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环边境,污染战争缓冲区。

    焦黑的土地延伸至视野尽头,空气中漂浮着肉眼可见的悬浮颗粒,每一次呼吸,从喉头到肺泡,都带附着着惨烈的灼烧感。

    一场高强度的遭遇战刚刚结束,残余的能量波动如同摇晃的海市蜃楼,还在扭曲着空间。

    雷温单膝跪地,剧烈地喘息着。

    他的高速作战服多处破损,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细密的能量灼伤痕迹。

    更严重的是精神层面,他的空间感知像一团被强行揉搓过的乱麻,视野边缘不断闪烁着破碎的几何图形,耳边是尖锐的、不成调的嗡鸣。

    他强行压制着几欲脱缰的精神力,然而每一次奋力抵抗,都像在徒手攥紧一束高压电弧,只会给自己带来更强烈的、针刺般的剧痛。

    不远处,陆岳的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坚不可摧的能量护盾被强行击破,虽然身体没有明显外伤,但他脸色惨白如纸,嘴唇紧抿,额角青筋暴起。

    引以为傲的地脉感知此刻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反复穿刺着他的精神图景。大地每一次微小的震颤,都像在用重锤敲击着他脆弱的脑神经,令他痛不欲生。

    林子寂靠在一块烧焦的掩体后,捂着耳朵,双眼紧闭。

    超强听觉和夜视能力在此刻成了他最大的酷刑折磨。战场上残留的各种混乱音频信号、能量嘶鸣、以及污染物质发出的无形尖啸,正疯狂地冲击着他濒临崩溃的感官系统。

    汗水浸湿了他额前的黑发,脸色在灰败的天空下显得异常憔悴。

    这是他们近年来遭遇的最惨烈的一战,对手是罕见的高浓度、高活性污染聚合体。

    虽然最终成功将其清除,但代价是三人同时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精神重创。

    “撤回塔里……”雷温艰难地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他甚至不敢尝试短距离空间跳跃,生怕精神力的紊乱引发不可控的后果。

    陆岳默默点头,用仅存的力气撑起身体。

    林子寂摇晃着站起来,视野依然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同伴的身影。

    他们需要宥娜。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是支撑他们拖着残破身躯返回的唯一动力。

    只有宥娜,只有她那如深海般包容、又如星辰般精准的精神力,才能修复他们此刻千疮百孔的精神图景。

    塔里那些按部就班的Ⅱ型、Ⅲ型向导?他们的安抚就像隔靴搔痒,甚至可能因为不够精细而加剧他们的痛苦。

    *

    灰暗的云层间破开一道苍白轨迹,返程的运输艇上,气氛死寂。

    三位高级别哨兵都闭着眼,竭力维持着精神屏障的稳定,对抗着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的痛苦。

    他们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再快点,回到钢心塔,找到宥娜。

    她一定在前台,像往常一样,安静地处理着文件,等着他们。

    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暗示,她就会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为他们撑起那片唯一能让他们安息的宁静港湾。

    不知过了多久,运输艇突然一阵颠簸,穿过最后一片电离层区域,抵达第五环。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运输艇终于降落在钢心塔顶层的停机坪。

    舱门打开,刺鼻的消毒水味涌入,混合着塔内熟悉的金属气息,冷冽、锋利,像一把尖刀划开他们混沌的知觉。

    雷温几乎是跌撞着冲出舱门,无视前来接应的后勤人员关切的询问,径直扑向电梯。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一楼大厅,那个永远安静的前台。

    电梯下降的几十秒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雷温焦躁地不断用拳头捶打着金属壁,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更快些。

    轿厢终于抵达,电梯钢门开启,雷温踉跄奔向那个熟悉的位置。

    然而,前台后面坐着的,是一个陌生的、面带惊慌的年轻女孩。她穿着和宥娜同款的灰色制服,胸牌上写着「实习生,Ⅱ型向导」。

    宥娜的位置,空着。

    雷温猛地刹住脚步,鹰隼般犀利的眼神扫过整个大厅。没有宥娜的身影,没有那股熟悉的气息,甚至连空气中最后一丝能让他稍感心安的、独属于她的精神力痕迹,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陆岳和林子寂紧随其后,也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前台。

    陆岳那张万年不变的坚毅面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龟裂,林子寂紧闭的双眼恍惚睁开,猩红的眼瞳里充斥着难以置信和茫然失措。

    “宥娜呢?”雷温的声音因为急切和痛苦而显得异常沙哑,他一把抓住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实习生的衣领,厉色质问道,“那个一直在这里的Ⅰ型向导,她去哪了?!”

    “我、我不知道,”实习生快要哭出来了,声调和她的人一样哆哆嗦嗦发着抖,“我今天刚调过来做兼职……听说……听说之前的文员,好像是离职了!”

    离职了?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了三位哨兵的心脏。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离职?她从未向他们提起过,她明明知道他们需要她!

    一股强烈的不安和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们疲惫不堪的精神。

    失去了灯塔的指引,他们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离职?”陆岳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上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让那个实习生几乎瘫软在地,“什么时候的事?谁批准的?”

    “我、我真的不知道!是人事部安排的……他们让我做两份活,既要负责安抚哨兵,又要在前台办公……”

    被磋磨的实习生也委屈不已,带着哭腔趁机抱怨自己的不幸。

    雷温猛地松开手,转身就往人事部主管的办公室冲去。他的速度快得带起一阵风,沿途的职员纷纷惊恐地避让。

    这位平日里虽然锐利,但还算克制的A+级哨兵,此刻浑身散发着暴戾和失控的气息。

    陆岳和林子寂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他们没有跟上去,而是立刻调出了自己的随身终端,试图连接塔内系统,查找宥娜的信息。

    林子寂的手指因为精神力的不稳而微微颤抖,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侵入钢心塔的数据库,搜索「宥娜」,结果却是「查无此人」。

    “怎么回事?”雷温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的基础档案……被清除了?”

    陆岳眉头紧锁,尝试通过更高权限的接口进行深层数据挖掘,结果依然是一片空白。

    不仅是人事档案,连带着她的门禁记录、工作日志、甚至监控系统中那些模糊的身影,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抹去,干净得令人心头发寒。

    “不止是数据,”陆岳的声音艰涩,“我尝试追踪她残留在塔内的精神链接……断了,彻底断了!最后一丝熟悉的向导素也消失了!”

    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精神链接和向导素是比任何电子数据都更真实的存在证明。

    数据的清除或许是行政操作,但精神链接的彻底断裂和向导素的完全消散,意味着某种更深层次的、无法挽回的割裂。

    她不是离职,她是消失了。

    被这座塔,像丢弃一件无用的废品一样,彻底抹去了存在的痕迹。

    就在这时,雷温怒气冲冲地回来了,他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眼神里充满了被愚弄的狂怒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空洞。

    “刘主管那个蠢货!”他低吼道,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他说什么?‘成本优化’?‘岗位精简’?为了什么狗屁成本收益率,他们就解雇了一个Ⅰ型向导!”

    真相如同最残酷的玩笑,狠狠砸在他们脸上。

    钢心塔,这座他们赌上性命守护的堡垒,这座他们因为宥娜的存在而选择留下的二流灰塔,竟然因为管理层的短视和无知,亲手赶走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氧气和战斗的基石。

    愤怒、失望、恐慌……种种情绪如同火山爆发般在他们胸腔内翻涌。更深处,是一种被抛弃的、无所适从的恐懼。

    他们就像是习惯了在固定轨道上运行的行星,突然失去了引力的核心,开始不受控制地飘向冰冷黑暗的虚空。

    宥娜对他们而言,从来都不只是一个提供精神净化的向导。

    她是暴风雨中唯一的锚点,是精神图景崩裂时最后的粘合剂,是这片被污染蚕食的荒芜世界里,仅存的、能让三位高阶哨兵同时卸下防御的净土。

    现在,这个存在,被塔亲手毁掉了。

    “我们……找不到她了。”林子寂的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向来敏锐的感官此刻却像蒙着几层厚重的雾。

    这位能在千米外锁定敌人的高级哨兵,第一次在现实中体会到了真正的"迷失"。

    钢心塔的大厅依旧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但在这三位塔内最精锐的哨兵眼中,这座曾经象征着荣耀与归属的钢铁建筑,已经变成了一片冰冷的、充满敌意的荒漠。

    他们最重要的东西,在这里丢失,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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