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这个不太平的年总算过完了。但春闱考试来临,北元使团和藩王进宫为太后生辰贺寿,两件事又令前朝后宫忙碌了起来。

    未央宫中,玄楠看着平西王吴大贵、平南王穆玉喜和镇南王耿林贺太后芳辰的贺表。平西王吴大贵称病,让自己在京的世子吴岳代为贺寿,又遣副将从云南送来了一块三尺高的鸡血石,那鸡血石如血般殷红的纹路似一只只蝙蝠,栩栩如生,而穆、耿二王将亲自携礼物入京贺寿。

    借着太后的寿辰,玄楠大赦天下,陆华浓的名字也添入了大赦名单中,「王喜,从内帑里支一笔钱给她,以后朕同她再无瓜葛。」

    「是,官家。」

    皇宫外,平南王穆玉喜和镇南王耿林携着长长的船队,满载奇珍异宝,浩浩荡荡地停泊在汴河上。礼部尚书赵言出城相迎,接引的队伍浩浩荡荡进入皇城。王谢二相引着平西王世子吴岳、平南王穆玉喜、镇南王耿林在勤政殿朝见玄楠。玄楠身着玄黄龙袍,头戴十二串珠冕旒,正襟危坐在勤政殿的龙椅上。

    太后亦是朝服大妆,凤冠霞帔坐在玄楠左侧。堂下三人依礼向天子和太后叩拜。

    「臣平南王穆玉喜拜见陛下,愿陛下万福金安,愿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臣镇南王耿林拜见陛下,愿陛下龙体安康,愿太后娘娘万寿无疆。」

    「臣吴岳代父平西王吴大贵拜见陛下,愿陛下圣躬安和,愿太后娘娘松鹤延年。」

    「三位爱卿平身,赐座。」玄楠道。

    「臣谢陛下隆恩。」三人异口同声。

    随后百官叩拜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平身。」玄楠道。大朝会上的赐座是大楚的最高礼遇。不仅掌握着国家命脉的王谢二相亦是站着,就连梁王玄栋亦是穿着朝服,一丝不苟地站在大殿中。

    太后点点头道:「诸位臣工齐心协力辅佐陛下中兴大楚,便是给哀家最好的寿礼了。」语罢,太后看向吴岳道:「吴卿,听闻你父亲抱恙,他近来身体好些了吗?」

    吴岳施礼,然后说道:「禀大娘娘,父亲已经好转一些,暂受不住长途跋涉,所以不能进宫向您请安,请您恕罪。」

    太后和颜悦色地说:「你父亲是大楚镇守南门的护国柱石,要好好保养身体,才能为社稷出力啊。」

    吴岳又施礼道:「谢娘娘体恤。臣代父亲向娘娘贺寿,祝您长命千岁,福寿绵长。」

    太后说道:「好孩子,谢谢你。」

    又看向穆玉喜说:「穆卿,你家里的女儿们都嫁人了?」

    穆玉喜捧着如斗大的肚腩,道:「谢大娘娘挂心。丫头们都许了人家了。愿娘娘万寿无疆,身体康健。」

    「诶呀,哀家的两个小子还没成家呢。尚王兄以后儿孙满堂,不修刀兵,福气就大了。」

    最后她目光看向消瘦的耿林,他的双目凹陷,脸色青黄,道:「耿王兄,叛贼剿不平,你也日渐消瘦,辛苦了。」

    耿林施了一礼,说道:「臣愿为社稷尽力,万死不辞,大娘娘说臣辛苦,臣惶恐。愿娘娘福如东海,松鹤延年。」

    「有耿王兄此言,哀家放心。」太后微微颔首。

    这时,礼部尚书赵言从百官的队列中走出来,说道:「禀陛下,兹有北元特使也先觐见。」

    玄楠说道:「请他上殿吧。」

    不一会儿,礼部的一个侍郎引着一个毡帽儿皮裘袍子的人上殿来。他个子很高,肚子也圆圆的,右手抚胸朝玄楠鞠躬致礼。然后用口音颇为奇怪的雅言说道:「我大元乞颜大汗祝愿贵国皇太后殿下身体健□□辰快乐。」

    玄楠与太后对视一眼,说道:「朕代母后多谢大汗。请使者替朕问可汗可墩躬安。」

    公使让随从递交了一封国书和一只木盒给玄楠,王喜放在玄楠案前,玄楠只看了一眼并不打开。这时,使者说道:「乞颜大汗的英明神武传遍四方,周边已有不少国王臣服于乞颜大汗。希望您能友好地向大元称臣。」

    此言一出,让在场所有大臣目瞪口呆。太后看着殿中那个高大的北元公使,又望了一眼玄楠。片刻静默后,玄楠如平常语气地说道:「公使,鄙国虽蔽却乃礼仪之邦,似贵国这般狂悖无礼,朕不曾见过。这国书请原样带回,朕不敢看。」说罢,将国书拿手一扬,烫金封面的国书竟然像鹅毛一样轻轻落在勤政殿乌金色的地上。

    使者见年轻的帝王如此轻慢的态度,忽然轻声笑了起来,说道:「大楚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地域辽阔,物产富饶。可是你们国家南方的三位藩王却正打算造反。」

    玄楠若有所思地说:「哦。可是平西王,平南王,镇南王?」

    公使颇为得意地说道:「正是。」

    这时候,玄楠忽然得意地忽然笑了起来,他朗声说道:「不巧的很!这三位藩王就在你眼前呢,你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三位藩王眼神一对,心里话被你这么直白地讲出来,礼貌么!

    看起来憨厚的尚玉喜第一个从椅子上跳起来,说道:「我正是平南王尚玉喜。你今天这样污蔑本王的名誉,要不是陛下在此,本王早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了!」

    随后,是消瘦的耿林对着使者喝道:「老痴线!我是镇南王耿林。只要陛下一声令下,本王即刻提兵北上,端了你北元老家!」

    接下来是吴岳,他先是起身对着玄楠行礼,然后不紧不慢地说道:「我乃平西世子吴岳。家父就是平西王。大楚上下君臣一心,定能将你北元杀个片甲不留。可是我主陛下有好生之德,不愿生灵涂炭。你等要知好歹,识时务才是。」

    玄楠在吴岳说完以后朗声说道:「回去告诉你们大汗,他是皇帝,朕也是皇帝。将心比心,今日朕派去的使者同样如公使一般口出狂言,不懂礼仪,你们大汗会怎么想。大楚不想侵占大元一分一毫的土地,可是贵国也休想染指大楚一分一毫。大楚乃礼仪之邦,君敬我一尺,我还君一丈,更有百万雄兵严阵以待。公使听清楚了,这就回去吧。来人!送客!」

    然后,一队卫兵从殿外进来,殿前都指挥使孙祯把地上的国事捡起来,对着公使说道:「公使,请您原样带回。」

    公使轻蔑一笑,拿过国书,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勤政殿。看着公使背影走远后,玄楠难掩兴奋地说道:「今日三位爱卿真是给大楚长了脸面。」

    吴岳又起身向玄楠行礼,说道:「臣等不过是借着陛下的龙威。」

    「吴王兄啊,你有句话说得真好。只要大楚上下君臣一心才好啊。」玄楠若有所思地说道。

    玄楠希望三位藩王能一起进京给母亲贺寿,如果能乘机杯酒释兵权削藩,那就最好了。

    然而三位藩王也不是傻的,云南的穆王爷和福建的耿王爷奉召进京,可是实力最强的四川吴王爷称病,只送来了礼物让在京的质子吴岳代为贺寿。

    这三位王爷是金人南下时,在乱世里壮大的草寇。后来摄政王一举重创他们,迫使他们诏安。

    摄政王在时,与他们合力抗金,收复失地,还都汴梁。但自从摄政王离世后,对朝廷越发有听调不听宣的意思了,税收几乎不上交,还要朝廷给军队拨款。

    玄楠特地在他们来晋见的当天,安排了北元使团觐见,企图借力打力,让北元不敢妄动。

    与北元合力灭金时,答应好许嫁公主十年后归还燕云十六州,前不久还要求增加岁币。如果任由这一南一北同时吸血,国朝至多维持现状,更别提收复燕云十六州和河西走廊,一统天下了。

    太后生辰宴因为三位藩王的到来,整个汴梁欢庆了十天,所以原定的春闱也推迟了十天开考。

    送考那日,长主只知趣地送宋楚出府。贡院门口,冰蓝把亲手缝制的护膝交给宋楚,叮嘱道:「现在是倒春寒,千万别冻着。」

    宋楚接过护膝,点点头:「妹妹,这次我一定要考上,要跟大娘娘证明,我宋楚是值得托付的。」

    「嗯,我相信你。考不上也没有关系,咱们可以三年后再战。」冰蓝劝慰道。

    等宋楚入场后,跟在一旁的纤云说:「姑娘,原来你不善女工,现在不仅会补大氅,还会做护膝了。侯爷夫人估计都不敢相信。」

    「那当然,我本来就聪明着呢。」冰蓝道。

    「刚刚我还看见齐公子了,您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不要。」冰蓝拉着纤云立马上车。

    月余后,春闱放榜。南熏台中,冰蓝摁着栏杆,向下张望,焦急地等待消息。久不见纤云的身影,她只得左手摸右手,右手摸左手来缓解紧张。

    「姑娘,纤云姐姐回来啦。」飞星欣喜地指着回廊下脚步匆忙的纤云。

    冰蓝赶紧提起裙摆下楼。她问道:「他考上了没有?」

    纤云摇了摇头。

    「诶,他心里必定郁闷,我去劝劝他。」冰蓝拿上玉牌,乔装出宫了。

    未央宫中,授完官的玄楠换下朝服,王喜服侍他换上常服。

    「官家,您钦点的状元郎齐子项,奴才见了都心动,见过俊的,但没有见过这么俊的。」王喜道。

    「朕也一样。朕读到他防御海盗和促进商贸的策论时,已然眼前一亮,有远见又务实,文采还好。本想他应该有些年纪,竟然才二十岁,真是惊为天人,少年英才。」

    「官家,似乎这位齐状元正是国舅爷相中的女婿。」

    「啊?」玄楠一惊,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左转右转,问道:「朕今日这身衣裳怎样?」

    「官家嘛,自然也是一个翩翩公子。」

    「朕也觉如此。不过他再好也一介书生而已。朕文韬比不了他,武略还能输了么!王喜,这袍子配朝天翅脚不好看,换个垂脚的试试。」

    王喜重新换了个垂脚幞头,玄楠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还行。」

    这时,玄栋在门外敲门道:「皇兄,可以进来么?」

    「进来吧。」

    「哇,皇兄,你今日穿得好像一只开屏的孔雀呀。这是要去做什么呀?」

    「忙了许久终于得空,朕准备邀孟霍去踏青,然后向她表明心意。」

    「她在和宋楚正相好,都快议亲了。」

    「所以才要抓紧,相好怎么了?议亲又怎么了?她和齐状元还议过亲呢,这不也作罢了。只要她没有成亲,朕就能追求她。要是不抓紧,朕要去抢亲了!」玄楠理直气壮。

    「好像也有道理。」玄栋点点头。

    「你来了正好,现下新科进士们应该从皇宫正门走出去了。你要让那些捉婿的人一眼认出齐状元。」玄楠道。

    「皇兄,你是怕冰蓝妹妹见到齐状元动心,履行婚约么?」

    「明知故问,赶紧去。」

    「好的,皇兄。」

    玄楠装扮完毕,到了南熏台发现冰蓝不在,便在前厅等着。然而一盏茶后,始终不见冰蓝,但见飞星纤云二人神情紧张。玄楠才觉不妙:「你们姑娘在哪儿?一起说。」

    两人对视一眼,给出了不同的答案:「建章宫!」、「御花园!」

    话一出口,两人一愣,又对视一眼道:「御花园!」、「建章宫!」

    「到底在哪儿?」玄楠三分薄怒。

    「其实我们姑娘出宫了。」纤云弱弱道。

    「几时出去的?去了哪里?现下宫门快落钥了怎么还不回来?」玄楠心急如焚。

    「她说小公爷落榜必定心中烦闷……要劝劝,……一个时辰前走的。」飞星吞吞吐吐。

    嫉妒、愤怒、心痛……忽而一股脑儿涌上他的心间,呼地一下,玄楠被南熏台的门槛绊了一跤。还不及王喜去扶他,他已经自己爬了起来,怒道:「去把门槛拆了!」

    王喜没有见过玄楠发过这么大的火,只得唯唯诺诺对着宫人说:「还不快去拆了门槛!」

    「没叫你现在拆!」

    「是!」

    「愣着干什么!备车!」

    「是。备仪仗。」王喜指挥着黄门道。

    「叫你备车,没让你备仪仗!」玄楠怒道。

    「官家要去哪儿?」王喜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崇德公府!」玄楠说罢,步履匆匆向外走,心中焦急:你们俩不会要干点什么吧!

    乌云正浓,即将倾盆的雨落下。黄昏的晚霞黯然失色,远处白马寺的方塔在乌云中若隐若现。冰蓝走至一片民居,黄昏时分街边两个稚子逗着一只小狸猫儿玩耍,并无其他人。另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正坐在街旁摇着爆米花的炉子,轰地一声,爆米花的炉子响了,把小猫儿吓得一跃而起,小猫儿又把两个更小一些的孩儿吓得够呛。正巧街道旁四个朝鲜人打扮的商队路过。其中一匹马竟然横冲直撞,向爆米花的孩子飞奔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冰蓝像矫兔一般,将小孩推出五六步远。然而咫尺之间,惊马举起蹄儿,像一个碗似的扣下。冰蓝凝神欲立即侧身避过时,马忽然被一把拽住。只见一个朝鲜衣着的壮汉用套马杆牢牢制住了惊马,他拿出一只布包放在惊马的鼻子边。躁动的马才慢慢安静了下来,呼噜呼噜喘着气。

    壮汉连声道歉:无岐啦来,无岐啦来。

    这时,领头的才追上来,他一身藏青色朝鲜长袍,头戴高高的马皮帽子,面容黝黑,五官粗犷,年纪三十岁左右,施了中原的礼节,用熟练的汉语说:「姑娘,抱歉。我家里的仆人没有管好马匹,让你受惊了。」说罢,又躬身长揖。

    冰蓝亦是还礼道:「我没事,在下还有急事,先告辞。」说罢就转身离开了。

    朝鲜长袍男子又长长一作揖,目送着冰蓝走远才上马,指挥着另外三人前行。走了约百来步,冰蓝忽觉自己错了方向,转身朝东边走。见那四个朝鲜衣衫的男子,他们牵着马,赶着车消失在街边的拐角。冰蓝幼时在泮宫旁听,学过一点儿北元语。即使现在忘了大半,也能听得懂套马的壮汉说得是北元语是对不起的意思。她心中疑惑,虽然许多朝鲜商人会雇个北元人作车夫,不仅马术好,还能防身打架,可是他们走的方向都是达官贵人的府宅。商人不该去西街吗?那里才是售卖商品的店铺或者客栈饭馆么。诶呀,管他做什么,我要找宋楚去,抬脚就往宋楚家的方向去了。

    到了崇德公府朱门前,冰蓝伸手去扣门上的铜环。门房是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孩,他从朱红色的门后探出头,眼睛滴溜溜地打量冰蓝一会儿问道:「你是谁啊?」

    「武仁侯府孟霍,来拜访小公爷。」冰蓝说道。

    「原是姑娘来了,请进。」小孩打开大门,领着冰蓝穿过前厅、中庭,过了垂花门入了内宅。

    这时,有个女使用铜盆端着水,另一个服色更精致些的女使道:「等下还要叫水,让厨房继续烧着。」

    冰蓝虽待字闺中,但叫水的意思却知道。长主寡居多年的风流韵事,她也有所耳闻,想到自己做晚辈的探听实在失礼,于是止步垂花门道:「我还是在前厅等小公爷吧。」

    然而,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从正院里传来:「端进来!」这声音就是宋楚啊。

    「可是主人让我带你去正院呢。」小厮道。

    冰蓝心中惴惴不安,宋楚他在干什么?兴许是用水做别的事,比如泼墨挥毫,或者哭得眼睛肿了要洗脸?

    她绕到屋子侧边,透过雕花格子看里头,只见地上散落着七八件衣物,其中最醒目的是半幅撕裂的茜红肚兜和她亲手做的护膝,护膝上还有自己绣的兰花。雕花窗内飘出龙涎香,混着女子甜腻的呻吟。

    「小公爷……」罗帐中伸出一截藕臂,腕上翡翠飘花镯撞在床柱叮当脆响。

    「等下北的使者就要来了,您先洗漱洗漱。」

    「他们还没到,咱们再亲相亲相。」

    冰蓝再一次确认了是宋楚,眼泪瞬间如断了线的珠子落下来。她握紧手里的短刀,正当要冲进屋里捉奸时,忽见一个管家婆子走来,冰蓝赶紧找一假山躲藏,暗中窥探。

    婆子扣门清了清嗓子道:「小公爷,特使到了。」

    两个女使过了一会儿将正院卧房门打开,宋楚已经穿戴整齐,毫无浪荡丑态,俨然一副正人君子模样。

    身旁佳人容姿绝美,一身绯红色百蝶穿花襦裙婀娜多姿。两人并肩挽着手穿过小花园往前厅去了。

    冰蓝仍在身后悄悄跟随,前厅中放着四只木箱及膝深,里面是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在昏暗的屋里闪现着耀眼刺目的金光。下首坐着四个朝鲜衣衫的男子,正是刚刚在大街上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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