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扬州,烟雾朦胧,春色翠碧。

    连绵不断的春雨在今日终于歇了架势,给了几缕阳光。

    江家丫鬟在东侧门拦下了货郎,兴高采烈地比划着推车上的珠花,叽叽喳喳笑个不停,西跨院却在寂静小院中爆发争吵。

    “周姨娘这是打算违背老爷和夫人的命令。”

    “把芸哥儿给我带出来!”

    屋内,江芸芸被这个尖锐的声音从睡梦中惊醒,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她脑子浑浑噩噩,一时间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一下是现代刚毕业的大学生,一会又是在水中挣扎的古代小孩,耳边是庆祝毕业的欢笑声,却在眨眼又成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若是又去跳河,可是要牵连了我们苍哥儿的。”

    她头疼欲裂地敲了敲脑袋,对外面的声音一会儿是厌恶,一会儿又是害怕。

    ——章秀娥。

    她脑海中诡异浮现出一个名字。

    “周姨娘这是打算违背老爷和夫人的命令。”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那个声音越发尖锐,连带着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江芸芸抬眸看向紧闭的大门。

    “不,不准进去。”一个怯懦的声音打断了这些脚步声。

    ——娘。

    江芸芸想起昨夜迷糊间见到的一人模样——穿着浅绿色的上衣,下系同色素色长裙,头上簪着木簪,皮肤雪白,柳眉娟秀,尤其是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瞳仁乌黑,水光潋滟。

    “可芸哥儿昨日才醒。”那个怯生生反驳声显得格外势弱。

    “姨娘别耽误章妈妈的事。”

    “正是,苍哥儿的科考宴还要章妈妈看顾呢。”

    狗腿子的声音接连响起,吵得江芸芸烦躁不安。

    “油嘴滑舌,这事哪里轮的上我们这些奴婢上手。”章秀娥假意怒道,“快把人抬出来。”

    门上倒映出一道道影子,江芸芸的视线落在被团团围住的身形娇小的女子身上。

    “不行。”那人伸手推开章秀娥,挡在门口,颤抖着的声音把人拦下。

    章秀娥的影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那几个仆人回过神来,脸色发狠,直接动起手来。

    周姨娘惶恐去拦人,哪怕被人推搡也半步不肯挪走。

    江芸芸听着外面的动静,顺手操起手边的药碗,准备去救人。

    外面哭着守门的好像是原主的生母,长得格外好看,但爱哭胆小,性格怯懦。

    没一会儿,她听到有人重重摔在地上的声音。

    狗仗人势!

    江芸芸拢了拢衣服,快走几步,推开窗户,随后目标明确地朝着被团团围住,穿着紫色比甲的人扔去那口碗。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犹豫。

    直到那碗落在地上,众人才回过神来。

    章秀娥发出尖利的喊声,与此同时,额头缓缓流出一道血来。

    那道血慢慢悠悠流下,顺着下颚落到华丽的领口,最后晕开一片红痕。

    “芸儿。”那个柔弱的女子狼狈爬了起来,惊恐不安地看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仆从,最后看向江芸芸,神色仲怔。

    “手滑。”江芸芸大病未愈,有些发寒,拢了拢身上薄薄的衣服,懒洋洋说道。

    章秀娥下垂的眼尾被瞪得扬了起来,双手颤抖地指着她:“放,放肆,把他抓出来。”

    周姨娘立马伸手拦在门口:“他不是故意的。”

    “抓出来,抓出来。”章秀娥用手捂着额头,大声嘶吼着。

    江芸芸也不知从那里掏出一根棍子,左右戳着,一戳一个准。

    那些人很快就被江芸芸接连戳翻在地。

    周姨娘一脸茫然地看着江芸芸。

    众人更是见鬼一般盯着她。

    以前的芸哥儿内敛胆怯,连高声说话也不敢,今日怎么这么凶残。

    江芸芸出了一身汗,久病的身体也有些累了。

    “这么热闹的事情,合该给外面的人看看。”她转了转手中的竹竿,皮笑肉不笑地说着,“曹操杀王垕的故事你知道吗?”

    章秀娥听明白了江芸芸的威胁,青着脸不再动手。

    “你为何要带我走?”江芸芸问。

    “你做下这么丢脸的事情还好意思问。”章妈妈冷笑,“死过一回倒是不一样了,无法无天了。”

    江芸芸施施然点头:“确实,我打小就是硬骨头。”

    章秀娥故意激怒着:“二公子不要胡闹,过几日府中就是苍哥儿的科举宴,不要让老爷夫人发火,也让周姨娘为难。”

    周姨娘嘴角微微抿起,虽气弱但还是坚持说道:“苍哥儿刚醒,搬来搬去万一加重病情怎么办?”

    江芸芸眼神在院中众人身上扫过,随后看向章秀娥:“刚才他们说这个宴是你负责的?”

    章秀娥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我这个硬骨头放到老爷夫人面前也碍眼,万一还要劳烦你整日看着我,不是耽误你这个做大事的人飞黄腾达吗。”

    江芸芸话锋一转,虚弱地咳嗽一声:“我都这样了,还能翻出花来吗?”

    打蛇打七寸,章秀娥看着面前瘦弱苍白的人,犹豫了。

    “万一科考宴这么重要的事,被人摘了桃子,得不偿失啊。”她长长叹气。

    章秀娥本就不乐意揽下这些无利事,今日又负伤了,也算有了交代,听他这般说,心里一下就有新主意。

    “如今阖府上下苍哥儿最重要。”她捋了捋袖子,冷笑一声,“就让芸哥儿在周姨娘这里再呆半月,料你们也翻不出花来。”

    她安排了几人守着小院大门,便脚步匆匆回去了。

    那些仆人踩低捧高,不愿在这里消磨大好春光,等章秀娥走后,也跟着嘻嘻哈哈跑了,院中很快就只剩下母女两人。

    那个狼狈的女人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之人。

    江芸芸这人吃软不吃硬,碰到章秀娥这等凶横之人,打一架都是不怕的,最怕这般好看又柔弱的人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咳咳,进来坐坐。”她利索地关上门,爬回床上坐着。

    “芸儿。”周姨娘入内,见她苍白的小脸,心中一软。

    江芸芸对着她微微一笑,嘴角的小梨涡也跟着闪动。

    周姨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心里的惴惴不安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她觉得刚才的芸哥儿浑然陌生。

    “你刚才怎么打章妈妈?”周姨娘不安说道。

    江芸芸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反驳道:“我看她有点欺软怕硬,不碍事。”

    周姨娘依旧心事重重。

    江芸芸脑子晕乎乎的,她昨夜醒过一次,但浑身难受,睁眼没超过五秒钟就继续昏过去了,那时周姨娘一直围着她,她一睁眼就看到,心中莫名安心。

    “娘。”

    周姨娘惊讶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才沙哑说道:“芸哥儿要叫我周姨娘。”

    一直流离在外的江芸芸被一个称谓猛然拉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中。

    ——等级森严、三等九般的古代社会。

    “我,失忆了。”江芸芸沉默片刻,眼珠子却直勾勾盯着她看,面露犹豫之色,开口却没有太多停顿。

    周姨娘先是迷茫了片刻,随后大惊失色。

    江芸芸赶在她说话前,急忙截住她的话:“我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就是有点记不清事,所以想要娘帮我遮掩一下。”

    “这可如何是好?”周姨娘忧心忡忡地握着她的手,焦急却又沉默地来回翻看着,最后认真说道,“没关系,姨娘会保护你的。”

    江芸芸盯着那截秀白的手指,忍不住有些走神。

    断断续续的记忆中都是这人哭泣的模样,似乎只要有一点风浪,她都能落泪,可这样柔弱胆小的人却在刚才几次三番站在她面前,企图为她遮蔽风雨。

    “你叫什么名字?”江芸芸缓和气氛问道。

    周姨娘瞪大眼睛。

    江芸芸后知后觉这个问题有点不合适,尴尬地揉了揉脸。

    “我,我叫周笙。”不曾想,周姨娘竟小声回答了,“鼓瑟吹笙的笙。”

    半文盲的江芸芸和她面面相觑,最后转移话题:“娘过来坐。”

    周笙连连摆手:“不能叫这个。”

    “我就私底下叫叫。”江芸芸是叫不出姨娘这个称谓的,随口敷衍着。

    周笙脸上露出笑来,眼尾上带着的一滴泪珠却瞬间落了下来,愁苦的面容下瞬间浮现出娇媚的艳丽。

    “我叫什么名字。”江芸芸回神,反手捏着周笙的手指,心不在焉地问道。

    “江芸。”

    江芸芸回神,原主和她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又接连问了几个问题,这才勉强摸到一点轮廓。

    原身叫江芸,江家庶子,行二,前头一个嫡长子,后面一个嫡幼子,还有两个姊妹,都出自夫人膝下,周笙膝下还有一个小三岁的亲妹妹,但被赶去祠堂祈福,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怎么就跳河了?”江芸芸诈道。

    目前看来居住条件确实艰苦了点,但还不至于因为这些就想不开跳河。

    周笙双眼含泪,偏又不似他人的嚎啕大哭,只是断断续续地抽泣着,眼泪却是大颗大颗地往下落,看得人格外心疼。

    在周笙断断续续的叙述下,江芸芸才发现在自己的处境是真的要完。

    据说有一个荤素不忌的王爷派人来扬州寻美人,江家想攀附这门关系,就打算把肖像其母的江芸包装成礼物送上去。

    江家希望搭上王爷这条线,为嫡长子江苍铺路。

    十五岁的江苍在今年过了科考,而江芸至今没有读过书,境遇天差地别,这才一时想不开跳了河。

    江芸死在那个冰冷的湖中,不得不临时上岗的江芸芸接过了这个烂摊子。

    任务:逃离变态王爷。

    时间:一个月。

    “真不是东西啊。”江芸芸唾弃了一声。

    “都是姨娘没用。”周笙抱着她哭湿了衣襟,“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芸芸拍着她的肩膀安抚着:“还有一个月呢。”

    “现在是谁当皇帝?”江芸芸开始打听外面的消息。

    周笙捂着她的嘴,小声说道:“怎能口出狂言。”

    江芸芸眨了眨眼,扒拉下她的手:“现在是什么年号。”

    “四年前山陵崩,如今该有新的年号了。”周笙神色为难,“可我久不听外面的消息,已经不知道了。”

    “所以四年前老皇帝死了,现在是新皇帝继位……呜呜……”

    江芸芸把大逆不道的话都咽了回去。

    “那我换别的问题说。”她紧盯着面前的人,摸了摸自己胸口,咂舌,“我不会是在女扮男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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