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邺城全部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都接到了宫内的传信。

    九月初五,皇太后寿诞当日将在望月台上举行千岁宴,府内业已及笄而未婚配的女儿都要在那天前去朝贺。

    往年每逢节庆朝贺天家的都是外命妇们,即已婚的各位公主、长公主、大长公主与经过册封的官员之母与正室,今年怎么轮到未出阁的闺女了。

    由于事出反常,各府都猜测纷纷,许多人心中已有答案,名门秀女们也都纷纷筹备起来。

    国公府接到宫内传信时,萧蓠正在换药。

    天肌玉髓膏果真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她将男子的四肢经脉骨骼切开,再重新接续后,恢复的相当不错,现在他的关节可以收展自如了。

    瓜儿风风火火地飞奔进来,大声地喊:“小姐!”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萧蓠并未转身去看她,依旧低头捣腾着手中的膏药。

    瓜儿喘了口气,回道:“宫中的女官来传信了,说是太后做寿,要你和二小姐那天一起去望月台为她老人家祝寿。”

    萧蓠问道:“只我与宁妹妹吗,你可有问明白?”

    “好像说各府的女眷只要没婚配的都要去贺寿。”瓜儿摸摸脑袋。

    传信的女官说话文绉绉的,听来顶像天书,她为了萧蓠也是豁出去了,费了好大劲才打听清楚,毕竟这不是一桩小事,她长那么大连皇宫的墙都没摸到过呢。

    谁知萧蓠听说后,只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然后再无下文。

    正当瓜儿以为自己是不是想多了,锦瑟却已按耐不住问:“小姐,过去太后寿诞都是由外命妇入宫朝贺,这次大不相同,其中必有缘故,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背后的意图?”

    萧蓠气定神闲道:“所谓意图便是选妃了。”

    “原来小姐早已猜到了。”锦瑟微微一怔。

    萧蓠道:“新帝登基已经三年了,从未下旨纳美入宫,如今膝下只有皇后所出一子一女,子嗣单薄,太后这个做母亲还不愁坏了?此次在官宦世家中遴选妃嫔,一来充实后宫,二能笼络朝臣,一举两得。”

    锦瑟了然地点点头,她也是玲珑心思的,细想便知道萧蓠所料不差。

    瓜儿在一旁插不上嘴,此刻听了二人对话,兴奋起来,自言自语地说:“小姐若是入了宫,那我可不就成了宫里人了,以后外面亲戚见了我指不定怎么巴结,呵呵,连死鬼老爹日后也得看我的脸色了。”

    萧蓠无语地睨她一眼,转头对榻上的人道:“公子的伤势已大有气色,如今应无大碍,只是需要几月时间静心调养,公子你看,我这里只有三个女儿家,这些时日照顾你多有不便,再说男女同处一室总有不妥,不如……”

    慕容倾淡淡地开口:“我不介意。”

    “你不介意,我却介意。”萧蓠心中暗骂。

    被他猛然截话,事先准备好的说辞都派不上用场,然她又岂会轻易改变初衷,又堆起笑容道:“公子的喉疾想是好的差不多了,请问你的名讳?”

    “云倾。”慕容倾回答的直接干脆。

    见他毫不隐晦,萧蓠心中有了把握,“原来是云公子,好名好名,那么……”

    “还想问什么,对你,我知无不言。”化名云倾的慕容倾温柔地睇视她,眸内宛有一泓秋水,涟漪暗生:“只除了家住何方。”

    然而萧蓠想问的也只有这个,其他的,她与他素不相识,又问来做什么?

    此时被他生生打断了去,萧蓠自是不甘心,又问:“云公子家中都有什么长辈,我可以找人代为报信儿,送你回府。”

    云倾道:“父母双亡,唯一的叔叔也鲜有走动。”

    “那么你的妻房呢?”萧蓠头皮发麻,仍不死心地追问。

    男子二十弱冠,便可成家,历来士族皇家还更早些,有些十六七岁便已妻妾成群,云倾看来应已弱冠,早该娶了妻室。

    云倾凉凉地看她一眼,幽幽道:“我有妻,但恐怕我认得她时,她不认我。”

    “哦,原来还没过门儿。”

    萧蓠晓得这稍有门第的人家结亲,都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许多人定了亲,婚前却连对方的面也没见过,自是不认得了。

    萧蓠这下陷入为难,她意欲叫云倾的家人接他回去,然后自己趁机将一千两收入囊中,至于这余下的伤势,她送佛送到西,但云倾好像看透她所思所想,她每问一句,他便能轻易化解。

    正踌躇着,云倾浅浅一笑,如和风细雨化入人心:“姑娘妙手仁心,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姐,姑娘能否告诉我,日后我必倾尽所有,还报于你。”

    妙手仁心?

    妙手倒也不假,这仁心?

    赞誉过了头,萧蓠只感到一阵肉麻,怀疑他说的是不是反话。

    云倾这一问真真问住了她,萍水相逢,萧蓠只为求财,没心思打探对方的家世背景,甚至连云倾的云是哪个云,倾又是怎么写的都没细问,自然她自己的身家背景也不愿让他知道。

    萧蓠缄口。

    “我家小姐是英国公萧大将军的长女,真正的名门千金。”瓜儿越俎代庖,洋洋自得地替她说了。

    萧蓠挑了挑眉,恨不得立刻封了瓜儿这张快嘴。

    云倾心里其实已经有底,只不过要她亲口承认才能确实了猜想。

    若说她忘却了他,因何扬言非君不嫁?可若她不曾忘,如今这样待他刻薄,仿若不识,又委实说不过去。

    他端详萧蓠尖尖的瓜子脸,眼底浮现的是少女丰润的脸颊。

    小奶猫变作了母老虎,颇有些张牙舞爪地味道,这些天说过的话十句有九句能气煞了他,可宰相肚里能撑船,男人又怎会同自己的女人斤斤计较。

    他总会探知原委,届时再来给她滋养得丰润娇柔一如当初。

    云倾目光坚定,自顾自躺下,合上了眼皮。

    见他这样,萧蓠目前也无从下手,只好暂时息了送走他的心念,等过一阵子再说。

    昭和宫内,皇后傅昭华晚妆初毕,对镜坐着。

    只见镜中人风鬟云鬓,英眉凤目,风华流丽,虽已是皇子皇女的母亲,一张脸仍未见半分岁月痕迹,许是身居高位久了,又自然流露出高贵典雅。

    若在平时,傅皇后对自己也是足够自信的,虽不至于六宫粉黛无颜色,后宫内也算得独占鳌头了。

    然想到最近的事,傅皇后不由自主地就忧愁起来,这样的愁绪,使镜中的人也似蒙上一层阴霾。

    唇边溢出一声无奈的叹息,傅昭华刚要起身,疏忽落入了一个暖热的怀抱中。

    慕容恒醇厚的声音在头顶盘桓:“昭儿怎么叹气了,是谁惹你不快?说出来,朕治他的罪。”

    傅昭华不动声色地挣脱那往日无比依恋的怀抱,低头道:“晚膳已然备好,陛下先去进膳吧。”

    慕容恒望着她的背影,一时出神。

    膳食早就备好,因慕容恒不喜铺张,傅昭华也向来以节俭治宫,桌上的菜色不多,林林总总也就十来样,俱都是精巧的时兴小菜。

    内侍布上菜,因见慕容恒把象牙箸搁在一边,迟迟不动,傅昭华盛了一碗飞龙汤呈上,“飞龙是山中八珍之一,肉质鲜嫩,趁着汤正温热,喝上一碗暖暖胃吧。”

    那汤玉白色泽,热气氤氲,慕容恒接过喝了几口,瞬时胃口大开,又夹了几样菜吃。

    傅昭华望着他道:“陛下,今日的菜可还合胃口。”

    慕容恒微笑道:“昭儿宫里的菜一向最得朕心,今日也是一样。”

    傅昭华双眸微黯,哀怨道:“眼下虽是这样想,今后却也未必了,宫中多了新的姐妹,皇上每日都能偿着新鲜花色,慢慢便会觉得妾身这里的菜乏味了。”

    她起身走了几步,在一盆盆载牡丹前停住,青瓷莲瓣盆里的花儿开得正艳,碗大的花朵儿,白里透出点点粉红,宛如娇羞的美人面儿。

    傅昭华捻起一朵花瓣说:“牡丹虽为国色,到了春日里,御花园内百花争奇斗艳时,陛下自然也不会多瞧它一眼了。”

    慕容恒面有惭色,“皇后所想朕全都知道,原本朕也不愿纳妃,何况这些日子荣王渺无音讯,实在令人担忧,只是母后三番五次提起,朕实在不忍忤她心愿。”

    傅昭华道:“陛下的心意,妾身完全明白,其实也怨妾身,自从诞下一位皇子后,多年来再无所出,子嗣不昌,太后自然担忧,所以纳妃之事,妾身不敢阻拦。现下妾身只有一个请求,不知陛下能应允否?”

    慕容恒见她这般大度,欣慰道:“朕怎么忍心教昭儿失望。”

    傅昭华郑重道:“帮夫婿纳妾乃是妻子的本分,何况皇后总揽六宫,有些事妾身也应有份参与,妃嫔的人选,妾身不敢独断,但求能帮陛下做个参谋。”

    慕容恒松了一口气:“当是什么大事,此等蝇头小事,朕都依你就是,届时只要昭儿看不中意的,不管是天姿还是国色一律弃了。”

    傅昭华见他说得心诚,感动莫名,脸上愁云也散尽了,“妾身幼年入宫,这些年来,皇上待妾身如何,妾身怎会不知,但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妾身不敢要求更多,唯望皇上不忘初心。”

    傅昭华夹起一枚莲子递给慕容恒道:“莲心,连心,愿妾身与您日后夫妻连心,永世不离。”

    慕容恒闻言微微动容,默声吃下莲子,将筷子一搁,“朕饱了。”

    马上有宫婢端来手巾,茶水等物,他漱口后,净了手,示意他们全部褪下,走过去挽住傅昭华的手,满是柔情道:“唯有昭儿教朕看也看不饱。”

    傅昭华的脸瞬时红如火烧的云彩,虽已是老夫老妻,仍不免羞涩,她目含春色,他情难自禁,相携双双入帐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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