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柳三眠起床路过隔壁卧室洗漱的时候意料之中地发现里头压根没有人睡过的痕迹,江云渡也失去了踪影——对此柳三眠可以合理怀疑昨晚他只是为了让她放心才回来的那一趟。

    她顶着一头有些炸毛的乱发快速梳洗完毕,下楼时又顺手扶正了一旁柜子上歪七扭八的空骨灰盒,最终站定在冰箱前叼着面包拿出一瓶酸奶,歪头指尖拨弄了几下冰箱门上江云渡留下的小纸条:“要出门的话注意安全!”就把它撕了下来。

    顺路走到门口拉开门帘挂了个暂停营业的牌子——虽然多半也不会有什么人在意,柳三眠就拐到了柜台边摸出一支笔开始边吃早饭边记账。

    其实江云渡有问过她要不要搬出去住,这边有他就够了,毕竟此处环境确实比较差,但这个提案被柳三眠毫不犹豫地否决了,她觉得有时候晚上熬夜到十一二点还要两头跑实在是太累了。

    ……虽然在这边看店赚的钱还不如她进厂打螺丝,主要就图个远离人群聚集处以及离阴阳交界线近点而已。

    而且江云渡忙起来的时候就不太顾得到这边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柳三眠也能帮他多照看两眼。

    “这张贴这里——不对,这里好像还能见缝插针地糊一张。”

    柳三眠随意在本子上写了几笔便记完了昨天的流水账,转头咽下了最后一口面包就起身开始跟糊墙似的张贴昨夜江云渡留下的符箓。

    也不知他是拿了什么做的颜料,稍微离近点就害得柳三眠被浓郁的铁锈腥气呛得咳了好几声,到最后只能捏着鼻子施了几个加固咒。

    银色的流光一起一落,常人瞧不见的雾气就逐渐朝着这间略显老旧的店铺簇拥过来,且沿着既定的轨迹簇拥成了一圈缭绕的云气,金纹乍现收拢成一道道盘根错节的链条层层叠叠地捆扎在了一起,而后倏然颤动几下就完全化作星辉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柳三眠在确定阵法已经全方位覆盖到店铺的每一个角落之后就一溜烟冲去厕所挤了好几泵洗手液搓了满手泡沫——她今天还要去一趟市中心添置日用品呢,这一手血腥气重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当时江云渡是怎么能下定决心带着她在一个这么偏的地方定居的,她平常去城里就算车赶得再及时都得花一个多小时在路上。

    ——我今天不在家,你如果回来得早的话不许进厨房,冰箱里还有点昨晚剩下的饭菜,想吃东西了就自己用法术加热一下吃,别打微波炉的主意!

    柳三眠写到这儿的时候最后一个感叹号就不由自主地画得重了些,扪心自问哈,她属实不想看见垃圾桶里再出现什么奇形怪状的不明物体了,上次她还以为垃圾桶里长了一只巨型蜈蚣呢,差点吓得把手上做饭的锅铲都甩出去了。

    “啪”地一声,蓝色的便签纸就粘上了冰箱门的顶端,柳三眠撇撇嘴把桌上喝完的酸奶瓶和面包袋一起扫进了垃圾桶,又简单检查了一遍店里的各种东西才旋身挂了锁出门。

    最近天气入了夏以后也是越来越热了,出了阴气聚集之地就是令人汗流浃背的酷暑,柳三眠走了好一段路之后才抵达车站,抬手万分嫌弃地挥开了几只挡在眼前嗡嗡直叫的苍蝇,左顾右盼两眼悄摸着往身上贴了个降温符,转头在车轱辘跑起来吱吱呀呀的公交车刚停稳开门的刹那就迫不及待地溜了上去。

    所幸车上的乘客一看就少少的,柳三眠也没注意多打量几眼车厢里的人,一上车投了币就头也不抬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玩手机去了。

    「传音符感觉好古老耶,你要不要试试用手机发消息啊?」

    「打字慢就用语音输入嘛,忘了我就再教你一遍。」

    师父的海盐蛋糕头像灰灰的,不知是偷偷开了隐身还是真的不在。

    不过这并不影响柳三眠骚扰他的热情——虽然他多半也不会回就是了,毕竟自家徒弟一无聊就弹99+的刷屏信息谁受得了。

    而就在柳三眠把一堆垃圾话叽里咕噜地全用输入法发过去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她一脸疑惑地抬头瞧他一眼还没来得及反应,视野中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一张泛着鎏金光泽的名片。

    但这并不是让柳三眠感到愣神的源头,因为在同这个人对上视线的瞬间,她只觉全身都起了一阵莫名的寒意。

    ……他么?还是她?

    虽说白色的医用口罩将对方的脸遮住了大半,但这明显是一副未施粉黛就足够漂亮的眉眼,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发尾堪堪及肩,肤色苍白如纸,一双柳叶眉弯弯,虹膜是如深潭般沉郁的黑,瞳仁似乎也过分大了点,眼白部分较之常人少了很多,伸出的手有些消瘦,骨节处还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整个人身量不高但足够匀称。

    而且或许是因为这人的表情太过平静,周身环绕的磁场也过于让人感到不适,柳三眠一时间竟分不清他和他手中的那张名片到底哪个才是死物。

    更何况他所着的白衬衫的两只袖口上还各有一大片类似血迹干涸后的暗红色斑痕。

    “……嗨嗨,谢谢你,但我不接小广告推广。”

    说出这话的时候柳三眠的视线先颇为小心地在眼前的人身上转了一圈,但奇怪的是即使运用阴阳眼也看不出什么端倪,除了磁场和气质令人感到非常不适之外,他就和一个普通人无甚差别。

    大白天的见着鬼了?也不应该啊。

    “……”

    眼前的人沉默着没有接话,只是那双无神却又无端阴沉的眼仍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须臾像是被转动发条的木偶人那样小幅度地歪了歪头,松开了捏着名片的手放任那张薄薄的纸向柳三眠坠去——当然,被她一个扭身躲开了。

    “不是,你这人怎么乱丢东西啊!”

    柳三眠目睹那玩意儿落在脚边,暂时也没心思去关注上面的字,只是在确认没碰到自己之后狠狠地松了口气,抬起头憋着一股火开始指责他的行为。

    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被各路妖魔鬼怪撵着屁股祸害了太多次吧,她现在的第六感着实准得可怕,这张名片往她身上飘的那一刻就已经让她寒毛直竖,浑身的细胞好像都在叫嚣着若是碰到了必定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她今晚一定要好好祛个邪!

    不过她也没想眼前阴森森的人能做出什么反应,而这家伙在听完这番话后果然只是缓慢地眨了眨眼睛,随之直接恍若未闻地转身走到了公交车后门的位置,在司机急刹车停在下一个站点时还稳稳地立在原地,挺直的背影甚至都未有一丝偏移,然后就这么伴随着报站的机械女声亦步亦趋地下了车。

    “真是大白天就见了鬼。”柳三眠目送他在视野里越变越小,须臾脑子一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了似的猝然收回视线,垂下眼帘一边嘟囔着真是背时一边站起来想换个座位,“……等等,车上怎么好像除了司机就只剩我了?”

    总不能司机也是这么渗人的样子吧?那这班车的终点站怕不是阴曹地府?

    柳三眠越想越觉得这事多少有点细思极恐,遂小心翼翼地放开了一点神识向前覆盖,所幸仔细打探了一番之后发现司机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那她要不要试探性地问问他有没有接到那张名片?

    这人来得太怪异又太突然,柳三眠直觉要是深挖下去可能和江云渡最近忙起来的事情有关。

    “你好,你之前有接到一张名片吗?就是刚刚下车的那个人给的。”

    说问就问,有想法就干,柳三眠果断收起手机扶着沿途的椅子和栏杆一路挪到正在开车的司机旁边——不得不说,这司机的车技加上陡峭的山路可真够不羁的,就走这两步差点没给人甩飞出去。

    结果却没想到这话甫一问出口,那个满脸胡茬以至于看起来有些憔悴的司机大叔竟是颇为奇怪地看了柳三眠一眼,张嘴便是一句质疑脱口而出:“什么名片?刚才没人下车啊。”

    “就那个戴着口罩看不出男女,黑眼珠子还特别大的!”

    “我都没见过你说的这人上车,你大白天的胡言乱语些什么呢?行了,赶紧坐回位置上啊别让我开车分心。”

    “不是大哥你——”

    柳三眠一时语塞地哽住话头,最终还是在人一脸不耐烦地驱赶中败下阵来,只得踉跄着脚步再走回公交车后排的位置,忽然又想起了那张名片好像还落在地上——

    遇夏至/遇寒露。

    光秃秃的名片上只有这两个名字孤零零地落在中央,刺目又艳丽的大红色颜料就像是某种活物身体里渗出的血,柳三眠只觉得车上的空调似乎都冷了几分,莫名有些干涩的双眼再一眨,眼前就跟走马灯似的闪现出了一个周围环绕着白色蜡烛的戏台……以及台上不知是哭是笑的人。

    但她并没有看清那人究竟是何样貌,她只记得那身繁复又华丽的月白色戏服,还有那双汩汩向外流着鲜血的眼——血液淌过的地方就像是两道擦不净的泪痕,在一片静默中开出哀愁又怨毒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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