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谦季出国的日子里,李乔仪安安静静地待在北京。

    苏黎世和北京六个小时的时差,几乎不给两个人留机会交流。偶尔李乔仪会望着不多的几条聊天记录发呆。

    郑谦季的话无非就是提醒她天冷加衣,在她生理期前后特意叮嘱她多吃点肉蛋奶,还有定期送到宿舍楼下的餐食。

    参鸡汤,花胶,燕窝……确实很养生,像老男人的作风。

    她感觉自己像他养的小宠物。

    她每次拍照片,附上一段感谢的文字。

    郑谦季偶尔回她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捉摸不透。

    没有归期的日子,李乔仪尽量不去适应习惯他的存在,她怕依赖上他,怕自己的无法自拔最后一败涂地。

    他们本就不平等。

    昂贵的饭食,华美的衣饰在他看来不过是日常所需,但在李乔仪这里,却是拿不起,放不下的定时炸弹。

    她清醒,强迫自己清醒,到了冷酷的地步。

    学校里有搭讪的男生,也有示好的男生。她还是选择保持迟钝和沉默。

    冷漠而疏离,矛盾又复杂。

    一年的最后一天,刚结束考试,李乔仪在补觉。

    枕头旁手机振动,是一串手机号码,北京的。她起身,接通电话。

    “喂,你好。”

    “姑娘,干嘛呢?*

    李乔仪瞬间清醒了,郑谦季。

    “你那么晚还不睡觉?还是起床了?”苏黎世现在是凌晨五点。

    “是啊,气的睡不着,养了个小白眼狼,好吃好喝供着也没给我摆个好脸色。”

    “啊,那怎么办?”李乔仪还没反应过来。

    “所以我要收拾他一顿。”

    “嗯?”

    “下楼,姑娘,爷我在你们宿舍楼门口。”

    “你回来了?”李乔仪声音提高了一度,下床,在衣架上翻翻找找。

    “你急吗?我想化个妆。”

    “慢慢来,等你“

    下楼,宿舍楼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乱七八糟的共享单车。郑谦季在不远处,一身灰色大衣。

    他可真喜欢大衣。

    “走,食堂,请我吃饭。”

    郑谦季出国后就收到了李乔仪偿还的治疗费,他退回去了,只说回国请他吃饭。

    年纪大了,成什么事第一秒反应就是吃饭。

    还是米线,不过是他自己选的。

    今天天气不算好,云层泛着灰,走在两排落叶梧桐之间,李乔仪想着今天可能会下雪。

    “想去哪?”郑谦季扭过头问她。

    “我能去拜佛吗?求考个好成绩。”

    “李乔仪,幼稚。”

    “对啊,我怎么也比你小七八岁吧。”

    李乔仪反应过来,认识大半年,她也不知道他具体的生日,心底略过一丝凉,像带冰碴的羽毛,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挤出一个笑。

    “走,雍和宫。”

    李乔仪去年和朋友去过一回,离学校不远,坐地铁都一个小时不到就到了。

    “好。”

    校门口,又是一辆白色的卡宴。

    李乔仪自己伸手拉后车门,被郑谦季打回去。

    “你当我是专车司机啊。”

    车过和平里,不一会儿就看见雍和宫的琉璃瓦的黄角檐。郑谦季好一会儿才找到车位,两人并行入人群,在人流裹挟里买了票,李乔仪领了寺院发放的香火,小小一把,抓在手里,淡淡的香,她很喜欢。

    雍和宫是喇嘛庙,也算特殊的日子,有不少盛装的藏族同胞正在礼拜。香火很盛。雾气缭绕,有点熏人。

    天下之人,为利来,为利往。求财运、求官运、求健康,求平安,。

    无可厚非。

    不值得赞扬,不值得诟病。

    郑谦季站在香炉的斜后方,看着李乔仪的背影,庄重,肃穆。她好像是众多像神明祈愿的人,又好像不是。

    点香时总不是最积极,在酥油灯旁站了好久才点燃。每次把三根香举过头顶,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把香轻轻投掷到熊熊烈火里,眼睛注视一会儿,仿佛叹了口气,又走向下个佛殿。

    两个人走进楼中,清中期的巨大木雕佛像矗立在殿中。郑谦季小时候春游来有人讲解,他知道这佛像用一棵原木雕成。神像似乎目视前方,又似乎注视着在他脚面上仰望的众生。

    一位红袍黄帽的喇嘛正在点酥油灯,慢慢地,似乎自己在一个世界,与层层叠叠的游客分开。

    李乔仪站在靠门的位置,室外光穿过香烟弥漫,穿过窗棂,透进来,打在她的身上,她的脸上。

    半明半暗,晦涩不清的神秘,可以看见她轻颤的睫毛。

    郑谦季看呆了,他不明白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身上怎么会有这种气质,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就被吸引的气质。

    悲悯,纯粹。

    平时和其他的气质夹杂,远没有她独处时来的直白。

    他把相机对准了她。

    站在殿外,李乔仪眼眶红红的。

    “怎么了?”

    她吸了吸鼻子,“太熏人了。”说着,又挤出了一个标准的假笑,像在学校那样。

    郑谦季觉得小姑娘心里有一扇门,前段时间留了个缝,现在却锁的死死的。

    “真丑。”

    李乔仪低下头,没说话,脚在灰砖地面上摩挲着,头埋进了围巾里,只有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郑谦季一路上都在想,自己真的喜欢小姑娘?还是在他繁忙又无聊的生活里小小的娱乐。自己的同龄人要么早早结婚,要么声色犬马。

    自己并非情感上的童男子,开始也没有抱着多大的期望。

    苏黎世的日子里,他会梦到小姑娘,在一个起雾的雨夜,慢慢走向他,身上一片暖光。

    他怀念小姑娘温温吞吞的说话声。

    怀念她小小的手。

    怀念,

    就是怀念。

    他不是滥情的人,却也不敢说自己专情。

    此刻,站在她身后,想摸摸她的头发。带着特定香波的味道。

    他闻到很多次,看来小姑娘常用。

    伸手,也只略过发梢。

    苦笑了一下,理智告诉他,没有结果。

    可他还是做了。

    李乔仪感受到背上一阵异样的,轻柔的触碰。

    脊背僵直,屏住呼吸。

    又是一下,轻轻的,痒痒的。似乎收回了手,没了动静,她手掌早就出了汗。

    像是很久,像是一秒,动人心魄。

    失控的世界回到正常。

    “李乔仪小姐,愿意和我共进晚餐吗?”他扶着她的肩,转过她的身体,低头,耐心询问。

    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只有自己听见的心跳 ,别无二致。

    “好。”

    北京的冬天,黑的早,等两人行驶在华北平原一条最普通的道路上,暗色的天幕只能看见那些古老建筑的剪影。

    沉默,持久。

    钟鼓楼的线上穿梭过无数的人,过去,现在,未来。其实自己也不过天地蜉蝣。

    李乔仪站在神像下,声音从心底发出来:

    “我希望你平安,我希望你健康,我希望你的未来,一片坦途。”你是谁?谁是你?

    佛家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

    如果注定来世因果的修行,那今生必有苦海无边。

    她深吸一口气,吐出的,有惆怅,也有一点点迷惘。

    雾蒙蒙的天空之下,华灯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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