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维里·费尔爵士遇到了他职业生涯以来最荒诞的一幕——

    三个血人,躺着的是诗人,站着的是修女,坐着的是……公主?!

    他登时就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子里炸开了。

    但恍惚的费里爵士还是尽职尽责地叫来了一干人,然后又恍惚地退出了案发现场。

    同样恍惚的国王却不能一直恍惚下去,因为次日下午他就收到了东境守护者、雷娅夫人的封君简妮·艾林的来信。

    谷地的大意是:丹妮菈公主太可怜啦,我们要给她一队护卫;宫廷里的谷地人太少了,我们多送些人去红堡。

    总之,一切都是为了公主呀!

    那位可怜的丹妮菈公主正坐在新房间的新床上撕下一片白面包,

    “我需要一个习武老师。”她对国王说。

    明面上的结果是谷地给公主送来了一位骑士。

    国王则私下给了侄女丰厚物质补偿。

    2

    至于这场刺杀为什么会发生,正确的中肯的一针见血的说法如下:

    刺客是里斯人——这点人尽皆知。

    他杀丹妮菈公主是为了给死在石阶列岛的父兄复仇——这许多人就闻所未闻了。

    总之,一切都是戴蒙王子的锅!一切都是三女儿王国的阴谋!

    但在此前,佛利确是个风度翩翩美少年——

    于是又有吟游诗人传唱佛利爱慕公主甚久,欲趁夜与其私奔,不幸被修女和铁卫发现,最后只能惨死在宫廷森严礼教之下。

    不然这样一位杰出的才子何以冒巨大风险深夜潜入公主的卧房呢?

    唉,怪只怪这世俗层级的桎梏

    ——为爱而把生死置之度外,这很浪漫,很简单,也很易于传播。

    而大部分红堡中人对此嗤之以鼻,只因无人见过刺客与公主独处。更别提丹妮菈·坦格利安成天困守病榻,几乎在红堡隐身。

    若有认真者思考起来,则很容易发现这事儿根本经不住推敲——

    佛利在进入宫廷前,曾为西境与河湾地各大贵族的座上宾;混迹红堡时,又格外受雷妮拉公主的喜爱。

    而把他召进宫廷的,恰是韦赛里斯国王本人。

    这样一个身世复杂的外邦人,是如何躲过各方试探与排查、纵横于维斯特洛贵族关系网、以至俘获各个层级的好感?

    甚至躲过夜巡的侍卫们、偷偷溜进公主的房间、差一点就将其杀死?

    更离奇的是,这样一场成本巨大的刺杀最后居然被一位修女破坏了!

    所以,无论查到了什么,这个刺客都必须且只能是来自里斯的戴蒙王子的仇人,而王室必定会对受害者做出相应的补偿。

    谷地是认真者。

    但谷地就经得起推敲吗?

    当公主幸存的消息传到他们耳朵里,他们是庆幸、好奇,还是遗憾、难过呢?

    或是上述兼有、五味杂陈,最后只颓然坐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丹妮菈打了个哈欠,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她的小磨盘。玛丽在床边和她说市井流传的《痴心佛利》。

    “月光背叛一切/却化作取命的匕首/让未完成的诗行/倾诉血泊里的爱意”

    “月光至人清醒,爱意使人盲目。文字美而具有欺骗性,”丹妮菈如是评价,“他确实是个优秀的猎手。”

    可惜最终被猎物反杀。

    3

    一名优秀的猎手会如何行事?

    她或他该如何在隐蔽处观察所有人,然后不动声色地完成一场猎杀?

    ——佛利这个多面体怪物就把他身上艺术家社交家气质发挥到了极致。

    但丹妮·只有一个原点的坐标轴小白·菈的逻辑就十分简单且直接,

    从礼貌的好孩子做起——

    于是阿莉森往后在刺杀事故的第三天就十分惊奇地看见半个月都不一定见一面的便宜侄女顶着一头绷带向她颤颤巍巍地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

    王后有些紧张地拉住她,“丹妮菈公主,你该卧床静养。”

    丹妮菈用她苍白的颤抖的唇瓣说:“王后,我害怕。”

    阿莉森抓着丹妮菈的手就开始疯狂抖动起来。

    “我想去教堂敬拜圣母。刺客欲取我性命,皆因其家人丧尽,根源在战争。我是公主,应当为父亲消去一些罪业,为战事中逝去的无辜魂灵祈福,惟愿和平早日降临。”丹妮菈一气说完,泪珠从眼角滑落,润湿了白布。

    阿莉森的手不抖了

    ——但她怀疑眼前的这个木乃伊是个假人。

    她就用一种非常复杂的眼神看着小侄女。

    “你是个好孩子,丹妮菈。”她松开了丹妮菈的胳膊,想去摸摸她的头,却发现根本无从下手,最后只好握住她的手。

    虽然不大对劲,但感动的王后还是准许了她的请求,附带赠送给她全套的七神周边。

    王后发话了:暂时不必去教堂,在卧房里认真研读《七星圣典》,同时让玛丽修女教一些敬拜的礼仪。

    主打一个心诚则灵——

    这当然有哄小孩子的成分在,但总不能让病号自己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到教堂下跪吧?

    小病号点点头,向王后表明自己完成任务的坚定决心,还保证自己绝不落下该学的各项礼仪!

    七神在上,要是伊耿有丹妮菈一半听话就好了!

    丹妮菈何止听话,她还是个主观能动性极强的行动派。

    卧床期间,她一边听玛丽为她讲解《七星圣典》,一边绣完了所有的护符袋——

    给阿莉森绣了圣母像,给韦赛里斯绣了个迷你瓦雷利亚图景,其它无龙的成员大多数是一些花草、佩剑之类的。

    有龙的再分别单独绣——

    虽然有些汗颜,但她一个龙血公主确实只在书上见过粗糙的龙图,实在想象不出它们具体的模样。

    于是特意找来一些声称见过龙的下人,不论其描述多寡,都能拿到不错的赏金。

    若有直接画出图样的,有更加丰厚的报酬!

    有亲人急病缺钱的仆役说不出个所以然,却得到了公主的资助和祝福。公主还说都是七国的子民,她是十分愿意为她/他们的疾病中挣扎的亲人祈祷的!

    当公主询问仆役时,她手上的针线活一刻不停,却能针针不错;她的面容如此苍白,而神情却是那样的真诚恳切——

    连最狡猾的弄臣都不忍心欺骗这样一个可怜的小女孩了。

    丹妮菈公主孝顺善良的名声就在红堡底层的仆役和弄臣中传开了。

    甚至有人自发为公主收集制作了整整一套图谱。

    丹妮菈接过图册时大吃一惊,却又神色如常地翻了几页。

    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而丹妮菈是个及其敏锐的观察者。

    “做些手工以求家人康健顺遂,不过一个小女孩的私心罢了。”

    公主有些害羞地笑了,“若是这样操劳大家,耽误了正事,反而违背了我的初衷。”

    她收下了礼物,与制图师聊了几句,就想送些七神周边给他新生的女儿,

    “善良的公主,这图册本就是您善良的回报,小人哪里能收这样贵重的礼物。”他婉拒了。

    她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从布袋里掏出了一个绣着精致少女的护符袋,

    然后振重地交到他手里,道:

    “亲手绣的,不值钱,就让它代表我的祝福吧。若王室需要您的这份手艺,恐怕我日后还得麻烦你呀!”

    制图师就有些感动地带着公主的祝福走了。

    丹妮菈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反复记诵了几遍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做的什么工作。

    4

    伊耿被强行“修养”了一个月才得以离开卧房。

    没过几日,王子殿下就迅速回归了与狐朋狗友们在红堡里招猫逗狗、为非作歹的无聊日子。

    刚被放出来那会儿,他是很想去会会那位好堂姐的,却被小跟班死里逃生的丹妮菈公主现在可是风口浪尖的人物!惹不得!惹不得!

    怎么个风口浪尖法,被众人捧着长大的伊耿原是不屑的。

    直到他看到了红堡里堪称诡异的一系列情景——

    韦赛里斯国王对着侄女深情追忆与弟弟的过往,

    丹妮菈在旁感慨:真是流年似水啊!

    二人感慨完毕,公主泪眼汪汪地表达一通对素未谋面生父的濡慕之情。

    伊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她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

    她应该从来没有和叔叔见过面吧?

    自己的国王父亲只是缺失对孩子成长的关怀。人家的好父亲戴蒙可是直接物理隐身了!

    国王结束了对弟弟的追忆,又开始讲起了家族的历史。而丹妮菈公主总能令国王感到欣慰与开怀。

    真是见鬼!她是怎么做到和韦赛里斯这个无聊的老头聊这么久的?

    除此之外,母亲把丹妮菈视作得意门生,长姐雷妮拉公主也十分乐意与她聊聊戴蒙王子的往事,几个黑发侄子、甚至是海伦娜都与她逐渐亲近起来。

    本以为以上已经够他恍惚了。直到更魔幻的一幕发生了——

    一群小姐们,为了争那几个和王后一起去教堂的名额快打起来了!

    他的堂姐就笑吟吟地坐在旁边听她们争吵,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之后,

    她们就这样打起来了!

    但到底还是没彻底打成,那个有点力气的修女制止了她们,而堂姐看上去颇为关怀与担忧,安抚似的低声说了些什么,几位小姐总算是缓和了气氛,却明显对这位好心的公主更热络了起来。

    就在这时,丹妮菈抬眼和他对视。他看到了那双比寒冰更冷的眼睛。

    过了很久他才会知道,王后与公主各自让丹妮菈做了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比如确定某宗教或娱乐活动的名单——而正是这些微小的空间,让她得以一步步积攒起自己的力量。

    5

    “你的力量没有根基,”阿德莱德·庇斯伯里轻轻折下一支红玫瑰,“王室和你母亲的封君从未正面承认过你的继承权。”

    “这很糟糕了。”丹妮菈干巴巴地回应。

    “你得到的一切都是源自于你获得了那几个实权者的欢心,众人讨好的是你身后的权力,仅此而已。”阿德莱德把玫瑰递给了她。

    “还是有许多仆役和平民对我有好感的。”小公主心虚地挺了挺胸膛。

    下一秒,她听到了身边人几乎抑制不住的笑声,“在巨龙面前,平民的力量微不足道。”

    丹妮菈皱了皱眉。没有回应。

    阿德莱德又折下一支紫蔷薇。

    “你很聪明,比三年前的我做得还要好。而我喜欢与聪明人做交易。”阿德莱德把紫蔷薇别到丹妮菈耳后。

    有点痒,丹妮菈心想。然后把红玫瑰簪在了阿德莱德的盘发上。

    6

    阿德莱德先行离开了花园。

    丹妮菈又看见了那只紫色的蝴蝶,她一路追着它的轨迹,它却突然消失了。

    直到奥托·海塔尔出现在她的面前。

    “首相大人。”丹妮菈恍过神来,乖乖行礼。

    奥托的言语暗含谴责之意:“公主殿下,别为追蝴蝶误了时间,王后还在等你。”

    说完,他又命身后的侍从去抓蝴蝶。

    但是,为什么她会感觉奥托看她的眼神,很直白很赤裸,令她有些绝望?

    7

    “我看到了你给我綉的护符袋,”伊耿拦住了刚从王后房间里出来丹妮菈,“它很好看。”

    丹妮菈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你的生日快到了,这是给你的礼物,”伊耿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都是妈妈和奥托要求我这样做的,你别以为我就原谅你了!”

    她都有些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

    在伊耿期待的目光下,她拆了花里胡俏的包装,露出一只安安静静躺在玻璃框里的紫色渐变蝴蝶——

    丹妮菈感觉有点窒息。

    “我一看见它就想起了你的眼睛,怎么样,还不错吧?”伊耿有些小得意,没注意到表姐的瞬间凝固的笑容。

    他听到她说:“谢谢你,我很喜欢。”

    丹妮菈绝不会想到此后很多年伊耿送她的生日礼物都是蝴蝶标本。

    这也太省力了些,伊耿想。

    8

    丹妮菈一回房间就瞧见放在床头的金丝笼——

    那只蝴蝶正在里头扑腾,发出撞笼的声响。

    她靠近了它。

    眼前那活泼的紫和手上这死去的冰冷的紫逐渐漾开、蔓延、融为一体,最后彻底填满了她的视野。

    “你为什么这样恐惧?”她听到有个声音在问。

    而她死死咬住下唇,绝不说出一个字。却看见无数景象在她眼前浮现了又消失——

    是阿莉森结了新痂的手指,是雷妮拉不断隆起又落下的肚皮,是小姐们为了得到王后与公主青睐而在她面前吵红的脸……

    最后统统都化作了奥托的那一眼

    ——那不是在看一个活人,二是在看一个死物。

    一件精致的玩意。

    一个可以随手送出去的礼物。

    她生时被关在笼子里被训化和操纵,死了也可以被钉在框里供后人赏玩——这是一个蝴蝶至高的荣耀。

    蝴蝶没有权力,但蝴蝶至死美丽。

    丹妮菈已经很久不做梦了。

    但今夜,她做了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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