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夜,寒风呼啸,厚厚的云层将整个月亮遮挡了起来,天地黑成一片,唯有齐国皇后的承德宫内还亮着灯,仿若一只漆黑巨兽张开的大嘴嘶吼着要吞噬什么。

    “娘娘,皇上在泰和宫宠幸的那个宫女找着了,徐太医也带到了。”大宫女兰雪对着坐在梳妆台前由宫女梳理头发的皇后说。她旁边站着一位拿着箱子胡子花白的老人,在他们两人后面,几个太监压着一个低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子。

    “嗯,徐太医给她把把脉吧。”皇后斜睨了一眼镜子中那颤抖的身影后嗤笑一声。

    “是,娘娘。”徐太医走到那女子身旁,蹲下身将手指搭在她的手腕处,那女子顿时吓得更抖了。

    过了片刻后徐太医收回了手,在心里默叹了一声后,向皇后娘娘拜了一下道:“娘娘,这个宫人已经怀胎两月了。”

    皇上和皇后成婚三年,皇后至今无所出,其他妃嫔也未能给皇上生下一个皇子或公主。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第一个有了身孕,也不知是福是祸。

    徐太医心里想着这些,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丝毫。做了几十年太医,徐太医深知宫中的事情知道的越多越危险。皇后娘娘如何处置这个宫人,很可能关系到自己及家人的性命。

    “怀胎两个月了,真是好福气,卑贱的宫人也要飞上枝头了。”

    “你以为从皇上泰和宫的随心堂溜走就瞒得过本宫吗?”皇后转过身来,瑰丽明艳的脸上露出轻蔑的神情,俯视着快要缩成一团的宫女。

    “皇上的随心堂确实造的十分隐秘,藏在了泰和宫的花园假山里。让本宫的人一番好找,差点以为你是什么鬼魅狐妖。不然怎么进了泰和宫后没出来,也没在泰和宫里,突然就消失了。”

    “好在本宫的人,有次无意间发现,泰和宫的宫人竟突然从御花园假山出来。这才知道泰和宫花园假山和御花园假山之间有暗道,你是从暗道溜出去的。”皇后说完后接过身旁的兰雪递上的茶饮了一口。

    “本宫最是厌烦僭越之人,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妄想生下皇长子。把头抬起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听到皇后的话,地下跪着的宫女颤巍巍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张秀气小巧的脸。她头上的螺髻在被押送过来时变得散乱不堪,脸上的妆容早已哭花了,眉毛因恐惧紧紧皱在一起,好看的桃花眼不停地冒出泪水,变得雾蒙蒙的,更显得她无辜可怜起来。

    “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绝不敢妄想什么。那日奴婢是奉了太后娘娘的命去泰和宫给皇上送温良玉圭,不料皇上当时饮了许多酒才会……”

    “娘娘,奴婢是万万不敢僭越私自勾引皇上的。求娘娘明鉴,饶奴婢一命吧。奴婢日后定当尽心尽力服侍娘娘,一切都以娘娘为重,一切都听娘娘的,求娘娘饶了奴婢吧,”说完这个宫女就立刻对着皇后连续磕起了头,咚咚咚地,一声接着一声。没一会儿,宫女的额头就磕破流血了。

    这个宫女名叫若安,是太后娘娘的康宁宫的普通宫人。家在齐国东部的一个名叫硕泽县的小县城。祖上曾经阔过,算是没落的书香门第。家中有几亩良田,日子过的虽不算富裕但也是幸福安宁。

    原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静普通地过下去,没想到在她14岁那年,家中却连遭不幸,彻底打破了她平静地生活。

    先是齐国西边的邻国梁国,突然在齐国边境发动了战争。为了抵御梁兵,齐国皇帝下令在全国征兵,官府把她的大哥给抓走充军了。

    起初,她大哥还会往家里寄几封书信报个平安,没过多久她大哥的书信突然就断了,大半年都杳无音讯,不知生死。

    她爹娘苦等大半年后,无法再继续忍受失去儿子音信的焦虑担忧。通过人情关系,多方寻找打探,终于寻得了一个近日将前往齐国西部城镇做生意的商人,并拜托其帮忙打听她兄长的消息。

    她爹娘日夜苦盼商人能带来她兄长的好消息,没想到却收到商人传信,说他兄长早已战死沙场。

    她爹娘闻此噩耗难以接受,悲痛不已,一瞬间苍老了许多。

    她娘更是为此伤心难过地病倒了,终日躺在病榻上泪水涟涟。一向爱哭的她也只能忍着失去兄长的悲痛,一边照顾生病的母亲,一边躲起来偷偷哭。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没等她爹娘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她出嫁了的二姐又因为难产落得个一尸两命。

    接连的打击终于击垮了她娘,她娘的病情变得更重了。

    她爹也变得越来越忙,她在家很少看到她爹,只偶尔看到她爹匆忙外出的背影。那段时间,她爹一面到处找大夫给她娘看病,一面还要去把因难产而死,不能进入夫家祖坟的二姐给接回来安葬。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都压在了她爹身上,她眼睁睁地看着她爹一天天地消瘦下去,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好好照顾她娘,期望她娘的病能早日好起来,让她爹也少些担忧。可是她爹找来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治好她娘,大夫们都说心病难医,得她娘自己想开些慢慢调养这病才能好。

    她娘终究是无法想开,在一个寂静的夜晚,怀着失去了一双儿女的悲痛心情撒手人寰了。

    她娘走后,她和她爹心中的悲痛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接连失去三位至亲,她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也扛不住了。在安葬完她娘和二姐并给她大哥建了个衣冠冢的那天,她从不酗酒一向都是温柔得体的爹,买了好几壶酒回家。

    她爹一个人在书房里关着门喝酒,她进不去又害怕她爹出事,只能在外面等着。她在外面等了许久,突然听到一声轻微的呜咽哭声,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那哭声却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她从没见过她爹哭成这样,吓得她哭着拼命拍书房的门,不停询问她爹怎么了。

    听到拍门声,他爹的哭声停了下来。过了一会书房的门打开了,她连忙跑进去,看到她爹坐在椅子上扶额默默流泪。

    她跑到她爹身旁,想说些什么安慰她爹,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因为她也和她爹一样难过。为她娘,为她大哥,为他二姐难过。她爹默默地哭,她就站在一旁跟着哭。

    过了许久,她爹清醒了许多,把她叫到眼前,神色认真地对她说,他只有她这一个亲人了,叫她一定要保重好自己,不要让他再经历丧亲之痛了。她当时红着眼向他爹保证,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好好活下去,不会让她爹孤单一人的。她暗下决心,以后要好好孝敬她爹,连同她大哥二姐那一份。

    之后的日子,硕泽县接连下了将近半个月的雨。她爹望着天上总也下不完的雨,担忧县里的河堤会决堤,想带她离开硕泽县,去到更安全的地方,等硕泽县不下雨了再回来。可是还没等她和她爹离开,河水就在一天夜里汹涌地涌进了城中,所到之处皆是一片狼藉。

    她和大多数人一样,都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被洪水吞噬了。

    她本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却幸运地在漂流时被一棵树给挂住。她大声呼救,最后被好心人给救下活了下来。

    她和其他灾民们一起被安顿在了一个破庙内,但是她没有看到她爹的身影。她向周围的人打听是否见过她爹,他们都说没有见过,眼里流露出令她不安的同情。

    她要去找她爹,脑子里乱糟糟的只剩这一个想法。于是,她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破庙。她不知道她现在在何处,只知道她要回硕泽去,要找她爹,找她唯一的亲人。

    她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身上穿着被水泡的皱皱巴巴后烤干的衣服,脚上则是一双不合脚的破旧鞋子,那还是在破庙给难民煮粥的大娘看她光着脚可怜给她的。她身无分文,一路上一面靠着找人问路和乞讨向着硕泽方向去,一面四处打听有没有人见过她爹。

    有天她赶路累了,在城外一棵树下休息。突然听到背后树林里传来几声有节奏的敲击树木的声音,那声音又小又沉闷,不注意听就很容易被忽略掉。她觉得奇怪,悄悄探头查看,发现了一个年龄和她差不多大,穿着打扮很是精致富贵的女孩子被绑着手脚坐在地上。那女孩口里塞着一团破布,脑袋正一下又一下地撞着旁边的树干。

    她猜测女孩可能是被人牙子拐卖的富家小姐,就悄悄走过去把那女孩口里的破布取了出来,并给女孩比了个不要发出声音的手势。女孩看到她时眼睛瞬间就亮了,爆发出喜悦的光彩。女孩手脚上绑着的绳子很紧,她废了好一会功夫才解开。

    在她解绳子时,女孩小声告诉她,她叫王淑瑶,是附近郡县的人。出门玩耍时闹脾气,与仆人走散了,才被人牙子盯上拐走了。王淑瑶说人牙子渴了,这会去附近找水喝了,马上就会回来,她们得赶紧逃跑。她家里人现在一定急着在找她,只要往城里跑,找到她的家人她们就安全了。

    幸好若安刚从附近的城里出来,还记得路,带着王淑瑶就往城里的方向跑。

    她们没跑出去多久,就听到树林里传来了人牙子的怒骂声,紧接着就是离她们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树叶摩擦声。那脚步声就好像一下一下地踩在她们心上一样,使她们紧张极了。

    若安和王淑瑶跑的快没有力气了,很快她们就要被追上了。紧急之下,她们决定利用草木的遮挡藏起来。她们刚藏好,人牙子就到了附近。

    人牙子是追着王淑瑶的脚步声而来的,脚步声消失了,他猜测王淑瑶必定是藏起来了。他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一边找一边恐吓威胁王淑瑶赶紧出来。

    当人牙子快要搜到王淑瑶的藏身之处时,若安捡起了一块石头,朝远离王淑瑶的方向丢去,制造出了一声声响。人牙子果然被吸引了过去,发现没人后,恼羞成怒的回头,却看见了若安露在外面的衣角。

    人牙子不动声色地走了,若安刚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一劫。突然脊背发凉,感觉有什么人站在她后面。若安不敢回头,拔腿就想跑,但人牙子一把把她抓住了。

    挣扎间,人牙子给了若安一拳,她顿时瘫倒在地上。人牙子气若安放跑了王淑瑶,抓起她的头发,口里喊着该死的小兔崽子,就要再给她几拳泄愤。看到她的脸后,发现她是女孩子,人牙子脸色顿时变得高兴了起来。他狞笑着说,跑了原来那个,白送上来的丫头也能卖上几个钱。

    倒在地上,若安看见王淑瑶躲在树林中,面色悲愤地好像要冲出来救她。她连忙趁人牙子忙着用绳子绑住她手脚,对着王淑瑶轻微摇头地阻止。已经被抓了一个,不要再有一个被抓了。

    人牙子抓到了若安,累的只想立刻回城里好吃好喝地休息一番,于是扛着她心满意足的走了。若安抬头最后看了一眼王淑瑶,王淑瑶无声地流着眼泪,颤抖着嘴说着什么。若安看出来了,王淑瑶在说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若安心说不用说对不起,救王淑瑶是她自愿的。她不怪王淑瑶,只是可惜,她没有办法去找她爹了。泪水一滴一滴地流出,最后蓄满了眼眶,若安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一片了。

    之后若安就被人牙子卖给了都城来的牙婆,因为长得不错,年纪合适,她又被牙婆卖进宫做了宫女。直至被皇上宠幸,被皇后娘娘发现有孕,才有今日这一幕。若安知道,她今日恐怕凶多吉少了。但是,如果可以,若安还是希望活下去,希望有朝一日能找到她爹。

    想到她爹,若安求生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

    若安停下磕头,小心翼翼地对皇后娘娘道:“皇后娘娘,奴婢肚子里的孩子,任由娘娘处置。只求娘娘饶奴婢一命,奴婢定将念着娘娘的大恩大德,为娘娘效犬马之劳。”说完她又磕起了头,好像只要她一直磕头,皇后娘娘就会放过她一样。

    入宫两年多,若安从未有过生下皇子,变成妃嫔的想法。被皇上宠幸不是她想要的,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她想要的。

    她一个小小的宫女,没有办法弄到落胎药,只小时候听过,有妇人因为怀胎时摔跤,撞到肚子流产。所以,她被皇帝幸后,总是在晚上,偷偷用肚子撞击床沿,希望这样就不会有孩子。

    可是,她还是怀孕了,而且已经两个月了。

    皇后好像是欣赏够了若安磕头求饶的样子,命若安停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可怕的笑意。

    “孩子当然是和亲生母亲在一起才是最好的。你的孩子本宫不会夺走,本宫会让你和你的孩子在一起的。”

    听到此话,若安惊喜地望向皇后娘娘。她以为皇后娘娘要大发慈悲地放过她,可是下一秒,皇后娘娘的话让她整个人,就像掉进冰窟一般从头凉到脚。

    “你就和你的孩子一起去地狱里呆着吧。徐太医,给她一杯毒酒,送她上路吧,”皇后冷酷道。

    “是,娘娘。”

    徐太医从医药箱里取出了一小瓶毒药,递给了身旁的太监。太监立刻掰开若安的嘴,将毒药灌了进去。若安被灌了毒药后,在地上抽搐了一会,不久就渐渐安静下来没了气息。

    旁边的太监见若安死后,就把她抬了出去。不久后,一辆马车出了宫门往城外的乱葬岗驶去。

    皇后见若安被带下去后,对着徐太医警告道:“徐太医,你在太医院多年,应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请娘娘放心,下官今日只是来给娘娘日常请脉的。”徐太医神色郑重地对皇后道。

    皇后听到徐太医的答复,满意道:“好了,都下去吧。”

    徐太医回到太医院,独自一人坐在椅子上,思索了良久。终于他下定决心般,写了一封信,藏在了太医院的一块地砖之下。他给那宫女喝的不是毒药,而是他闲来无事,照着古方研制出的假死药。今日情况危机,他虽然还没试过这假死药的效果,但对这假死药有七八分把握,只能冒险一试。为了保住皇嗣,他已经尽力了,剩下的就看那宫女的命了。皇后心狠手辣,万一他遭遇了不测,至少还有这封信能证明他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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