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姿势弄得一愣,脖颈处传来她指尖微凉的触感,混合着窗外晒进来的暖阳,竟让他一时忘了要发火。

    这女子,真是——真是得寸进尺!

    此时正是秋时,风有些凉,他对上阿显盈盈如秋水的眼眸,这女子无半点勾引人的羞涩与局促,更多的是坦然。

    霍光反应过来,情绪波动最大的,竟然是自己,他磨了磨牙,他可比她大了十二岁,真是岂有此理。

    他手掌撑在榻上,给她来了个榻咚,眼中不明喜怒,看着很是危险。

    霍显笑着看他,她这般躺着看霍光眉目,后来他因国家繁忙,两鬓斑白,这般年轻俊朗的模样,在记忆里也没有了。

    如今活生生在她面前,如此鲜活。

    看她一点也不惧自个冷脸,他眉头难展,伸手去掰她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冷声道,“阿显,你放肆!”

    霍显非但不松手,反而借力往前一凑,鼻尖几乎要贴上他的,眼里漾着水色,“郎君生得这般俊,我放肆些怎么了?”

    她身子多年习舞乐,娇软非常,霍光闻到她袖中丝丝缕缕暗香,他有些心猿意马,但看她志得意满的模样,怎么就那么不爽。他掰开她手,将她推倒在榻上,自个没讨到好去了书桌旁。

    霍显摔在榻上,觉得这窗边的榻十分柔软,暖阳的光线仿佛有形一般。她抬手腕遮住了眼睛,她甚至都懒得起来,上辈子她汲汲营营,大梦一场空。

    这辈子就觉得倦乏,嗯,她感觉需要用一辈子的懒惰来补足精神气。

    不过如今她还不是霍光的房里人,好歹要收敛一点,她起身扶整了发髻,将散发也梳一梳,来到他身后不远处。

    “郎君可需要奴婢帮忙研磨。”

    霍光见她终于上道,回头看了她,她背着光行来,一身荆钗布衣,难掩绝色。

    这是他第一回听见她自称奴婢,不知道为什么,霍光总觉得她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比较怪,并没有半分恭敬意,反而有一些缱绻意。

    换个字,叫情趣感。

    霍光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汁在竹简上洇开一小片阴影。

    他未立即应答,只是看着她眉目如画,木簪松松绾起的乌发间漏下几缕青丝,衬得颈侧肌肤如新雪。

    倒会装模作样。

    “研墨需用巧劲。”他故意将砚台往前一推,她无规矩的地方太多了,他懒得去与她算,“你可知杜陵松烟墨要磨几何水?”

    霍显垂眸浅笑,素手执起墨锭,“三滴天泉水,转腕七分力。”话音未落,腕子已悬空画起圆弧。那截皓腕从粗布袖口露出来,竟比案上白玉还要莹润三分。

    光透过窗纸映了进来,光影流转在两人之间,这对她来说既熟悉又陌生,上辈子为霍夫人显时,她已经不再为他研墨了,她喜欢盛妆打扮去参加夫人们的聚会,她高抬的下巴听着那些对她又嫉又恨的贵夫人,咬着牙对她吹捧,然后她就笑得很肆意。

    还喜欢在府里办宴会,她与东闾氏是完全不同的人,她高调,嚣张,还喜欢金玉美物,听旁人的吹捧。

    霍嘉禾很讨厌她,明明她才是后来的,凭什么抢了霍夫人所有的风光,她处处与她作对,她并没有计较,在她嫁与上官府时告诉她。

    “脸都是自己给自己的,当你站得够高,就应该风光,不然所有人都会觉得你不配,俯低做小是得不到敬重的。”

    “小人畏威而不畏德,这人世间的大多数人,都是小人,包括你我,所以你嫁过去就摆出霍家长女的派头来,先给他们一点颜色看,前面越过分,后面每退一步都是大善人,他们会感恩戴德的。”

    东闾氏的女儿很聪明,她才十五岁,并不像她母亲,把她的派头学了个十成十。果然,人过于恨一个人,就会过于关注一个人,就会变成那个人。

    她研墨一言不发,还走着神,霍光写完一个竹简,便看她,“你在想什么?”

    她说话向来七分真三分假。“在想女郎。”

    霍光当然知道昨日的事情,只当她心里堵,“嘉禾尚小,你心里不痛快不来往就好了。”

    霍显看着他,她放下墨,就这般往他怀里一坐,搂着他的脖子。“我只是一个奴婢,郎君以为我心里不痛快记仇主家不应该罚我吗?”

    “你竟然有这等觉悟?”她居然还知道自己是个奴隶,他半点没看出来。“你既知是奴婢,怎敢坐主君膝头?”

    “那郎君也没拒绝不是,咱们这叫狼狈为奸,嗯,郎君是个体面人,还是个有妻有妾的男人,”她笑盈盈的看着他,说着没脸没皮的话,“那咱们这叫奸夫·淫·妇。”

    她看着霍光,离得近看得更清晰,他骨相如秦权量,唇色如棠梨浸酒,此时的霍光风华正茂,位高权重又谨慎异常。

    此时陛下年老贪权,太子尚在,父子间日后被人挑拨得剑拔弩张,霍光极为明哲保身,他压抑着自己的脾性,每走一步都如丈量般。

    上辈子她初以为嫁了尊玉雕,谁知是柄包绒的鱼肠剑。

    霍显如果知道现代的词汇,必会找出那个闷骚词,给霍光添上。

    霍光被她一句奸夫□□给愣住了,他面色顿了顿便故作肃冷,因为他并没有想象中生气,他们如今的情况,这个词还挺贴切,世人都道他正人君子,清癯文士,妻妾对他又惧又怕,从来没人敢对他说骚话。

    “好大胆的奴婢。”

    霍显看着他这般假正经的模样,笑得像偷了腥的猫。

    “将军莫生气,奴婢柔弱,望将军见怜。”

    霍光是随霍去病在战场上闯过的,他有军功,有将军爵,日后是大司马大将军,如今唤将军也没错。

    霍显纤纤玉指拿起案上的果脯,喂给他,霍光咬了下来。

    霍显笑得很欢,她荆钗歪斜的模样,比未央宫最艳丽的芍药还灼人眼。

    霍光搂住了她柔软的细腰,她却是起身了,她还没名没分呢,她调戏人可以,被调戏就不行了。

    “郎君连个名份都没有给奴婢,就想着轻薄奴家,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霍光被她这骚操作气笑了,握住她手腕把她拉坐回怀里。“你不是说咱们奸夫·淫·妇吗?这世上哪个奸夫·淫·妇有名有份?”

    霍显很是戏精的蹙眉,美目看着他,慢慢就起了雾,眼中含泪,泪珠儿打着滚。把霍光的话不上不下的搁那儿,她恶人先告状,嗲着声音竟真仿佛有哭腔。“奴家不过一戏言,郎君却是当了真,还以如此话来伤奴家的心。”

    总的来说,她说骚话可以,他说不行,她脸皮薄,她被伤到了。

    霍光其实没与女人怎么相处过,府里的女人她们自己过自己日子,也觉得他高冷无趣不想沾惹。

    府上妾室觉得既然哄男人与不哄男人是一个待遇,明显看不见前景,她们才不想对上他的冷脸,还不如去找东闾氏阴阳怪气,看她敢怒不敢言好玩。

    霍夫人这么好欺,还不用她们说重话,她们就能享受到以下犯上的快感,多美的事。

    而且人相处久了容易变成同一种人,看着她们不争,自己去争,还被冷眼相待,显得自己很傻,丢不起这人。

    这就导致霍光不知女人心,海底针,看着她眼中含泪,他将她放开,有些不自然道,“知道不合礼法与危险,就不要挑拨情事,我会向东闾家要了你的身契,帮你撕了,给你名份,你莫哭了。”

    霍显这才做作的用帕子抹了脸上泪珠,这才娇着嗓子,“奴婢身心皆系郎君身上,郎君可莫负我。”

    她明明什么也没付出,调戏了人,说的仿佛身心都给了人一般。

    霍光也没懂她脑回路,但想着前几天她要跳湖的事,觉得这人可能就是脑回路清奇,他觉得不讨厌,府里多个妾室也无妨,他养得起。

    霍显当然知道此时霍光的心思,但她的出事是硬伤,而霍家不一样,门第显赫,作作有芒,霍光是皇帝的亲信宠臣,份量又不一样。

    他们一人是高高在上的月亮,一人是泥泞里的花,身份天差地别,她偏要将她攀下来。原本她不打算再招惹他,是他自个往上凑的,上辈子栽了,这辈子也得栽。大不了她不对皇家动手,折腾他就是了。

    霍光此时很闲,她记得皇帝陛下去世后,一个帝国砸下来,他就变得很忙,与朝臣斗,与豪强斗,压住一切声音,将摇摇欲坠的大汉走向正轨。

    那时她与他都没时间多说会话,只能自个发着脾气。

    霍光伸手擦掉她眼角清清泪花,“好了,你都到我身边了,我自会有法子助你,莫要伤心,是不是布衣不舒服,如今秋凉,要绣娘用锦锻帮你做几件衣裳,我那有番邦进贡的宝石,给你打个头饰,奴身不可佩玉,过段时间,你入了霍府,成了我的姫妾,就无所顾忌了。”

    一步退,步步退,霍显又是喜欢得寸进尺的人,霍光在汉武朝做的最荒唐的事,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奴隶显,变成霍夫人显。因为律法是禁止这么办的,这让许多人参他,又不敢骂太狠,因为这律法早就名存实亡,上次这么干的,是那个说美哉秀发的皇帝。

    霍显听了才止住了泪花,“奴婢穿锦锻恐惹人非议。”

    霍光听这话都气笑了,“你惹人非议的事,不差这两件。”

    霍显明显顿了顿,哼了一声,怎么说话的呢!诽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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