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经过就是这样。”

    赵凉越摸着阿白茸茸皮毛,思索一番,道:“看来他们与老师的渊源不浅。”

    “就是不知道他们是敌是友了。”

    柚白说着突然伸手去摸阿白,阿白直接屁股一扭躲开,柚白不肯死心非要惹它,时不时用手戳那白色毯子一样的毛,惹得可怜小猫儿一直喵呜,最后赵凉越看不惯这一人一猫较劲,让宋叔把阿白抱走,这才安生下来。

    柚白擦了擦一手的猫毛,问:“那公子猜到他们真实身份了吗?”

    “武状元,得圣上宠爱,能够短时间派人去泖州调查我的事,当今京都符合这些条件的,恐怕只有金銮卫指挥使刑朔了。”赵凉越抬头看着院子的四方天空,没有月亮,黑漆漆一片,道,“至于何渝,既然姓褚,又能与金銮卫指挥使走这般近,应该就是当今刑部尚书褚匪无疑了。”

    柚白吃了一惊,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叹道:“幸好我没和他动手,听说金銮卫杀人眼都不眨,那他们老大岂不更是惨无人道的活阎王?”

    赵凉越笑:“你进门时不还说,要揍得人家满地找牙?”

    “我当时哪知道他两的官这么大,明明做到那个位置的,一般都是老头。”柚白说着叹了口气,开始担忧,“公子,咱们不会惹上事了吧?刑部和金銮卫都找上咱们了。”

    “确实,我也没想到他是刑部尚书,不过……”

    柚白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他必定早发现你跟踪他,也没打算把身份瞒着你。”

    “是没打算再瞒着公子了吧。”

    “哎呀,变聪明了啊,来,给你块梅花糕做奖励。”说着,赵凉越从盘中拿了块扔给柚白。

    柚白接过,却是没心情吃,愁眉苦脸道:“怎么进京了这么多事啊,世家子弟看你不顺眼要排挤你,刑部尚书都亲自要查你,金銮卫也参与了,这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出息。”赵凉越抬手给了柚白脑门一下,道,“当年日子过得不比这难?现在有吃有喝,秋冬里穿得又厚又暖,愁什么?”

    柚白捂着脑门,哀怨道:“当然是愁我们很可能命不久矣了!”

    “不会的,他们要动手早动手了。”赵凉越转着手里空杯子,往西面的墙看过去,又看了看刻漏,正好戌时,便道,“或许,我们是时候去拜访萧公子了。”

    “我家公子还没回来呢。”

    赵凉越和柚白刚到萧院门口,还未敲门,冬蝉一个翻身从墙头落到两人面前。

    柚白看着面前的小屁孩,想起之前受的气,便哼了声道:“怕不是你要拦着吧?”

    冬蝉切了声,道:“能不能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家公子都没说话,真是长虫非要碰壁。”

    “你说什么呢?”柚白转头问赵凉越,“他什么意思?”

    赵凉越淡淡道:“夸你呢。”

    柚白疑惑:“夸我?”

    冬蝉见状不禁笑了,对赵凉越一拱手,道:“我家公子说了,赵公子前来拜访,请去厅堂招待,他收到消息自会速回。”

    “如此,多谢了。”赵凉越说着,随冬蝉往里走,柚白气鼓鼓地跟上,不料等赵凉越一进去,院门就关上了,柚白气急败,选择无甚礼貌地跃上墙头,也进了院子。

    “赵公子,这里便是厅堂了,您且先坐着,我家公子不出半炷香时间就回来了。”冬蝉说着唤了丫鬟端上点心茶水。

    赵凉越微微颔首,道:“方才跟在我身边的少年,应该也进来了。”

    冬蝉笑道:“无妨。”说完便退下了。

    赵凉越端起茶水来,左右望了下,只觉确如柚白所言,院内构造陈设一如自己院子,只是堂前多建了一处戏台,那戏台是完整的一方大石,除了表面处理平整,并没有多余雕刻砌筑,露天面月,风霜负体,此刻在灯火朦胧下,透着淡淡孤寂和荒凉,与京都的繁华格格不入。

    泖州冬园从京都雪枋院,从槐峰到萧瑢,似乎一切都冥冥中和老师的往事纠缠在一起。

    很多年前的京都,是否有过一场腥风血雨,而老师正处旋涡之中,所以才迫不得已离京漂泊,落得凄凉而终?

    赵凉越心中有太多疑惑,坐立不安,只觉时间过得格外煎熬。

    一盏茶后,萧瑢从外面回来了。

    不同于雪枋院所见的萧瑢,此番的他没有半分令人怜爱的柔弱之态,提步泰然,行若清风,一双美目竟是带了几分犀利。

    “萧公子的脚程比我想的还快。”

    赵凉越起身,和萧瑢作揖。

    萧瑢笑笑,与赵凉越一同落座,道:“怕是真正急的人不是我,而是赵公子吧?”

    “这是自然,老师待我恩重如山,若有何夙愿未了,我自当竭尽全力,刀山火海也不足惧。”

    赵凉越说得恳切,萧瑢只是摇摇头,平平道:“赵公子这话,我听过的太多了,当初多少人对王老肝脑涂地,后来就有多少人拉他跌落泥潭。”

    “我不会。”

    “但我不会信。”

    赵凉越紧紧皱起眉头,面露愠色。

    萧瑢见状,笑道:“怎么,如此怀疑赵公子几句,便要心生怒意吗?”

    “不是。”赵凉越顿了下,道,“是想到了众叛亲离四字,老师当年离京,定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苦楚,且孤立无援,他那样千仞无枝的性格,注定痛不欲生。”

    萧瑢看到赵凉越脸上的悲怆,愣了下,似疑非疑道:“果然是不一样的吗?”

    赵凉越整理了一下心绪,问道:“老师在京都时,并非一介白衣,而是朝中大员对吗?”

    “何以见得?”

    “刑部尚书褚匪,他似乎对我的事很感兴趣,而究其缘由,是我策论与老师相近的文风,仅因文风而三番两次接近,基本可以说是捕风捉影,但他那怕是这种虚无缥缈的线头也不肯放过,于他的重要性可见一斑。”赵凉越道,“我想,若非往事因果,朝中三品大员断不可能这般行径。”

    “原来是他啊。”萧瑢看着杯中茶叶浮沉,笑了下,“看来他的眼力,丝毫不减当年。”

    赵凉越问:“萧公子认识褚尚书?”

    “做点生意罢了。”萧瑢淡淡回了句,端起茶来喝了一口,抬眼望向不远处墙头的那只漂亮的白猫儿,问,“那你在雪枋院门口捡的那只吧?”

    赵凉越不明所以,点了下头。

    萧瑢道:“我那天想说的,还有今天想说的,都说过了。”

    “你是指那出《寻灵》的戏?”

    “是啊,赵公子聪颖过人,想必猜到了些什么吧。”

    赵凉越道:“如果我猜得不错,散仙目海便是指的老师,阿九指的是尚还追随老师的志士仁人,至于元胥,便是指的像我一样尚不确定选择的人。”

    萧瑢道:“正是,那你会怎么选择呢?”

    赵凉越并不直接回答,而是问道:“关于那戏的结局,想必萧公子已经写完了吧?”

    “还真没有。”

    “不,已经写完了。”赵凉越道,“在你的心里,有一个你坚信会实现的结局,虽然那会很难,甚至可以说是遥不可及,但你会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付出性命。”

    萧瑢闻言大笑几声,道:“赵凉越啊,人心难测,我也许不过是个替王老传话的,你这样夸赞我,是不是为时过早?你对京都了解多少,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呢?”

    赵凉越摇摇头,看向庭前那方戏台,道:“不,有些事无需言语,便已然感之于心。”

    萧瑢看着赵凉越,在这一刻,仿佛看到了一点模糊而熟悉的影子。

    “不过你说的对,人心难测,我信你,但并不意味着你也要信我。”赵凉越笑了下,问道,“所以,当你觉得可以全盘相告的时候,再告诉我吧。”

    “这么说,赵公子不急着问我了?”

    “那萧公子会告诉我吗?”

    萧瑢看眼前的人从一开始的焦急,恢复成一贯的稳沉自如,便知晓自己的意思他已经明白,嘴角微微呡了个笑,道:“我现在却是无法相告,那你还愿为我做事吗?”

    赵凉越道:“看来这是考验。”

    “自然。”

    “请说。”

    “是关于工部铁矿的事。”

    赵凉越微微皱眉:“果然是宁州。”

    “看来褚大人已经说过一些了。”萧瑢问,“不知道你现在知道多少?”

    “宁州天灾为实,人祸只怕是更严重,其中的切入点便是工部突然在民间招工,这与宁州铁矿难逃干系,不过铁矿一事只是表象,更为深层的是京都与地方党羽勾结形成的一张巨网,这张巨网可以做到欺上瞒下,可以在一州大事上一手遮天,朝堂却无法察觉,或者说察觉了也无能为力,这才是真正可怕之处。”

    萧瑢点点头,道:“是啊,这样的一张大网,要想撕开它谈何容易。”

    “可是,你们一直在尝试吧。”赵凉越看了眼路过的冬蝉,道,“那么对我的考验是什么呢?”

    萧瑢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赵凉越,道:“这上面写有城西三处私家院宅,颇为雅致讲究,客人往来并不多,只接待达官显贵,但萧二等一干公子哥们并没听说过,我派的人也探不进去。”

    “看来是不做明面生意,而是专以此为幌子暗度陈仓了。”

    “这几处院宅的主人我暗中调查过,都是京都近几年的生面孔,多是四地的商贾,无从查起。”

    “萧公子的意思是,让我去查?”

    “正是,雪枋院在京多年,他们对我不得不防,但对于一个看似普通的书生,可就没那么高戒备了。”

    赵凉越笑:“听着似乎在意,但其实难度更大。”

    萧瑢看向赵凉越,问:“那你可愿帮这个忙?”

    “说了是考验,自然不可能是抬抬手就能完成的事。”赵凉越在心里思忖稍许,道,“给我半个月,大概等京都落雪时,便有消息了。”

    萧瑢道:“好,那我便静候了。”

    两人说话间,柚白和冬蝉从堂外进来,柚白怀里抱着一堆用油纸包的东西,冬蝉不停地手脚上阵来抢,都被柚白轻松地一一躲过,还冲冬蝉做鬼脸,气的冬蝉脖颈上的平安锁都歪了。

    “冬蝉,不得无理。”萧瑢走过去呵斥,冬蝉立即老实了,委屈地蹭到萧瑢身畔撒娇。

    赵凉越也走过来,问:“柚白,你怀里抱的什么?”

    “是糕点,好多好多,明明是我的!”冬蝉气呼呼喊道,然后被萧瑢按了回去。

    赵凉越抬手掀开油纸一角,发现确是些上好的糕点,用料都是肉眼可见的足,杏仁桂圆多得都从皮里冒出头来了,还很新鲜。

    赵凉越抬头诧异地看向柚白。

    “是老夫人给我的,我说了不要的……”柚白低头解释,声音越来越小。

    赵凉越一看柚白那样就知道,老夫人估计才把东西拿出来,这不争气的就开始流口水,哪里会拒绝不要?

    萧瑢看了那些糕点一眼,目光微动,对赵凉越道:“都是些小孩爱吃的点心,收下便是。”

    冬蝉闻言委屈道:“老夫人还让他常来,他要是常来,糕点都要被送走了。”

    “怎么今天这么多话?”萧瑢推了下冬蝉,“去后院扎马步,两百。”

    “啊,公子我错了。”

    “快去。”

    冬蝉只得哀怨地往后院跑去,柚白偷偷瞥了眼,不禁笑了下。

    “还笑?”赵凉越呵了柚白一句,回头对萧瑢道,“竟然是老夫人的意思,那便在此谢过了。”

    “不必谢。”萧瑢笑道,“母亲素来喜欢孩子,只要家里来了孩子,她都免不了要给些吃的玩的,更何况柚白如此讨人喜欢。”

    听到如此夸奖,才被自家公子训的柚白立马直起腰板来,脸上露出几分骄傲来,心道美人公子果然好眼光。

    “是老夫人慈爱罢了。”赵凉越问,“不知今日可有机会拜会老夫人?”

    “我们过来的时候,老夫人就歇下了。”柚白说着担忧道,“许是天气寒冷了,老夫人一直在咳嗽,后来还难受地捂住胸口,眼泪都流出来了。”

    赵凉越闻言也皱起眉来,问萧瑢:“老夫人身体抱恙,可有好好找过大夫瞧瞧?”

    “母亲一直用着药调理,只是近来天寒,更容易加剧病情了。”

    赵凉越从柚白和萧瑢的话间便知这位老夫人多半身体亏损,难免唏嘘一声,正要说什么,只见冬蝉抱着一个漆匣过来了,小脸上满是不满。

    “不是让你扎马步?”萧瑢道。

    冬蝉撇了撇嘴:“老夫人叫我过来的,说是这个也给赵公子和某人。”

    “什么叫某人啊?”柚白对冬蝉抬了抬下巴,道,“老夫人都说了,你要叫我哥哥。”

    冬蝉呵呵一声,把漆盒往柚白面前一放,就往后院跑了。

    赵凉越看了漆匣一眼,又看向萧瑢,觉得这位老夫人似乎有些过于热情。

    萧瑢一眼看到赵凉越疑惑的神色,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道:“实不相瞒,本来我还有个弟弟,当年逃难途中不幸早夭,母亲一直难以放下。”

    赵凉越闻言愣了下,明白了萧瑢话里的意思,道:“节哀。”

    “所以,得空能让柚白过来陪陪母亲吗?这算是我的一点私愿。”

    “老夫人喜欢是这孩子的福分,只希望不会叨扰到老夫人。”

    “不会的。”萧瑢笑了笑,问,“夜还未深,要一起下盘棋吗?”

    赵凉越笑道:“今日怕是得告辞了,再待下去,老夫人塞东西多得怕是柚白要用小车拖回去了。”

    “如此,我送赵公子回去。”

    “一堵墙的距离罢了,萧公子还是去照顾老夫人吧。”说罢,同萧瑢作别,带着一脸满足的柚白出了萧院。

    等回到自己院中,赵凉越泡了热茶看书,柚白把漆盒打开,发现里面都是些京都时兴的小玩意儿,做得非常精致,柚白一时不知先玩哪个,便一边拆了糕点吃,一边在里面翻看。

    “晚上不要吃太多,以免积食。”赵凉越翻着书卷,顺带提醒道。

    “我练会儿功就好。”柚白含糊地敷衍道。

    赵凉越抬起头正打算教训柚白,但看到柚白吃点心吃得嘴边都是渣,好奇地翻翻这,翻翻那,盘着的双腿还随着主人欢快的心情而晃来晃去,便没再说什么,嘴角呡了个笑,随他去了。

    还是个孩子,何必立那么多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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