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铺一家九口,公婆耳力欠佳,小叔子是个光棍,当家的好赌,油铺生意能撑到今日,实是靠那妇人,邻里虽有口角,却无杀身之仇,据仵作核验,死者颈部有开口,浑身血液流尽。在如此短时间放干这么多活人,凶手用了药物,作案手法残忍且娴熟,目前云州城还未有先例。”

    书房弥漫淡淡墨香,沈慕时神色清寒,掠过她时流露出一丝担忧。

    酉时沉日,残霞酡红。

    阮舒窈思索着他说的一家九口性命,回忆起那妇人丰腴身形,双手紧握篮筐边缘,像是在刻意保护自己腹部。莫名眼眶一酸,岔然抬眸望向沈慕时。

    “吓到你了。”沈慕时音色温煦。

    她摇摇头:“他们的后事?”

    “已吩咐下去,沈府会出面处理。”沈慕时答。

    好半响,她又问:“陈家小姐,还昏迷着?”

    “晚些我去看看她,你待在府上,别出门。”

    两人想起什么便说两句,她沉默的时候,沈慕时就在旁边翻看兵书之类。

    *

    月如钩,银辉倾洒。

    阮舒窈侧卧床榻,静心阖上眼眸,梆梆鸣更声逐渐清晰。

    夜风里一股奇异香气侵染,甜腻迷离,她张了张口,身体好似飘浮海浪,七巧闭识闷不透气,瞬间没了知觉。

    凉水从鼻息涌出,阮舒窈猛地惊醒,彻骨寒意袭来。

    她浑身湿漉漉躺着,无尽昏暗,冷得发抖。

    “来人。”

    “来人。”掐在喉咙里的声音有些浑浊。

    良久,屋外丫鬟毫无动静。

    “这是怎么了?”她喃喃呓语,试图从混乱思绪中找些答案。

    一道冷冽男声响起:“实在抱歉,你睡得太沉。已经五更了,我只能用水泼醒你。”

    她轻蹙眉头,睁开疲重眼帘,这个角度只看到男人腰部,墨玉镶满腰封,气质沉郁。

    视线转动,发现自己不在闺房,而是躺在一张石床上。

    阴森密室里微弱烛火摇曳,映照出墙壁繁复图案,像是在浮动,不远处无数铜柱整齐罗列,铜柱上森森白骨盯着她,周遭一切无不诡异。

    这个地方勾起一种令人厌烦的熟悉感。

    “王宗瑞?”

    “你,你怎么敢?你……”她强支起身子,却没力气质问更多。

    锐利目光锁定她,男人踱步行至,俯身凑近道:“我有什么不敢?”

    “为什么连她们也不放过,她们毫无还手的能力?”

    记忆涌回脑海,阮舒窈五识清醒些,她想起,油铺一家九口性命,定然是王宗瑞所为,即便不是他亲自动手,也是他授意如此。

    “那你有吗?”

    王宗瑞像是怕她没弄明白自身处境,揶揄道:“你有还手的能力吗?一丝迷烟你便不省人事,你比我想的要弱很多。”

    惊虚过后,她力气耗尽倒回石床,只有两手指尚能动弹。

    “你要做什么?”每一个字音都充满警惕。

    “沈二小姐,不是对密室格外好奇吗?接下来,我带你慢慢探索。”王宗瑞神情亢奋:“很快,你就会知道一切。”

    “铮~”

    一阵铿锵琴音穿透铜壁,绵密无穷,琴声似泉水流淌,旋律回荡。

    迫不及待的神情定格在王宗瑞脸上,阴森目光睨向幽静处。

    “府里来了贵客。”幽幽的声音传入他耳蜗。

    极为扫兴的,他轻挥衣袖,瞬息阮舒窈抬起的手指滑落下去。

    *

    相府前厅,琴音绕梁,钟鼓钹磐。

    宾位上,秀颀身姿正襟而坐,皙长手指掩住琉璃茶盅,茶香萦绕指尖。

    对坐中年,着紫色常服,外罩花衣,年纪接近五十,鼻翼上挑一道醒目伤疤,他左手执青玉扇,眉目压低:“二月二殿下生辰,去岁礼部便开始递折子,询问是否延旧制,近来圣上国事繁忙,这些折子都被积压着,今日殿下得空,臣想问……”

    “舅舅的病,好得如何了?”不紧不慢的声音充满威慑力。

    中年一盹,心中暗生警惕,语态谦卑道:“托殿下洪福,老臣渐有起色。”

    燕宁唇角荡起笑意:“舅舅安康,外甥心中甚慰,关于折子积压,孤到有个提议。舅舅统领储君堂,功在天下,如今病好了,可携诸骨鲠之臣,共理国事,同为圣上分忧。”

    中年男人复杂目色里闪过讶异,搁下手中青玉扇,躬身行礼:“殿下抬爱,臣感激涕零。臣虽勉力跻身储君堂,却是虚有其名,万不敢妄议国事。今日冒昧提及,实是心系殿下生辰。再者,国之大事,当由圣上亲裁。”

    燕宁面色不变:“舅舅心系外甥,何须生分。国事浩繁,孤正有事相求。”

    中年腰身弯得更低:“殿下折煞老臣,臣病体初愈,力有不逮,若殿下用得着,臣愿竭尽辅佐。”

    燕宁深邃眼瞳一敛:“北国辽阔,四邻环伺,去岁缅因之战,孤心有余悸,想着若能组建一支亲卫军,护孤周全,倒能睡得踏实些。”

    中年男人似有所触,眼睑微垂,复又抬起,心中瞬息了然殿下深意。

    说是组建一支亲卫军,实是准备削兵马大权。

    沈家世代领兵,功勋卓著,其麾下干将骁勇善战,随便拎出一支队伍,皆可护殿下周全,殿下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组建亲卫军。

    为了拉拢沈家,他可是不惜置王宗瑞于死地,这才不到一日,他又反过来,准备捅沈家刀子?

    中年男人暗自苦笑,这个皇子外甥,越来越像他爹。

    他亲自登门商议,难道是想着与母族重修旧好?

    一番权衡藏于无形,中年男人面上腆着赤诚之色:“此事,还需妥善筹划,免伤朝臣之心。”

    言下之意,沈家掌天下兵马大权,这事可不好办吶。

    中年男人笑意深长:“殿下喝茶,喝茶。”

    室内光线柔和,几缕龙涎熏香缭绕,燕宁捏住茶盅,眸色漠然。

    “哎呀,茶凉了。”中年男人啧起嘴巴,像是十分懊责。

    清雅乐音中,一袭水蓝云锦步入眼帘,轻盈身段拂动茶气,纤柔素手递到他面前。

    燕宁不喜肢体触碰,并未伸手。

    “殿下,是不肯原谅我?”侍茶女款款压低身子,茶盏齐眉举着。

    燕宁睨去一眼,这才认出王思妍,她鬓髻样式朴素,几缕碎发挽入耳畔,握紧茶盏的指尖微微泛白。

    漫长沉默里周遭气息发生微妙变化。

    感受到后背寒意,王思妍缓缓抬头,柔情眸色好似蕴含千言万语:“殿下。”

    她抬起素手,茶盏举高了些:“思妍先前做了错事,已诚心悔过。请殿下,莫要与我置气。”

    燕宁对她的事毫无兴致,更谈不上置气。

    “你起来吧。”

    “殿下。”王思妍双目微红,煎熬之际,燕宁接过茶盏,遂搁置案几,清冷面容上看不出半点喜怒。

    王思妍咬着下唇,一抹不可言喻的情愫从眉宇晕开,婉转起身。

    燕宁并未看她,腰背向后靠实,漫不经心道:“舅舅有何高见?”

    他指组建亲卫军之事。

    “下月初殿下生辰,紧急筹备一支献艺曲队,应是不难,为防有心之人訾议,臣斗胆举荐小女思妍,为曲艺队唱鼓领舞。”中年男人目光流转,细察皇子神色,不见异常,继续道:“只是思妍她,戴罪之身,恐难担此重任,亦可在其他世族挑……”

    “若真行此道,思妍最为合适。”燕宁眸色冷沉。

    中年男人回以一笑,暮然感慨道:“想起殿下出生时,万物复苏。思妍命好,与殿下同岁,她生于春末,比殿下小一个月份。那时,两个孩提总在眼前转啊转,转眼,都这般大了。”

    燕宁并未被这番感慨触动,言简意赅道:“孤的生辰,不便操办,礼部若真有这心,让他们匀些银子出来,填补百姓赋税。”

    中年男人面上笑意僵住,老奸巨猾的当朝丞相,一时语噎。

    两人对视片刻。

    丞相王睿低下眉头,自知此事再无转圜之可能,遂奉承道:“殿下高瞻远瞩。”

    燕宁别过脸,长身立起,强大气场鞭笞靠近之人,王思妍春心坠去,后背满是冷汗。

    “孤还有事,舅舅不必相送。”奢雅前厅里,沉冷声音消散。

    良久。

    小厮回禀,皇子殿下的马车已离相府。

    丞相王睿摆了摆手,示意王思妍退下。

    空荡荡的前厅里,王睿目光虚浮,似是自言自语,道了句。

    “进来吧。”

    “哈哈哈哈。”一道刺谑笑音盖过琴瑟钟鼓:“怎么样,丞相大人,还对他抱有希望呢?”

    王睿回过身,那双历经风霜的眼眸投向远处,缓慢开口:“希望是为人心中灯火,遇到引子,自当发亮。”

    一双玄色革靴迈入前厅,王宗瑞大步流星行来,神情带着几分不羁,揶揄道:“就怕你这心中灯火,再反过头,把你烧成灰烬。”

    “胡言乱语。”王睿头脑一胀,气得吹胡子瞪眼。

    王宗瑞鼻息发出冷笑:“呵呵,我胡言乱语,卜昼卜夜,是个烂人,那丞相父亲你顽病多年,为何还要为了我这个烂人,去跟圣上求赐免死金牌?”

    王睿怒色稍霁,开口道:“你是王家血脉,不可妄自菲薄。未来皇子殿下登基,你世袭相位,你该考虑的,是如何快速修复,与他之间的关系,过去的事,最好永远烂在肚子里。”

    王宗瑞皱起眉头,眼里的轻蔑十分明显,仿佛整个世界都令他感到不满,讥讽道:“呵,丞相真是大义凛然,令人敬佩。”

    他盯着王睿,挤出几厘破碎笑意:“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死在他手上,那些破事,也只能烂在肚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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