢欲动,准备迎接三日后的盛大狂欢。

    但今日也有些不寻常,因为上京城迎来了远客。

    城门大开,等候了一日的禁军终于将远道而来的客人等来了,无须上官多说,皆整肃军容,展现出了天子禁军最好的风姿。

    因为他们迎接的是赫赫有名的镇远军,边境虎狼之师。

    两月前,镇远大将军贺兰锡大胜党项与吐谷浑的联军,退敌八百里,迫使两国称上表乞降,称臣附属。

    自打二十年前贺兰驻扎凉州,上京人已经记不清这是贺兰将军第几次大捷了。

    但捷报总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天子为社稷安定,国威远扬的欢欣,黎民为生活平宁而定心,一腔热血的文人士子更是吟咏赞颂,华美的诗赋如不要钱般飘洒在大街小巷。

    而尽,陛下召贺兰家进京了,尽管大将军本人不能亲自过来,此番是由其长子贺兰鄞代替,还是牵动了上京人的心。

    虎狼之师名副其实,还未走近,只远远看着,那一片黑压压的甲胄带来的威势便不容小觑。

    那是杀戮与鲜血才能浸染出来的气息,肃穆又森冷,让人肃然起敬。

    镇远军簇拥着两驾马车,缓缓停在上京城明光门外,镇远军与神武军互见军礼,其中前面那驾装潢简朴些,下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眉眼清淡儒雅,风姿秀雅,君子如玉。

    正月的天还冷,男子衣袍外还罩了件披风,他自镇远军让开的路走上前来,与前来迎接的神武军左卫大将军交涉。

    “在下贺兰鄞,姗姗来迟,岑将军久待了。”

    和岑将军之前所想的贺兰氏不同,在他的设想中,贺兰家的人应当是威武肃穆的,就如同当年的贺兰锡一般,但想到这位贺兰大公子并非他家二公子那般驰骋沙场的武将,而是有着“小张良”之称的军师祭酒,岑将军也就不奇怪了。

    立即拱手笑道:“贺兰大公子言重了,我等本就是奉旨来迎接镇远军的,无碍,反倒是大公子一行受累了,快些跟我等进城吧。”

    两人简单交涉了几句,就要一同踏进城门,贺兰鄞让镇远军留在明光门外,对着淹没在其中的一支黑色劲装的扈从招手。

    岑将军这才看见三千镇远军中还夹着一支特殊的队伍,光从服饰面貌上便知不凡。

    贺兰鄞解释道:“边境的将士们自当留守在城外,但这支是家父赠予阿妹的部曲,不多,也就八百之数,不会跟在下离开上京,不知岑将军可否……”

    话未尽,但岑将军脑子很快就反应过来了,眼睛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后面那驾精致又宽敞的马车,飞快回答道:“那是自然,自是贺兰大将军所赠部曲,理应进城伴在主人身侧,一道进城便是。”

    上京百姓可也许不知,但他们这些官宦场上的人哪里不知道内情。

    此番来的可不止是来替父接受嘉奖的贺兰大公子,还有贺兰大将军膝下独女,贺兰妘。

    任何帝王都无法彻底信任一个手握二十万边境重兵的武将,即使这个人是帝王情同手足一般的存在。

    在接连错过与贺兰家两位公子结亲的机会,陛下再不敢大意,将目光落在了贺兰家唯一的女孩身上。

    就算知道贺兰家定然是不想将爱女送往千里之遥的上京,但为了安一安自己的心,永业帝出手了。

    贺兰姑娘未来的郎婿,虽不知是谁,但必定身份贵极。

    闻言,贺兰鄞拜谢,将三千镇远军留在城外,八百扈从跟随在侧,护送着两驾马车缓缓驶入上京城中。

    岑将军所领的神武左卫分列两侧,将队伍围在内侧,看起来如铁桶一般。

    谁知就在刚进城的一霎,箭矢撕裂空气的破风声响起,几十支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直指被护在中间的两驾马车。

    “护卫!”

    岑将军立即大喝一声,拔出腰间横刀,神情紧张。

    陛下今日点了他来迎接贺兰氏,若真在他手里出了什么事,他难辞其咎。

    心中勃然大怒,心想着待会抓住贼人,定要将其千刀万剐。

    纵然此行神武左卫众多,但此刻目标很具体,也只那两驾马车附近的神武军能防范到。

    眨眼间,众将士拔刀的声音齐刷刷地响起,反应迅速地拦截那些飞驰而来的箭矢。

    叮叮当当声不断,羽箭落了一地,但仍有不少箭矢突破了神武军的防线,朝着马车而来。

    正待岑将军心惊时,那跟随在侧的黑衣扈从动了,那长刀似乎是生了眼睛,分毫不差地将箭矢拦截在马车外,其中更是有个扈从徒手攥住了最接近后面那驾马车的箭矢,面色冷冽。

    大约二十出头的年岁,额间带着贺兰家部曲统一的黑色抹额,生得英武俊朗,就是浑身气质过于凌厉,尤其是眼下又是冷脸的做派,胆子稍微小些便不敢靠近。

    只见他浑身煞气地将手中的羽箭折断,刚肃的面色露出类似于紧张的情绪,飞快问了车里的人一句。

    “主人没事吧?”

    问完,他眼睛直勾勾盯着车壁,就好像能透过去看见里面的人。

    “没事,好得很。”

    一道音色明亮的女声自其中传出,不过可能是疲惫的缘故,嗓音又透着些懒洋洋的柔软,传达出声音的主人此刻的意兴阑珊。

    “马上就到旧宅了,主人便能好好歇息了。”

    他拼命克制自己,但又压抑不住自己的本能,将声音放得又缓又柔追了一句。

    里面的人嗯了一声,就在卫朔以为她不会再搭理自己时,又听到那道清亮的女声响起。

    “像以前那般唤我就好,不必改口。”

    卫朔抿唇,垂首答道:“奴等既被将军赠出去,那姑娘便是奴的主人,理应如此称呼。”

    年轻的武人答话一板一眼,让车里的人沉默了几息,才懒洋洋道:“随你吧。”

    “谢主人。”

    多年来的驯养思维,加上面对的人是她,只是一句允准的话,卫朔都会感恩戴德。

    两人说话的功夫,神武军已经将埋伏放冷箭的刺客抓获,可惜的是只得到了一具具死尸,都是毒发身亡的死法,身上没有任何印记,弓弩也是最寻常的制式。

    很明显,这是一群死士,不打算给敌人留下任何线索。

    让一部分神武军将这些尸首送到大理寺备案,岑将军到了贺兰鄞车驾前,歉疚道:“让贺兰大公子和小姐受惊了,此番是我等禁军护卫不力,定当回禀圣上,给二位交代。”

    车帘被贺兰大公子修长的手指挑开,露出他儒雅秀致的面容,只见他含笑道:“岑将军不必自责,谁也不能料到宵小作乱,人没事就好,快出发吧,赶了快三个月,确实是人困马乏了。”

    岑将军忙不迭应下,示意神武军继续前进。

    不同于城外荒芜寂寥,上京城中的喧闹引人注目,只见后面那驾马车的青布帘子被挑开,一只圆润雪腻的腕子探出,修长柔软的手指骨相极佳,暴露在暖阳下,如一块温润细腻的软玉,未着丹蔻的指甲泛着健康的肉粉色,与白皙的肌体相得益彰。

    青布帘子后,手的主人露出了面容,贺兰家的部曲还好,倒不会失态,但那群神武军便不同了,余光瞥见那动静,目光下意识跟了过去。

    只那么轻飘飘一眼,几个年轻的神武军将士便乱了方寸,有的愣在了原地忘了走,有的踩到了前面兄弟的脚,还有的走慢了被踩的。

    行军最注重纪律规矩,几个将士的失误立即让原本规整严肃的队伍出现了混乱,那一小片发生了碰撞,几个将士挤作一团摔倒在地,引起了众人关注。

    因为遇刺本就心中窝火的岑将军看见此番景象,立马就来气了,策马到了那几个灰头土脸爬起来的年轻将士跟前,怒斥道:“一群丢人现眼的蠢东西,走个路都能摔跤,回去各领二十军棍!”

    在上京百姓面前,尤其今日还迎了贺兰家,这几个小子可以说是十分丢他的脸了。

    自己就不该接这个差事,真是流年不利。

    但想想这哪是自己想不接就不接的,岑将军只能继续兢兢业业干活了。

    几个挨训的将士不敢怒也不敢言,更不敢解释自己为何失态,老老实实接受了二十军棍,心里头还在回味着刚才看见的。

    何止是凉州第一美人!

    队伍又恢复了安宁,策马行在两驾马车之间的卫朔目光沉沉地扫过了那几个出丑的将士,对刚才的事猜到了七八分。

    应当是这几个傻子运气好,看见了他的主人。

    上京的御街上早围满了百姓,听闻神武军迎来的是赫赫有名的贺兰氏,上京百姓沸腾了。

    没人不会崇敬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尤其是镇守边境的镇远大将军贺兰一家,每次捷报传来,京城上下无不赞颂贺兰氏威名。

    就算此番来得并不是大将军本人,也足够让人欢喜了。

    隔着神武军,淳朴热情的上京百姓纷纷围过来,将手里提前准备好的花往两驾车上抛。

    这个时节鲜花不多,基本上就是些迎春花、兰花、玉兰什么的,还有些绢花。

    贺兰妘本想探出头瞧瞧热闹的,但被阿弥给拉住了。

    “姑娘别露头,外面好多花砸过来,车上都挂了一堆,小心被砸一脸!”

    阿弥是她的贴身婢女,虽生得一张乖巧的娃娃脸,性子也傻乎乎的可爱,但有一身的好武艺,是一名出色的武婢。

    头上已经挂了一朵玉兰的阿弥赶进缩回来,连忙去劝也要出去看的姑娘。

    贺兰妘歇下了心思,拿下了阿弥头上的白色玉兰花深吸了一口,感叹道:“上京果然比凉州憋闷,不过花倒是挺好看的。”

    凉州并没有这样漂亮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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