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很漫长,但也不漫长。黏腻又发烫的空气会持续存在,横跨一整个暑假,延续到开学。但我和章玚的联系获得了同寒假一样的结局——被理性地抛在假期。

    高二开学的时候,我前往新分的班级,在原来教学楼的四楼。理科实验班和文科班被划分在艺术楼,因此原来的教学楼只剩下理科普通班。新班主任叫郭云,是一位中年女教师,性格大大咧咧的,但很严厉。她将座次表贴在黑板旁,让我们这些被原来班级抛弃的人尽快将书本和自己放置在正确的位置。实验班驱逐的人被随机分在几个普通班,据说这个班原来成绩不太好,为了平衡,被分在这个班的原实验班人比较多,大多是男生。

    我朝我的座位走去。新同桌是一个女孩,她扎着丸子头,皮肤很白,戴着细框眼镜。我没有戴眼镜,看不太清。我将怀里抱着的书放在桌上,准备坐下整理桌面时,她很热情地开口朝我打招呼。我终于得以仔细观察她。

    “我叫林筱桐,好开心呀,你做我的同桌!”

    她的声音很细,这是我的第一反应。她真的很白,脸小小的,嘴唇红润,眼珠很黑且透亮。她朝我笑,露出两道猫咪纹。

    “你好呀,我叫李衿孞,你好漂亮。”我朝她点头。

    “哇,你刚刚一进来,我就盯着你看,你的五官好精致啊!你是不是实验班来的人呀,郭云说你的学号是02,天哪,你的成绩也好好!”

    学号由上次期末考试的排名组成,01号是一个男生,他们班由于均分落后,被拆了。

    “啊,真的吗,我们算不算商业互夸?”我被她逗笑,从进教室开始就紧绷的嘴角终于散开,“真成绩好的话,也不会被逐出实验班了。”

    “但还是很厉害呀!”她星星眼。

    “那你有什么不会的问题可以问我。”我被她的热情融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干巴巴扔出一句。

    中午下课后,她很热情拉着我,邀请我和她一起共进午餐,说门口开了一家新的餐馆,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当然不能吃食堂。因此我们朝着校门走去。

    艺术楼就在校门旁边,正逢下课,校门乌泱泱全是人。不知道什么缘由,我的视线到处扫着,好像在找什么人,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找。

    走到校门时遇到好几个一齐去吃饭的实验班同学,几张熟脸几张生脸,蔡康宁看到了我,朝我和一旁的林筱桐打招呼,剩下的熟脸都转过来,我一一朝他们打招呼后准备朝外走。

    蔡康宁认识林筱桐吗?我好奇地想。

    视线回位的时候瞟到刚迈出艺术楼的章玚和秦佳骞,我不自觉停下脚步。他们很快便走近,秦佳骞笑着对我说你好哇,我诶一声,应他一句“骞哥”。章玚在一旁,没说话。

    我看向他,突然觉得我和他关系奇怪,明明早就认识,但更像网友,说熟不熟,说不熟又熟的。一时无言,不知道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我突然看到他僵直的手臂举起,如同年久失修的机器人,在胸口前的平面,以手肘为定点,手掌划出弧线,算是打招呼了。我笑出声,朝他们告别。

    林筱桐一直安安静静在我一旁。我意识到自己待她的不礼貌,朝她道歉。她笑着摇摇头,小声问我:“刚刚是年级第一的章玚吗?”

    我告诉她是的,另一位是我的前同桌。她又开始星星眼,向我发出感叹,他们到底是怎么学习的,也太厉害了。我也赞同,感叹这两个人的大脑构造。

    “你认识蔡康宁吗?”我在吃饭的时候问她。

    “这是谁?”她眉头蹙起来表示疑惑。

    “就是刚刚出校门的时候跟我们打招呼的男生啊,那个卷毛。”我向她形容。

    “他啊,原来他就是蔡康宁,感觉总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我第一次知道这个人长什么样,哈哈哈。”她被辣得嘴巴更红了一些,颧骨也薄红一层。

    “原来你不认识,我看他刚刚朝我俩问好来着。”

    “对呀,我也觉得奇怪,我都不认识他。”

    可能是礼貌性打招呼,我想。蔡康宁就是这样一个人,情商很高,脑子也转得快。他最近迷上摄影,与我倒是很聊得来。

    但开学后一连几周,我没有再碰到过他们。偶然一次碰到周末在线的章玚,和他聊了聊,我才知道,实验班每天都有测验,午间放学晚二十分钟。我突然庆幸自己被谪去九班,免受大脑之苦。

    Lissstening:可不可以把你们的试卷拍给我,我看看你们的题。

    zy:好的,但是试卷在学校,下周末我拍给你吧,有很多张。

    Lissstening:算了,你拍给我看,我也只能摸到手机的时候看看,也懒得写。

    Lissstening:或许,周日晚自习你什么时候在教室?我去你们教室找你,你把试卷给我,我去复印。

    zy:下午吧。

    他一贯忌讳男女距离,我差点忘了。晚自习时,他们班上人肯定很多,场面或许会有些尴尬。

    于是我们相约于周日下午四时三十分的门口书店。

    出门时飘起了小雨,我撑着伞,在四时二十分时到达书店,看见章玚在买资料。

    我叫他,他侧头,漏出脸颊上的小璇。

    “你怎么还买资料,天哪,你怎么还有精力写课外题的。”我震惊。

    他没有回应我的惊讶,只是酒窝更深了些,对我说:“走吧,去拿题。”

    已经有零零散散的人提前到达学校,校门口时不时刷新出几个人。雨也还在飘着,我跟在章玚后面,他太高,我撑伞撑得有些艰难,于是对他说走慢点,我的伞遮不住他头顶的雨。

    “艺术楼很近,”他做出拒绝的姿态:“没事,雨很小,我不需要打伞。”

    因为待在一把伞下太近了吗?我想。但我们曾共挤过一把伞,或许是那场雨太大,而我看起来也太狼狈。

    我把伞收起来,快步跟上他。雨的确不大,打在脸上有些痒。

    我在理科一班的门口等他,教室中坐着几个人,但不算多。他很快便出来,将一沓试卷递交给我。

    我们又一前一后朝校外走,去打印店复印试卷。路上陆陆续续遇到几个九班的同学,他们同我打招呼,我笑着回应。

    “看来你已经很好地融入新班级了。”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是的,这个班上的同学人都很好。”我感叹,试图加快脚步,但始终无法和他并排行走,这个人走太快,或许是在避免与我同行。

    “那很好呀。”他突然回头,看我一眼,接着继续朝打印店走。我看不懂他的表情,只跟在他身后。

    从打印店出来的时候,路上的人已经多了很多,我正准备询问章玚是否和我一道去食堂吃晚饭。还没有开口,肩膀忽然被人重重一拍,我回头,是蔡康宁和房端阳,他们朝我笑着,问我去不去吃饭。我说可以呀,再回头时,章玚早就不在我的身后,他很快融到人群之中,身影被完全遮挡。

    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再见。真是的。

    我和蔡康宁他们走去“小饭桌”。

    房端阳人如其名,端正又阳光,我和他来自一个初中。初三时年级前三十培优冲刺,走读班的我也被强制性要求参加晚自习,每天需要练习不同科目的拔高题。其实我那时并没有正式认识他,但我知道他的名字,因为同校车的人曾给我科普过他,眉飞色舞地形容——房端阳有个粉丝群。

    高一时我们都在一班。

    我和骞哥做同桌的时候,房端阳就坐在我后桌。他总是笑脸待人,和人说话时也十分温柔。他有时会在晚自习前坐上我前桌的椅子,回身将下巴搁置在我的水杯杯盖上,盯着我的脸,以显示自己正在十分认真地聆听我说话。因此我终于领悟他为什么会有粉丝群。

    他唱歌也很好听。我下课的时候会和他一起哼唱陈奕迅的歌曲。

    高一时期的语文老师是个有意思的中年男人,他会空出课堂五分钟,让我们接龙唱歌或者表演才艺。房端阳和谁的关系都很好,于是很快被同学点中作为下一位表演者。课前他突然拍我的肩膀询问我,他下一个点我怎么样?我懵了几秒,反应过来,说可以呀。但当他唱完歌,在全班同学面前说出我名字的时候,班上安静了好几秒。

    我突然觉得很尴尬,但我不应该笑,也不应该惊讶,于是我只好面无表情。他下台的时候看了我几眼。他下课时又拿笑眼对着我,同时有些惴惴不安地问我,你没有生气吧?

    我生气什么呢?我提前被告知并且答应了,是我自己没有预见到可能面临的尴尬。我看着他,突然觉得他像只可怜兮兮的狐狸。

    我笑了笑,说没事。毕竟这只是高一无聊生活中的一个小插曲,我想。

    “小饭桌”的桌面被灯光照映,一层抹布没有带干净的油渍还残留着,我抽出纸巾,缓慢擦拭。

    吃饭的时候,房端阳还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蔡康宁坐在一旁,但他的屁股底下好似生出榴莲壳,害他坐也不得安稳。他时不时看向我,眼神飘忽不定,看来有话要说。

    于是我开口:“蔡同学,有什么话快说。”

    他支支吾吾,似乎大脑里的思路也像一头的卷毛一样缠绕又杂乱,“那个,那天你边上的那个丸子头是林筱彤是吧?”

    我继续挑着碗里的鸡蛋,点头说是的。

    他说没事了,因为觉得那个女孩很眼熟,好像在社团见过。

    我点头表示知晓。他终于也恢复了正常。

    饭后,我与他们在艺术楼门前分别,回教室准备自习。

    之后的几周,章玚都没有再上线。

    期中考试前我只在校门口见过一次骞哥。问他怎么只一个人出来,没和章玚黏在一起,他摇头告诉我章玚可能是老了,都已经下楼了突然想起来自己有东西没拿,看来年级第一要易主。我被他逗笑,目送他一晃一晃地离开。

    我的潜意识认为我的脚掌生出了根,于是不由自主停在原地,默默等另一个人出来。

    又过好几分钟,章玚的身影终于舍得露出。但他的视线始终停在地面,就好像地上有很值钱的东西等着他来捡。他就这样快速地经过我,没有看到我,也没有看到我停滞在空中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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