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历250年7月17日,今儿是尊敬的李弦余元帅的头七。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李弦余躺在病床上,默默观察医生护士起立默哀、窗外汽车鸣笛、防空警报呜呜。

    这么大场面,应该不是逗我玩儿。李弦余心中特别惨淡——坏了,我要被打成硅基异端!

    碳基人和硅基人斗争了2000多年,多数时间被硅基人按在地上摩擦。即便250年前建立了银河系碳基生物帝国,碳基人的“恐硅症”依旧愈演愈烈没有一丝缓解。

    身上出现一颗玛瑙纽扣都要被审查厅带走审查,更遑论李弦余这样的“借尸还魂”!不依靠肉//体延续基因,而是通过意识在不同“容器”间传递延续生命,是硅基人最根本最典型特征!

    李弦余闭上眼睛,免得泄露自己内心汹涌的情绪。他身为帝国最强悍的边军——第一军的元帅,和银河系银心帝都的矛盾不可谓不深。

    “借尸还魂”前的最后一件大事,是银心帝都权贵们在第一军和硅基人战斗最关键的时候,借口李弦余老婆夏音演出服上有玛瑙和玉髓饰品,大肆攻击第一军和硅基人有勾结,煽动后方民众抵制凯旋归来的第一军。

    李弦余不得不睁开眼,他不敢闭眼了。他如果闭上眼,脑子里就只剩下夏音在审查厅门口回望他的那双眼睛。

    星河倒倾,水银泻地,夏音站在悬浮于天与地之间的审查厅门口回望,眼睛里满是破碎星辰的微光。

    李弦余不敢忘,不敢看,不敢想。一想起来,刺得他脑仁儿和心口一起疼。

    “你叫什么名字?”

    窗外呜呜啦啦的警报停止,头七流程全部走完,代表着“元帅李弦余”这个名字彻底进入历史垃圾堆,不对,是故纸堆。

    李弦余看向问话的人,身材魁梧、面容刚毅,是自己的副手,第一军的副统帅陆霍尔。

    感谢突如其来的头七仪式流程,让李弦余有时间整理好心情。

    毕竟,他在方才陆霍尔刚刚进病房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对。李弦余身体素质一直不好,进医院是家常便饭。

    他记得自己亲自把夏音送到审查厅后,回到位于蓝星的第一军军部安排好事情后眼前一黑……看到陆霍尔进入病房,他正想问陆霍尔银心帝都各方面的反应,还没来得及出口,结果被陆霍尔一句话砸懵了。

    陆霍尔对他说:“第一军系统里没有你的身份信息,但既然你基因检测属于第一军,就是我们第一军的兄弟!”

    ???

    似乎为了给李弦余解惑,陆霍尔话音刚落,病房电视机里紧接着响起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沉痛悼念银河系碳基生物帝国第一军元帅李弦余。”

    随后全体肃立、默哀,各种声音呜啦啦一阵乱响。

    ……

    “你叫什么名字?”看病床上的人没有反应,陆霍尔又问了一遍。

    电视机里播音员正在做最后的总结陈词,盖棺定论:“李弦余元帅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光辉的一生,是和硅基敌人斗争的一生。我们要化悲痛为力量……让我们继续秉承李弦余元帅的遗志,坚持不懈的和硅基敌人斗争……”

    说得比唱得都好听,李弦余涌起一阵又一阵的心累。图什么呢,我图什么呢,亲手把夏音送进审查厅,难道是图帝都小皇帝和权贵们最后给的这不咸不淡的几句话吗?

    他抬手盖住眼睛,跟陆霍尔说:“我叫李咸鱼。”

    下一刻,盖在眼睛上的手被打掉,眼前出现陆霍尔放大的大脸。李弦余垂眸,发现陆霍尔扣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微微颤抖。

    他心里轻笑一下,跟陆霍尔解释:“腌咸菜的咸,死鱼眼的鱼,咸鱼,咸鱼不翻身的咸鱼。”

    李弦余听到陆霍尔咯吱咯吱在自己耳边磨牙:“你最好真的叫这个名字。”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反正军部没有这个人的信息,李弦余直视陆霍尔,认真道:“我就叫这个。”

    ……

    气氛凝滞尴尬。

    跟陆霍尔一起来的参谋长周凛左看看,右看看,手肘捣了一下陆霍尔,说:“那个啥,人家叫什么不都是爹妈给起的,你有什么意见。”他又跟李弦余说:“不过你在硅基人那里卧底多年,现在回来,为了安全起见,从前的名字,最好不要用了。再起一个吧。”

    “行。”李弦余从善如流,“你让我想想。”

    肩膀上陆霍尔的手已经拿开,李弦余忍不住摸摸自己脖子,这个设定,加上我现在可能的“硅基异端”身份,听起来很容易人头落地的样子。

    这个所谓的“卧底”,身份信息第一军没有记录。陆霍尔和周凛不怀疑不奇怪,李弦余心里分析,大概他们认为是自己单线联系的卧底。但问题是,我从来没往硅基人那边派过卧底。

    双面间谍?管他呢!

    李弦余一瞬间下定决心,不论各方势力有什么打算,反正现在是我登上了这个号,一切我说了算。

    既不想给硅基人卖命,又懒得给小皇帝继续打工。

    李弦余的新人生规划里只有把老婆夏音重新追回来,幸幸福福过日子,舒舒服服当咸鱼。所以他跟陆霍尔和周凛说:“改名字的话,我……叫李意。”

    “李意?哪个意?”

    李弦余目光没有聚焦,轻轻的说:“音,在心上。”

    *

    送走陆霍尔,李弦余愣愣盯着天花板,在床上躺了好大一会儿。

    许久,他才叹了一口气,开始伸展四肢,慢慢适应自己的新身体,

    半个小时后,李弦余站在的镜子前,看向镜子里的陌生青年。青年留着短发,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流畅的肌肉线条被皮肤紧紧包裹,汩汩跳动着的青色血管里充满勃勃生机。

    如果说之前的身体是一株病梅,现在的身体,更像蓄势待发的猎豹。李弦余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身体本源的力量,和随之而来的,汹涌澎湃不受理智控制的情绪。

    李弦余静静看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四肢发达容易热血上头的愣头青,这具身体不太行。

    怀念自己的原装身体。

    他叹了口气,转身从镜子前离开。怀念也没有用了,头七仪式结束后,电视机上开始轮播“李弦余元帅葬礼剪辑”,他已经看完了陆霍尔他们把自己打包送火葬场,烧完之后接着埋的全部流程。

    实实在在,全在镜头下,一点儿都没空子可钻。

    没必要,火葬场安排这么快真没必要……

    等李弦余穿好肩膀上星星又小又少的军服,李弦余彻底变成历史。

    他从今天开始,彻底变成李意。

    他觉得自己的意志真是坚定无比。多少参谋电脑上写好的作战方案不小心丢失,都哭天抢地恨不得跳楼砸电脑。

    成为李意的李弦余心想:老子人生都丢了要重头再来,只是躺平当咸鱼而不是反社会,已经很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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