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吧,不遵守医嘱的病人要死了也是活该。”

    两天后,白鸢再次来到了医院门口,门禁并没有对她生效,看来是吕西已经事先在系统里给她设置了通行许可。刚踏入医院与教堂连接的回廊,还没碰见一个人,她就听见Lin不知对谁愤怒地吼着。

    “嗯?”白鸢疑惑地停住脚步,Lin居然还会用这么恼火的语气和病人说话,还以为他那个脾气只会对着朋友发作呢。

    下一秒她听到屋内玻璃破碎的声音,白鸢心说坏了,这个病人是个脾气大的,居然这就把大夫给揍了。自己见死不救总归是不好,她推开门,却愣在了当下。

    这里压根不是什么病房,而是一间简朴得除了绿植之外没有多余装饰的套间,客厅里只摆着一张沙发,一副女神之类的画像,还有散落在女神像下的……酒瓶。

    吕西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满了散发着劣质酒精味道的空瓶子,他弯着腰,头垂着,看不清表情,显然是喝醉了,方才听到的玻璃碎裂声貌似是他不小心打翻了茶几上的玻璃杯。

    Lin翻了个白眼,忍无可忍地摔门而去。

    白鸢站在黑暗的、拉着帘子的屋内抱着胳膊笑了笑:“我还没听说过牧师居然可以不用禁酒的。”

    她走过去,拎起一个杯子闻了闻,迅速皱起眉:“也不弄点好的,你是不是被卖酒的骗了啊?”

    “……抱歉。”吕西轻声说。

    白鸢轻笑一声:“跟谁道歉?跟你买酒的钱吗?吕西,你绝对是被骗了,这玩意简直就是工业酒精兑水——你什么表情,不会真的是工业酒精吧?”

    吕西也笑起来:“其实是在Lin那里偷的给病人用的医用酒精。”

    “啊?”

    “……开玩笑的,就算是冒牌货牧师干这种事情也会遭天谴的吧。”

    “天呐牧师先生,真是感天动地,”白鸢说,“不过,我看你也没穷到连口正经酒也喝不起,还是说慢性自杀不算违法教条?”

    “我不能用教会的薪水干……这种事情。”

    “你这人也太矛盾了,这会又莫名其妙的虔诚上了。”白鸢大笑起来,拍了拍他肩膀,“等这回事完结了我请你喝正经的,不算用教会的钱。”

    她走出门外,发现Lin压根就没走,而是站在走廊的尽头看着什么。见她出来,他随手点掉了空中血肉模糊的手术图像记录。

    “你怎么来了?我听说你什么都知道了。”Lin说,“也好,在你面前丢脸丢大了,他起码得有个把月不好意思喝酒。”

    “他一直没有回讯,我以为他已经被波德里安家找来的杀手弄死了。”白鸢随口说道。

    Lin冷笑了一声:“很合理的担忧,因为不需要别人出手,我实在哪天忍无可忍了搞不好就会把他做掉。我这辈子就没有见过他那种倔得跟头驴一样的人!当时叛逃的时候就不该和他搭档!”

    “到底什么情况?”

    Lin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自己的脑子:“他精神有问题。这我能理解,在那种地方长大的人脑子会有点毛病很正常。但是我实在是忍不了了,在医生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搞成这样,哪个人受得了?我没被组织逼出精神病,现在也快要被他活生生气出精神病了。”

    “给自己的腿做神经切断术的人没资格说这个吧。”忽然旁边传来了一个带着爽朗笑意的女声,那是一个一头落肩卷发的女人,此时正穿着件随意的运动背心靠在走廊的罗马柱上,背心外的手臂露出明显带有训练痕迹的肌肉线条。

    “这位是?”女人走过来,拍了拍白鸢的肩膀,“你找来的助手?”

    Lin没理她,转过头对白鸢说,“白鸢,这是狐狸,这人脑子也不是很正常——是很危险的那种不正常,小心点。”

    狐狸大笑起来:“初次见面,白鸢对吧?好耳熟的名字,我好像经常在酒馆里听到你的名字——你招惹到谁了?”

    “嗯?是吗?我也不清楚,记不过来。”白鸢想起自己这半年在流放区的种种事迹,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神经切断术是什么?”

    狐狸说起这个立马来了兴致:“你是不是也认识那个神神叨叨的牧师?这个人是和那个牧师在一个组织里当成杀手培养长大的。但他小时候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本古地球时代的小说,大概是写无国界医生一类的,他立刻就被里面提到的古地球时代的那什么……希波克拉底誓言感动的一塌糊涂。就像……读了骑士小说的堂吉柯德一样,总之呢,把脑子读坏了,立刻决定自己要做医生。”

    “和一本正经的那个牧师先生不一样,我们这位Lin医生比较滑头,第一次出任务前,咔嚓一声,动了人生中第一台手术,”狐狸眨了眨眼,“给自己肌腱和神经切断了几根,而且手艺还蛮好,既确保了自己再也无法执行任务,又不至于到行动非常不便的程度。”

    “不要再讽刺我了。”Lin忍无可忍地说,转头对白鸢道,也开始揭狐狸的老底,“介绍一下,这人是个打黑拳的,有次阴沟里翻船被揍得奄奄一息扔在巷子里,被吕西捡回来扔给我治的。正好这医院隔三差五有同行来捣乱,缺个撵人的,目前在这打工还医药费。”

    “我说了多少遍我是被场外招阴了!”狐狸怒道,“白鸢,你看着就和这俩神经病不一样,别听这些人胡说八道抹黑我。不过,没想到被人下了那么多通缉的人长得这么可爱呀。你也是被招来这工作的?”

    太好了,白鸢微笑着心想,这个地方包括自己在内没有一个正常人,我们完蛋了。

    “她是和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Lin说。白鸢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说到这个,Lin,我的记忆能恢复吗?你当时给我做了什么手术?”

    “……吕西没有回你消息是因为,”Lin沉默了片刻,说,“是因为可以恢复。”

    “嗯?”白鸢一下子没听懂,好在Lin立刻解释道:“但我认为患者有权对自己的病情作出决定。我这两天研究过了,这个手术这次也不需要开颅,微创即可,但是……当年做这个手术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不做的话,你就没办法离开组织。因此当时我们选择了忽视手术风险,现在情况不一样。虽然说如果要恢复,只需要把当时植入你大脑的干扰芯片取出就行。”

    “但和植入的时候一样,手术存在风险,有10%~15%的概率这个手术会影响你的语言功能甚至是运动功能。你有可能因此患上失语症,或者更糟,可能会瘫痪。所以吕西不愿意把这件事告诉你,我差点和他吵起来。当然,我也不建议你做,你自己考虑吧。”

    白鸢奇怪地看着他:“这种事情需要考虑什么?肯定做啊,比起副作用,怎么想都是无法建立正确的自我认同更加可怕吧。”

    她其实怀揣着一丝希望,或许恢复记忆之后她就能脱离这种悬浮的生活,能够让那个轻蔑的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她会像所有人一样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这比所有事情都要重要。她曾经享受,但如今已经开始厌烦这种游离在一切之外的感觉。

    但她也清楚这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她还记得在那个梦里,在自己还未失去记忆的时候,那抹不自觉的轻蔑早已挂在了她的脸上。但是,一如既往地,反正她无所谓。

    Lin皱起眉:“15%不是一个很小的概率,白鸢。我可以把以前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一字不差地告诉你,没有必要非得……”

    “那不一样。”白鸢笑着说,“你可是刚才还说着什么患者有自己决定的权利呢。”

    “你的肺有旧疾。麻醉也有概率让肺部的问题加重。”Lin说。

    “没关系的。”

    这时身后的房门开了,白鸢转过身,发现他已经像变戏法一样完全变回了他演冒牌牧师时那副体面、从容的样子,只是仍然沉着脸,那是他自己的、本来的神情,不是“吕西牧师”的。在不扮演吕西牧师的时候,他总是显得非常安静,让白鸢不自觉地联想起梦里那场永不停歇的暴雨。她几乎能闻到那场雨的味道,万古长青的安静,万古长青的……滂沱。

    Lin坦然地耸了耸肩:“我会尽力的。再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再研究一下方案,说不定有别的方法让芯片失效。”

    吕西看着他,也没说什么,半晌叹了口气,转头对白鸢道:“你找到那个女孩了吗?”

    白鸢摇摇头:“但我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天,我意识到找不到宁蕊之后,我直接就回家了。波德里安家。两天了,一切正常,她并没有揭发我,或者……”

    “……你回波德里安家了?”

    白鸢坦然地点点头:“我想着万一宁蕊会回去呢。但我只找到了她留在桌上的辞职信,工资都没要。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宁蕊为什么不告发我?或者,如果她告发了我,那为什么我的‘母亲’还在陪我演戏?其实我之前就想问,这太奇怪了,即使我和琴长得再像,真的能够瞒过她母亲么?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是想说,波德里安女爵其实知道你是冒充的?”Lin说。

    “不是没可能。如果是这样,她的目的是什么?”白鸢说,她早就察觉母亲对自己的态度不仅算不上亲厚,甚至可以说是淡漠,但她之前一直以为,毕竟母亲有很多孩子,这也是正常的。可是现在想来,母亲的种种眼神、语言都称得上奇怪甚至不协调。

    “我会从现在开始调查波德里安德的公司。无论如何,白鸢,不要回波德里安家了,太危险了。”吕西说。

    “不,我得回去。两种情况,第一,宁蕊没有告发,那自然没有问题。第二,波德里安女爵需要我扮演她女儿,那么我不回去反而才会有麻烦。无论宁蕊的目的是什么,母亲的目的是什么,见招拆招就好了。”

    “见招拆招,我喜欢这个词。”狐狸笑着把胳膊搭在她肩膀上,“没有什么畏手畏脚的必要,对吧?”

    白鸢也笑起来:“没错。手术有方案了就联系我,别不回消息,我走了。”

章节目录

在赛博世界查千禧悬案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只有风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只有风并收藏在赛博世界查千禧悬案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