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场暴雨,东朱雀巷里哗啦啦水声不断,一早推开门却见青灰色的石板好似打磨过的镜子一般,透着明亮的光泽。

    湿润的空气给炎热的夏季降了些温度,谢玉真深呼吸一口气,鼻间充斥进来的除了一阵清新以外还夹杂着泥土的气息。

    一脚踏出去踩在还未干透的石板上,脚底传来湿滑的感觉,目光看向那盆摆放在墙下的粉白色月季花,谢玉真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

    昨夜下雨忘了把这盆花收回去,此刻它早已因为被暴雨吹打而变得七零八落,散发着淡淡香气的粉白色花瓣被打落一地,翠绿的叶子也没有在枝桠上留下几片,花盆里的土现下已是变成了泥浆。

    好好的一盆花就这样给毁了。

    唉,这可是她们这屋唯一的一盆花,谢玉真其实是很喜欢这盆花的。

    陈媛姬也看到了那盆月季现在的样子,“姐姐,和王总管说一声咱们之后再去花房领一盆吧。”

    谢玉真点了点头。

    夏日天晴,雨后的痕迹很快就被出来的太阳给照得褪了色,在这条狭长的巷子中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前些时候她们还需要去学习宫廷礼仪,现下却是不用了,这也使得最近闲了一些,扭头看了看,陈媛姬正在绣着一块帕子,她似乎也是有些无聊了,除了刺绣无事可做。

    一针一线,一朵荷花,那淡粉的颜色出现在洁白的帕子上让人眼前一亮。

    谢玉真看着陈媛姬那刺绣的模样,心里一阵感叹,想不到平时挺活泼的媛姬竟也有如此安静的一面。

    正想着媛姬沉静,她却突然将手中还在绣着的帕子一扔,小嘴一撇,大叫道:“哎呀,不绣了不绣了!”

    谢玉真哑然失笑,她说她安静说得有些早了。

    “怎么了媛姬,你绣得不是很好嘛,我看这朵荷花活灵活现的我都差点分不清它是真是假了。”谢玉真坐到陈媛姬身旁,拿起她刚刚绣着的帕子仔细端详了一下。

    陈媛姬小脸一皱,颇有些颓唐的样子,她拉住谢玉真的衣袖晃了晃,“玉真姐姐,我入宫是为了当娘娘享受荣华富贵的,不是为了进来绣花的,这花绣得再好它也给不了我金银珠宝呀。”

    谢玉真笑着点了点陈媛姬的额头,“媛姬,日子还长你急什么呀,你以后肯定会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的。”

    陈媛姬听了谢玉真的话又重新展露笑颜,“姐姐说得是,日子还长我不急,咱们的画像今日应该就呈给陛下了,想来不多时陛下就会召见咱们了。”

    看着陈媛姬单纯的笑容,谢玉真摸了摸她的头,心里不由得有些感慨。

    媛姬入宫之前才刚刚及笄,放在现代还是个孩子,可在古代却已是可为人妇的年纪,若她嫁的是一位对她体贴有加的丈夫也就罢了,可偏偏她入宫了,来到这个埋葬无数女子的深宫里。

    而且这座宫殿现在的主人梁帝还是一个荒淫无道注定要被毁灭的人。

    想起书中写的这个世界各地战乱纷飞,哀鸿遍野,梁国都城被攻破以后宫内女子也不知何去何从,谢玉真的心仿佛被揪了一下。

    这世道艰难,而女子则是更艰难。

    无论是战乱中的女子,还是深宫中的女子。

    罢了,谢玉真压下心中的这个想法,又有些自嘲,她想这些做什么,她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担忧起别人来了。

    太阳每日东升西落,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它的轨迹,这世上唯一公平的便是时间,对所有人它都一视同仁。

    当窗外的颜色染上昏黄,夕阳的余晖留下浅浅一道烁金,和昨天一样朱雀巷那狭长的小路上再一次变得孤寂起来。

    日已西斜,远处传来清脆的铃铛声。

    陈媛姬听到这铃铛声激动得从窗口探出头。

    这是来接美人侍寝的撵车,谁若是乘上它便可以见到陛下了。

    不只是陈媛姬,朱雀巷中的许多美人都从所在屋子的窗口探了出去,那满含期待的眼神望眼欲穿,恨不得撵车立刻停在自己门前。

    撵车上的纱幔重重,悬挂着的铃铛随着风的旋律摆动起来,叮叮当当的声音响了一路。

    撵车越来越慢,似是快要停下来。

    当发现那撵车距离自己这里仅有一步之遥且快要停下来的时候,陈媛姬的心立刻提了起来。

    会是她们这屋吗?

    然而,仅仅是一个呼吸之间,那撵车继续向前,平稳地从陈媛姬面前驶过停留在了隔壁。

    陈媛姬的心一下子就被沉入了谷底。

    不是她们这屋,是隔壁丁玉华她们那屋。

    当看到传旨的内侍走进屋内,不多时丁玉华笑意盈盈地走出来坐上撵车,陈媛姬的心就更难受了。

    风吹开了纱幔,露出丁玉华那张压不住笑容的脸,她面若月盘,绯红的脸颊上仿佛是桃花朵朵开放,落日的余晖给她娇俏的容颜添了几分火红的颜色,美丽得让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陈媛姬失落的坐回案几前,她眉毛低垂,眼睛里也失去先前的光彩变得无神起来。

    谢玉真见她情绪低落便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媛姬你别太难过了......”

    陈媛姬来到妆台上的铜镜前,看着镜中的那张脸她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比她差啊。”

    她转身看向谢玉真,拉住谢玉真的手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我自认为长得不比那丁玉华差,姐姐更是不知比那丁玉华美了多少倍,怎么陛下偏偏就看上了那丁玉华呢?”

    谢玉真知她心里不忿,媛姬一直以来都希望被梁帝封为嫔妃成为人上人,为了让梁帝早些注意到她甚至还给张画师塞了钱,现下得知梁帝没有召幸她难免失落。

    抬手理了理陈媛姬微乱的发髻,谢玉真缓缓开口安慰起了她,“媛姬,你不要着急,日后陛下还会再召幸女子的,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有机会的。”

    陈媛姬并未因她的安慰情绪好转起来,脸上的神色依旧低沉,“姐姐,我不想再在这朱雀巷里待着了。”

    谢玉真被她眼中的暗淡给惊了一下,陈媛姬的情绪似乎很是低落。

    “姐姐,你看这里设施简陋,房屋陈旧又狭小,每日给咱们送来的饭不是青菜就是豆腐,三五天不见饭里有一点荤腥,若不能被封为嫔妃只怕咱们会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老死在这里。”

    “媛姬,不会的......”

    “怎么不会?”陈媛姬眉毛一拧,俏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急躁却又有点恐惧的神色,“我听说下个月又会有一批新入宫的美人,如果咱们不能快些被陛下召见只怕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闻言,谢玉真也是皱起了眉毛。

    她还真是低估了梁帝的好色程度,她们这批美人入宫好像还没过多久吧,这梁帝竟又选美入宫,果真急色,后宫中这么多美人他宠幸得过来吗。

    除了心内对梁帝再一次升起厌恶,谢玉真却有些能理解媛姬的想法了。

    诚如媛姬所言,她们在朱雀巷里的生活确实是有些清苦了,吃的不好,住的地方也一般。

    如果谢玉真不是穿书而来,也并不清楚自己未来的下场会如何,她或许会比媛姬更着急的想得到富贵吧。

    但很可惜,她知道一年多以后魏军会攻入梁宫,而她则会被梁帝推出来挡刀,所以她不能靠近梁帝,更不能成为梁帝的嫔妃。

    这夜过得漫长,谢玉真没怎么睡好,她对床的陈媛姬好像失眠了,那翻来覆去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无比清晰。

    天亮以后,铃铛的声音再一次从远处传来。

    撵车驶入东朱雀巷,微风吹拂着的纱幔翩翩浮动,不少的人在听到铃铛的声音以后都走出了房门。

    不多时,屋外一阵欢声笑语,丁玉华娇柔的嗓音在一众簇拥之中清晰可闻。

    谢玉真与陈媛姬走出来,只见丁玉华被众星捧月一般围在了巷口。

    “玉华姐姐,你身上穿的这件衣裳好漂亮啊,这是陛下赏赐给你的吗?”

    那是她们同期入宫的一位美人,好像是姓杨,此刻她正看着丁玉华身上那件华美的衣裙露出羡慕的眼神。

    浅碧色的衣裙上浮着薄纱,阳光之下泛起淡淡光晕,好似烟云缭绕,雾气蔼蔼,裙摆随风摇曳,如同柳叶漂浮于绿潭上那般轻盈,在这衣裙的衬托之下丁玉华也仿佛更加明丽动人了。

    丁玉华看着身上的衣裙露出笑容,她眼尾上挑,脸颊绯红,竟是看起来比昨日多了些妩媚,“这是织云锦,陛下说我很得他的心意,便将这织云锦制成的衣裙赏赐给了我。”

    此话一出,又迎来一波羡慕的眼神和声音。

    被众星捧月一般包围着,又听了不少恭维的话,丁玉华的笑意越来越深,嘴角上的弧度竟是再也压不下去。

    当听到周围有人问起陛下的模样,丁玉华羞涩一笑,低下头耳垂染上红色,“陛下他高大威猛,而且他很好,他还说过两天要封我为容华。”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恭喜起丁玉华来。

    梁宫中的妃嫔等级在皇后之下分为贵淑德贤四妃、九嫔、婕妤、容华、才人、宝林和采女,若丁玉华初封为容华的话可不算是位分低了。

    逢迎之声不断,丁玉华笑着继续与她们说话。

    谢玉真回眸,陈媛姬的脸上果然挂上了暗沉的神色。

    视线看向她垂下的手,陈媛姬的帕子在手里被拧得变了形。

    “媛姬......”谢玉真轻轻唤了她的名字。

    后宫之中,并非得宠就是好事,有时候低调平稳一些反而更利于生存下来。

    谢玉真是这样想的,但她明白,陈媛姬心里不认可这样的想法,那人上人的生活仅凭低调和平稳是换不来的。

    看着陈媛姬皱得越来越深的眉毛,谢玉真心里叹息一声,罢了,个人有个人的命运,或许对媛姬来说此刻她最想要的便是绫罗绸缎珠光宝气加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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