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金樽阁后,令言与绿筝并肩走在熙攘的街道上。

    巳时二刻的鼓声刚歇,西市旗亭的日晷针影正指东南。令言和绿筝绕过两辆卸完货的波斯驼车,胡商正与牙郎为胡椒价钱争得面红。

    绿筝扯了扯她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郎君,可打听到柳家的消息了?”

    “没有。”令言拍掉肩头沾的香料末,“千知先生的规矩,一人一个问题,再多问,也许要另付银钱——不过,若千知先生所言不虚,婚事和家产,或可一举两得。”

    “进门还得猜谜,还要花一贯钱才能见上一面……”绿筝咬了咬嘴唇,“都够裁二十件新衣裳了。”

    令言摸着腰间的钱袋轻笑,“你当金樽阁东家为何让千知先生借他的地盘办猜谜大会?每月便有这许多郎君娘子们慕名而来,光酒水钱就赚不少。这叫互相利用。”

    “难怪今天大堂这么热闹,连弹琵琶的乐伎都多了。”

    “阿爷以前说过,这叫借别人的名头做生意。等咱们拿回祖产,花多少银子都不用心疼了。”令言望着刚开门的绸缎铺,“到时候别说一贯钱,就是波斯来的夜明珠,也给你买来当弹珠玩。”

    如今周家的产业尽数掌握在褚正澜和褚令谨手中,令言每月只能领微薄的月钱,另外靠着褚老夫人的接济勉强度日。所幸她自幼便显露出经商天赋,将积攒的银钱投给了西域商队,换取了些利润分成,日子也舒坦不少。

    以她现在的积蓄,若要带着绿筝逃婚离京,并非难事。只是想到父母半生心血挣下的家业,却要给那些白眼狼挥霍,令言心中便如刀绞般难受。

    “不过那一贯钱倒也没白费,千知先生给了个好消息。只是……”令言蹙起秀眉,指尖轻点下巴,“我该如何偶遇公主呢?”

    绿筝依旧忧心柳家的事,忍不住追问:“郎君不管柳家的事了?”

    “自然要管,只是纳采问名还需时日,眼下讨好公主更为紧要。”令言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说不定,语芙姐姐可以帮衬一二。”

    绿筝闻言一惊,“郎君又要去芳菲楼?!”

    令言轻笑,伸手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尖,“走吧。”说罢,不由分说地牵起她的手腕向前走去。绿筝望着自家主子坚定的侧脸,只得轻叹一声,跟上脚步。

    芳菲楼是西市最有名的青楼,雕梁画栋,灯火通明,终日笙歌不绝。达官贵人们常在此寻欢作乐。令言熟识的语芙,便是其中的一位红倌人。

    说起二人相识,倒是一段趣事。两年前,令言女扮男装出游,在城郊偶遇被醉酒流氓纠缠的语芙。当时她二话不说,抄起路边的石块就朝那流氓后脑砸去。流氓吃痛回头,还未看清来人,就被身形娇小的令言一把推倒在地。她拉起语芙的手便跑,直到确认安全才停下。那时的令言尚未长开,语芙见她衣着不似普通百姓,真当她是哪家的郎君,羞红着脸说要报答救命之恩。后来真相大白,二人反倒成了知己。

    语芙年方十八,生得明艳动人。她本出身贫寒,父亲残疾,母亲多病,幼弟嗷嗷待哺。为偿还家中债务,不得已才卖身芳菲楼。

    “柳知白?那可是天子门生啊,这么好的姻缘,你还推辞什么?”语芙身着绯红齐胸襦裙,正对镜梳妆。铜镜中映出她精致的侧脸,眼波流转间尽是风情。

    令言走到她身旁,从妆奁中取出一支流苏簪,在她如云的发髻间比划,“若不是两情相悦,我宁可不嫁。”

    语芙转身握住她的手,眼中带着探究,“欸?你从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不是一心要拿回家产,回越州招赘吗?怎么突然变了主意——”她忽然凑近,红唇微扬,“莫不是……有了心上人?”

    这话一出,令言顿时双颊绯红,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

    “娘子有心上人了?!”正在一旁吃点心的绿筝差点噎住,又惊又喜。

    “姐姐别胡说,我哪有什么心上人。”令言故作镇定,却不由自主想起裴世珩温润如玉的笑颜,“眼下只想拿回家产,至于婚嫁之事,日后再议。”

    “就算你想,怕也由不得你。”语芙轻叹,指尖抚过梳妆台上的胭脂盒,“连我这样的风尘女子,都难自主姻缘,何况是你这样的闺秀。”

    “不说这个了。”令言正色道,“今日来是有要事相托。此事难办,思来想去,唯有姐姐能帮我了。”

    “若能办到,自当相助。”语芙眼波一转,“不过,老规矩,该给我的酬劳,一分也不能少。”

    得了这句承诺,令言心中稍安,旋即将自己下月初一的计划告知于卿。

    “今日回去怕是要被禁足。到时,我会让小蚊子与姐姐互通消息。”

    小蚊子是西市的一个小乞丐,曾受令言恩惠,一来二去,两个年龄相差五岁的人竟成了朋友。和语芙又闲谈了几句千知先生的趣事,令言便起身告辞。

    芳菲楼内灯火通明,丝竹声声。令言与绿筝穿梭其中,不时遇上醉酒的客人。有个满身酒气的男子踉跄着朝令言扑来,她敏捷地侧身避开,那人便如烂泥般瘫倒在地。

    绿筝面红耳赤地低着头,不敢看那些衣衫不整的男女。尽管多次随令言女扮男装来此,她仍难适应这般香艳场景。

    反观令言,却是一派从容,唯有眼中流露出嫌恶之色。

    她最厌恶这些玩弄女子的男人。

    自结识语芙后,她更看清了风月场的残酷。有些客人以虐待女子为乐,语芙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让令言深深认定:

    来青楼寻欢的男子,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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