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夏至,江南梅雨如期而至,似乎前几日的暑气便是在为这雨水造势。

    阴雨连绵的天气令人烦闷不已,只有素如乐颠颠盼着树上梅子尽早成熟,好让她能一饱口福。

    又躺了十几日,应离才有力气下床。

    躺着的这些日子,她和应小天攒下的妖丹已经挥霍一空,紧接着在几乎吃光白暮舟两年的存货之后,她才心满意足地开始重拾之前跟傅千珏学的剑法。

    内丹几近碎裂,短时间内,她用不了术法,只能用剑。

    每日一大清早,不管有没有下雨,应离都会拉着应小天练剑,美其名曰给她喂招,可应小天是只蛇妖,哪会使剑?

    而应小天脑的回路也很清奇,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把大刀,全靠蛮力瞎砍一通。

    棺材铺小院里满是刀光剑影,素如在旁边嗑着瓜子观摩得津津有味。

    自那日后,素如对应离推崇备至,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应离姐姐只是伸手轻轻一挥,无数妖魔便在她眼前化为飞灰。

    据此,她得出了一个正确无比的结论:应离姐姐比她师傅厉害多了。

    苦练月余,应离剑法也算小有所成,青琼剑法练到第六层境界。

    这套剑法第六层名为峰回路转,再往上便是精髓部分,不过就算只是第六层,也可以完虐青琼四大主峰弟子,只要不遇上如水煞那般难缠的鬼怪,对付一些小妖小怪足够了。

    倒是把白暮舟唬得一愣一愣,一边感慨自己老了,一边痛恨世道不公,现如今连一只妖都能使修仙名门的剑法了,他这个除妖师一族后人却还在混吃等死,着实有些伤自尊。

    棺材铺与琳琅阁已经关门许久,所幸还有之前李员外给的一千两银子,够他们几人胡吃海喝好长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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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的雨依旧是从早下到晚,有个穿青色儒裙的小姑娘,手里撑一把绘着水墨花鸟的油纸伞,另一只手“砰砰砰”地敲着琳琅阁大门。

    小姑娘敲了半天,见没人开门,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小姑娘哭了大约有一刻钟,正巧遇上素如出门买菜,于是直接把人带到棺材铺里来了。

    初见这姑娘时,她还在抽抽搭搭地抹眼泪,应离只好默默递上手帕。

    姑娘也不恼,接过手帕胡乱往脸上一抹,然后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应离,接着说道:“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应离:“……”

    白暮舟最不喜见女人哭,又好气又好笑地问道:“小姑娘你为何坐在门口哭?”

    “我来寻琳琅阁的应姑娘,走了好久好久才到临安,到处打听才寻到这里,可是我敲门根本没人应,要是还找不到,我哥哥就完了……呜呜呜!”正说着,似是又要哭起来。

    应离十分不解,但此时风声紧,不好轻易暴露身份,便没有直接承认自己就是应离,问道:“你找应姑娘有何事?”

    “我叫柳云容,我哥哥叫柳云生,前些日子哥哥带回来一位姑娘……”

    云容一家住在柳镇,她哥哥云生是个秀才。

    前些日子,她哥哥从临安带回来一位姑娘,姑娘名叫莲香,听说是大户人家的庶出小姐,因实在受不住嫡母磋磨才逃出来。

    莲香姑娘被她哥哥云生所救,带回柳家,云容的母亲柳杨氏见莲香实在可怜,便做主收留了她。

    莲香在柳家住了十几日也不见有人来寻,柳杨氏见云生对莲香有意,又觉着莲香是个乖巧懂事的,言谈举止皆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便做主让哥哥云生迎娶莲香姑娘。

    怎知成亲那日,打开门一看,莲香竟穿着大红喜服上吊了……

    再后来,她哥哥病了,吃了好几服药也不见好,如今连脑子都不清楚了,满嘴胡言乱语,说莲香回来找他,要他陪着一起死。

    哥哥云生身体每况愈下,母亲柳杨氏头发都快愁白了,又想起前段日子方老爷家闺女方菲也是中邪,后来去了趟临安城便好好回来了,人看上去也没什么事,于是柳杨氏求到方老爷那儿,方老爷只说让她们去临安城找琳琅阁应姑娘……

    众人听后沉默不语,应小天的意思是应离伤还未好,不宜去管这些闲事,白暮舟笑眯眯地看着应离,最终还是应离拍板决定去看一看。

    无奈顶着这张脸实在不好堂而皇之地出门,担心又招惹上那些妖魔,应离回房让应小天将她变回之前凡人的容貌,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坐着马车往柳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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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在柳镇外不远处的村子里,房子是一进院的青砖瓦房,正房旁边两间耳房,左右两面又各有一间厢房,厨房砌在外头,院子十分小,种着一棵桃树,树底下摆了一张石头小桌,还有两个小木凳子。

    柳家只有三口人,云容父亲早早便去世,柳家家底也就剩这房子了。

    柳杨氏一个寡妇,含辛茹苦将一儿一女拉扯大,直到柳云生考中秀才,家里才好过了些。

    到底是穷惯了的小户人家,柳杨氏先前让儿子娶莲香姑娘,不仅是因为莲香乖巧懂事,同时也是为了省下些银钱。

    哪知云生娶亲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如今家里唯一的男丁重病,柳杨氏和云容感觉天都要塌了。

    刚踏进柳家,一行人便见柳杨氏满脸憔悴地迎过来,双方简单寒暄几句,云容领着应离等人来到东边的厢房,也就是柳云生的住处。

    柳云生原本长相清俊,只是现在脸色奇差,毫无血色,眼窝子深深陷了下去,一双薄唇缺水干裂,仿佛一张口说话就会往下掉皮,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浑身缠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怨气。

    白暮舟先去看柳云生,又去莲香上吊的西厢房瞧了,最后围着院子里的桃树转了两圈,眉毛都快拧在一起。

    白暮舟斟酌许久,小声告诉应离,他们可能遇上了厉鬼中极难对付的一种,名为红煞。

    生前受尽折磨,心怀怨恨而死之人,死后会成为厉鬼。

    成为厉鬼需要积攒很长一段时间的怨气,但如果死前身穿红衣,则怨气尤为深重,这种鬼会在头七之前成为厉鬼,极其凶悍,甚至有可能形成红煞厉鬼。

    院子里的桃木已经有枯萎的迹象,桃木属阳木,按理来说,是能够驱鬼辟邪的。

    六月正是桃子成熟的时间,但柳家这棵桃树,树叶枯黄,结出的果子还未成形就全落在地上,恐怕是厉鬼已成红煞,阳木挡不住其怨气之兆。

    事情怪就怪在——红煞一出必见血,可莲香死了好几日,柳家三人只有柳云生病重,云容和柳杨氏却安然无恙,除非……

    白暮舟左思右想,最后惊疑不定地喊来了云容与柳杨氏,忙问道:“这两日附近可有人无故身亡?”

    云容摇摇头表示不知。

    柳杨氏听白暮舟问起这个,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局促不安地道:“镇上金老爷家,一夜间长子次子皆亡故,没两天,金老爷的夫人也去了,听说是病死的,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白暮舟神情凝重,若莲香成了红煞厉鬼,头七之前必定是要见血的,算算日子,今日恰好是那位莲香姑娘头七。

    柳家如今并未有人丧命,只有两个解释,要么莲香没有成红煞,桃树之事纯粹巧合,要么死的不是柳家人……

    当务之急,是要确认附近是否有人横死家中。

    白暮舟将自己的猜想同应离说了,几人也不耽搁,打算直接去镇上查证。

    去往柳镇的路不远,几人步行而去,白暮舟一路上忧心忡忡,半句话都没多说,应离与白暮舟相处的时间不算太短,看他这般模样,心知此次的事情恐怕有些麻烦。

    毕竟是临安附近的城镇,柳镇不大,却十分热闹,虽比不得临安城繁华似锦,路边的摊贩行人也不少。

    素如随手拉来个妇人问起金家,谁知那妇人刚听完,便张皇失措连声摇头说不知,生怕他们继续问下去,匆匆走开了。

    应离也问了几个人,问完之后,周遭百姓交头接耳,对他们一行人避之如蛇蝎,还指指点点不知在议论些什么。

    折腾了半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应离干脆寻了间客栈,找来一个小伙计。

    意识到金家很不对劲,这回她学乖了,没有直接开口向对方打听金府之事,想起方季家也在柳镇,便寻思着先去找方季。

    应离拿了一吊钱给客栈伙计,只说是方家远房亲戚来投奔,请他带个路。

    方季在当地是有名的善人,客栈小伙计收了钱,也很乐意走这一趟,便带着他们去了。

    方季自从将方菲安然无恙接回来之后,恨不得日日守在女儿身边,生怕又出了什么事。

    这日他陪女儿用过饭,刚进书房准备查看账本,将将翻开两页,还未来得及细看,就有下人来禀报说应离小姐求见,方季连忙放下账本亲自出去把人迎到正堂。

    应离也不啰嗦,让方季屏退下人,开门见山地问道:“方老爷,你可知金家到底出了什么事?”

    柳镇金姓人家只有一户,同为本地乡绅,方季多多少少了解一些,见应离问起有关金家之事,脸色微变,神色颇有些为难。

    应离见方季不语,只好说道:“方老爷,你也知道我们是做什么的,不瞒你说,此次我们来柳镇,是接了活儿的,倒也不要你帮我们做什么,稍微透露点金家的消息即可。”

    方季是个知恩图报的,念着应离白暮舟等人帮他救回女儿的恩情,只稍稍犹豫了一会儿,便决定如实告知。

    他示意应离稍等片刻,随后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一番,确定周围没人,还小心翼翼地将门窗都关好。

    方季回到厅中,低声解释道:“应姑娘,金家之事,衙门三令五申不许百姓谈论,也是此事实在太过邪门,朝廷那边唯恐乱了民心,才会如此,但你们于我有恩,我与你们说一说,也未尝不可。”

    金老爷从前在京城做生意,后来家中败落,才卖了祖宅,来到柳镇置下田产宅院,定居此地。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在京城可能不算什么,但在柳镇,金家也是富户。

    金老爷好色,家中有一位正妻和八房小妾,可他年轻时花天酒地伤了身子,二十年来,仅有正妻产下嫡长子和嫡次子,其余姬妾也就生了两个庶女出来。

    而金家的怪事是从七日前开始的。

    金老爷的嫡长子本在临安城书院读书,恰逢休沐,便回了镇上。

    因同许久没见着弟弟,到了晚间,兄弟二人便宿在一处,岂料直至次日,日上三竿的时辰,兄弟俩还没一点动静,下人们在门口反复询问,也没人应声。

    撞门进去才发现,金老爷十四岁的嫡长子和十岁的嫡次子皆在房中暴毙,尸体七孔流血,脸被抓烂,肠子还被扯出来淌了一地,死状极惨。

    然而这还只是开始,金老爷痛失爱子,报了官,官府也没能查出个所以然。

    下人们都在悄悄议论,说金老爷为富不仁,报应要来了。

    金老爷忍着悲痛忙前忙后,布置好两个嫡子的灵堂,没承想,人还没来得及下葬,他夫人和庶出的小女儿竟也死了,跟两个儿子是一模一样的死法。

    金府一时间风声鹤唳,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金老爷的大肚子都消下去两圈。

    第三日,仅剩的庶女和刚进门没多久的妾室死了,这回是吊死的,人死在金府正堂,两具尸体一大一小,被人用灵堂的白绸悬在房梁上,眼珠子没了,舌头也被拔去,但脸上没有一点血。

    将尸体放下来的时候,小妾的头还断了,在地上滚了两圈,边上看着的人腿都在打颤。

    金老爷当场昏死过去,管家请了镇上最好的大夫,忙活大半天才将金老爷救醒。

    第四日,金老爷剩下的七个小妾,一夜之间全死了,厨房里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衙门来的仵作拼了许久,才将尸体拼凑齐整,还多了两副眼珠子、两条舌头。

    当天晚上,金老爷受不住,深夜出门买了药,回来就服毒自尽了。

    主家上下死了个干净,金府下人们想将府上值钱的物件瓜分带走,有人拿了几件,有人怕不吉利没敢拿,只拿了自个儿的卖身契,最后人都散了,金家也算是彻底没了。

    金府的下人,有些是外地来的,卷着铺盖回了老家,还有柳镇本地的,回去之后多少露了些消息出来。

    有关金府的消息不胫而走,柳镇人心惶惶,再加上黄梅雨总是下个不停,便流出一些不好的传言,说柳镇上有妖怪,大家一个都跑不掉。

    知县老爷担心影响政绩,于是张贴告示,言明若有人再谈论金家之事,先扔牢里蹲三年。

    酒馆里有不怕事的议论了几句,被官差抓走好几个,把人打得半死,又丢在县衙大牢里,所以事情才过了两三天,却也没人敢再提起,仿佛柳镇从未出现过金老爷这号人。

    白暮舟听完,脸色很是难看,也没跟方季道别,低着头便走出去了,应离她们只好跟上。

    出了方府,他才苦着脸道:“阿离,百年难遇的红煞,这就让咱们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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