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史馆建在沧北三中西南角,离高三教学楼一南一北的距离,除了刚报道那天逛校园的时候桑枝路过这边,剩下时间一次都没能来过。

    穿过一条西北对开的小路,风吹得头顶碎发乱舞,天气有骤冷的趋势。

    见桑枝在风中瑟缩,王安安问,“你在折密秋天没这么冷吧。”

    桑枝想了一下,“其实温度差不多,但是没有沧北风大。”

    折密的秋天也极短,骤然降温,习惯一夜入冬的操作,地理位置也算不上是严格意义的南方。可是折密向来和风旭日,多的是朗朗晴空,不似沧北动辄风雨如磐,风潇雨晦的。

    对比之下,桑枝更喜欢折密温和平稳的气候。人也许都爱抚今怀昔,当初在折密生活的那么些年也没觉得多好,现在骤然搬来沧北,忆起折密却觉得哪里都好,从气候,到城市风格,再到吃喝玩乐,所有的一切。

    一年四季,似乎唯独秋意自带缱绻悱恻的情感,最容易引人多愁善感。凉凉的秋风似乎吹开了心中一扇未关紧的小门,思念刹那喷涌。桑枝忽然觉得,她有点想念折密。跟张姨前几天还联系过,她回老家以后继续做着做饭阿姨的家政工作,但是新雇主口味挑剔不说,言语之间总是看不起家政一行,高人一等的态度让老人家心里不太舒服,字里行间透着对桑枝的思念,问候了半天。

    某些时候,桑枝觉得张姨甚至比安琪女士更亲,除去外公以为,还想排在第二位的人其实是张姨。自打记事起,她就在家里做饭,桑枝除了从小是吃她的手艺长大的,平日里一些生活琐事也是张姨关心料理得更多。

    张姨的老家在折密市一个县城,那里有一处较有名的山,是五A级风景区。桑枝常想着以后借着旅游的名头,可以去那看看张姨。。不过这个时间多半得等她考完高考。

    这个时间点校园里的人寥寥无几,去校史馆方向的就只剩下桑枝跟王安安两个。

    她们刷了校园卡进馆,王安安带她直奔主题,“在三楼。”

    王安安好奇心强,校史馆这种地方,她逛得多。不仅承载着沧北三中变迁历史,还装满了许多故事。例如哪一届有哪些优秀毕业生日后成为了社会上杰出的代表,他们当初在校的轨迹都会被一应陈列出来,作为后辈学生的榜样楷模。

    馆内人烟稀少,光洁的大理石地板剔透发亮,空气中透着安静和肃穆的味道,人的说话声音都会不自觉地压低,仿佛怕稍微大点的音量就会吵到馆内沉睡多年的岁月沧桑。

    三楼的人物馆,通俗点说就是三中自建校以来的那些优秀学生事迹。馆分东西两侧,按时间区域划分。90年以后的在西馆。她们从东侧楼梯上来就先顺道逛了一遍西馆,桑枝在里面居然还看到了民国时期当时还叫沧北私立中学的全体师生合影,黑白色的照片上学生们齐齐站成6排,穿着统一的盘扣布褂布裤,浓郁的历史气息扑面而来。

    馆里还有首任校长的照片,没想到是个白人老爷爷,留着硕大的大胡子。

    除此之外东馆里的百年载录册也吸引了桑枝很长时间的注意力。这些王安安早就看过不下数次,仍旧兴致不减,像个导游似的从中给她讲解。

    西馆年代距金较近,都是彩色照片,看起来却没有沉静的黑白更抓人眼球。两个人草草浏览了一遍之后,王安安就带桑枝去找沈竹沥当年的那界。

    “你看,就在这里,这是他们那界的合影。”王安安指着玻璃展柜里的一张水晶摆台说。

    桑枝顺着视线望去,一张写着2007界高三(2)班毕业留影的旧照映入眼帘。学生们穿着统一的蓝白校服,女生两排男生两排有序站立,最前面一排座位上照例是领导和教师。

    桑枝目光掠过众人停在一处,最后一排最右边,站着一个男生。瘦瘦的个子很高,比旁边的男生还高出半个头来,眉目很淡,表情痞痞坏坏的。别的学生都对着镜头站得笔挺笔挺地,面带微笑,只有他一个散漫地站在那里,只是随意地看着镜头,疏离倦怠吊儿郎当。

    王安安兴奋地指向一处,“这个就是沈一霸。”跟着就捂脸唏嘘,“好帅哦。这张照片我都看过不知道多少次了,每次看都还是照旧心跳加快。”

    “你看他的鼻梁,好挺啊,一看就是很爷们,man感十足!”

    这点,桑枝很认同,沈竹沥的鼻梁十分高挺,把整个面部线条撑得更加英气且硬朗。

    他不难辨认,人群中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简单到桑枝觉得即便她不认识他,看这张合影的第一眼也会是他。少年当时的身材比之现在更加瘦削,清癯俊秀地插在众人之中,十分惹眼。

    “这边还有。”王安安向她招手让她过去,“快来,这边有沈一霸在三中上学时候的生活片影。”

    桑枝赶忙提步过去,一看之下心中哗然,陈列馆居然单独给他个人劈出一个柜子,从中收纳了他当时上学时候的各种剪影。

    有入校时候的军训照,少年穿着迷彩服,在烈日下站着军姿,身子挺拔如松,汗珠顺着流畅的下颚线条滚至颈边。有做实验化学时候的场景照,他穿着校服,一手拿着胶头滴管,正在向试管里面滴入蓝色的液体。还有运动会上的仰拍,他似乎在参加跑步项目,画面上的少年健步如飞,小腿肌肉紧实,充满力量感。

    甚至还有当年他们班高三时候的期末考试卷,还有当时的年纪排名表,排名表上细致到分科分数都打印在上面。

    一眼望去,年纪第一名:沈竹沥。顺着这张成绩表往下,年纪第二名:林蔷。两个人的名字上下紧紧挨在一起。连读起来居然还有一种意境美,郁郁葱葱的竹林,小雨淅淅沥沥,院中蔷薇花开,芬芳沁人心。

    桑枝在这张成绩表上停留了好一段时间,心中的感觉怪怪的,看着看着脑中又冒出一段诗词出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王安安忽然发现了什么亮点,戳戳桑枝的胳膊低声惊喜,“苍天我看到了什么,这是我一霸哥上学时候的笔记本吗?这东西从哪找来的,我以前来逛的时候没看过这个。”

    桑枝目光一滞,侧眸一望,那张成绩表旁边,竟还摊放着两本笔记。细细一看,一本英语,一本数学,页脚因为年代的原因微卷泛黄。笔记上面的字迹粗狂恣意,飘逸大气,跟他的人一样。

    王安安跟着桑枝一起,两人仿若泥塑木雕,并排站在那两本笔记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十年前风云校霸,还是个会记笔记的学霸。校霸都记笔记,他们如何能够不记笔记!

    王安安呼出一口气,有些感慨,“咱们学校的校霸,有点意思吧。”

    何止有意思,那可真是传奇。

    别人的校霸打架旷课当学渣,校霸得很纯粹。

    桑枝回想起沈竹沥曾经说的话,当时她好奇问他像自己这么大的时候喜欢做什么。他利落干脆地回答她,“打架”。她头脑一蒙,接着问他难道每天都打吗?

    结果没想到沈竹沥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反问她,“那怎么可能?我心情又不是每天都这么好。”

    一个只有心情很好的时候才会打架的校霸。

    一个会用胶头滴管、上课会记笔记的校霸。

    一个……考年纪第一的校霸。

    倏然,一阵高跟鞋轻敲地面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有人来了。

    学生不会穿高跟鞋,这个点会是什么学校老师或者领导吗?

    桑枝跟王安安同时循声转头,不远处传来交谈声,有男有女,不知道聊到什么,女的慢声巧笑,尾音在整个馆内回荡,音量不小。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

    林蔷踩着一款深蓝色的高跟鞋,一款米白色的长款风衣,这么冷的天气依旧只穿着一层丝袜,勾勒出姣好的腿型。她正跟后面的两位男士交谈自如,目光转正的时候,看到了正站在展柜前的桑枝,漂亮的眼眸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却转瞬即逝。

    “欸?这个点怎么还有学生?”其中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士看到桑枝她们先开口。

    这两个男士其中一个桑枝见过,好像是教务处的一个领导,另一个不认识,刚才说话的就是教务处的人。

    “那个……学校现在有点工作要开展,两位学生你们请下次再来参观吧。”教务领导态度挺和蔼,说话慢声慢气,还笑眯眯的,边说边扬了扬手示意她们离开。

    桑枝看到他脸上的这个笑,突然就想起来,面前这位可不就是报道那天,在黄浩门口遇到的那个慈祥老头吗?后来在宣传栏上才知道,他是现任教务主任,张超主任。

    王安安倒是认识张超,不过别看她平时活泼大胆,见了老师或者校领导之类就像老鼠见猫似的,一声不敢吭。

    对于林蔷这个人,桑枝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应对,尤其是此时的场合,打招呼似乎有点多余。

    她正准备跟走的时候,林蔷却叫住她,还是娇柔的嗓音,“桑枝,这么巧啊。”

    这下不得不打招呼,桑枝只好停下脚步,“张老师好,林姐好。”

    “桑枝?”张超弯下腰,扶着眼镜框仔细看了看,“啊,我想起来了,你是高三2的那个转校生吧。老黄他们班的,对不对?我记得你。”

    桑枝乖乖应,“是的,我也记得您,报道那天我找不到办公室,还是您帮我指的路。”

    林蔷漂亮的眼角一眯,“张主任,这么一说还真是有缘分,我跟这位桑枝同学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

    “是吗?”张超一听很高兴,帮忙介绍,“桑枝,这位是林大设计师,刚刚从国外回来,承接了我们学校校史馆、艺术馆的改造项目。今天来就是实地考察馆内建筑构造的。真没想到你们还认识。”

    桑枝唇角微勾,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安安静静地听着。

    林蔷目光向两人扫了扫,看见她们身后的烫金铭牌写的人名,眼睛微亮。

    “欸,要说真正的缘分,还在后头呢。”林蔷边说边绕到两人身后,视线在沈竹沥的专栏柜打量着,“我说你们两个小姑娘大中午的时间跑校史馆干什么来了,现在总算懂了。”

    林蔷总共两分钟不到的时间里,三句话两句提到了“缘分”。桑枝回想起篝火野炊的那天晚上,“缘分”这个词她也是一再提及。

    林蔷手指抚着透明的玻璃,边看边感慨起来,“哎呦,张主任,哦不,看到这些老照片,我倒是想还像从前一样,叫您张老师了,您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张超哈哈一笑,头微偏着,回想起过去,“想起来那时候啊,一个是你,一个就是沈竹沥,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啊。”

    林蔷似看到什么,脚步顿住,指着其中一处,“张老师,你还记得这次吗?当时电视台要拍咱们班的实验课,就他不去。后来你好说歹说才把他哄去实验室,结果他把五颜六色的药水混在一起,差点把实验室烧了。”

    张超伸头一看,两眼一瞪,似是想起当年火气还没消减,“可不是,简直混账,多危险。所以我从此以后实验室再也没让他去过。”

    桑枝和王安安没想到那张态度一丝不苟的实验照,背后的故事居然这么翻转,两个人对视一眼交换眼神。

    林蔷细长的手指捂着红唇,笑得肩头发颤,扫了眼成绩单,叹气,“您就是嘴上骂他混账,但是一看到他那成绩,你又实在喜欢得不得了。”

    张超一听,哈哈笑,“哎,没办法。这孩子天资聪慧,就是性子叛逆些。我是对他,又爱又恨啊。”

    林蔷摇头,“才不是呢。你们啊,对他就是又爱又欣赏。要不然啊,这个校史馆怎么能只有他的个人展馆,都没有我的。难道我不够优秀吗?”

    张超赶忙说,“那哪有,你和沈竹沥都是我的佼佼学子,当年能当你们的班主任,可能算是我教学生涯最大的骄傲了。”

    “张老师你过奖了。”林蔷小嘴甜得狠,三两句把张超的心暖得热烘烘的。

    林蔷看向那张水晶合照,向桑枝招了手,“桑枝妹妹,你过来。”

    桑枝不知道林蔷喊她的用意,提过到她身边,近身依然是一股玫瑰的味道。

    林蔷指着相片介绍,“这个就是他,能认出吗?”

    桑枝只好说,“我同学跟我说过。”

    “哦……”林蔷偏头看了眼王安安,招呼她也过来,“那你们看看照片上,哪个人是我?”

    王安安被林蔷点名,像个小学生似的,迈着僵尸步走过来。等站在林蔷身边,气势没来由又矮了一截,话都不敢说,更别说去猜照片上哪个是林蔷。

    桑枝没想到,林蔷不仅跟沈竹沥当年同校,还是同班。刚才看合影的时候,只注意到沈竹沥,其余的人都没看,现在听她这样一说,便认真分辨起来。

    没一会儿,她指着第二排一个身形苗条,气质优雅的女生,“是这个吗?”

    林蔷眼睛一弯,笑,“好眼力,我还以为你认不出呢。看我现在这个样子,都人老珠黄了,哪比得上那个时候。”

    桑枝淡淡地附和,“哪有,林姐一直都很漂亮。”

    林蔷摆手,“老了就是老了,比不过十七八的姑娘,出水芙蓉。”说着她眼神往桑枝身上落了落,,“就像桑枝妹妹这样的,才人见人爱的美人。”

    她狭长眼角微眯,说话声音放慢了节奏,尾音拖着腔调,话里带着笑音——

    “谁见了不喜欢呢?”

    像梧桐遇秋落叶保持养分,像后雁南飞远离寒冬。

    桑枝听得出,这话中带了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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