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笙坐在轿中,只觉路途从未有过的漫长。

    右手紧握袖中短匕,仿佛唯有如此,才能获得些微安稳。拇指轻轻摩挲握柄上嵌着的羊脂白玉,玉泽温润雅致,一如赠匕之人。

    此时此刻,旻昀,是她唯一想到的人。母亲已逝,自轿子驶离玉府的深宅大院,那个伤心之地已在身后渐渐远去。

    这世上,她所思所念的,唯有旻昀。

    渗着黑血的肩膀,强忍痛楚的惨白脸色,负伤远去后的杳无音讯……

    旻昀,若你已不在人世,此行纵便生死未卜,能与你泉下重逢,也可心慰。

    “鬼抬轿”起初平稳,后来愈发颠簸摇晃,想是上了山路。

    确如寒霜所言,轿中有一股异香,闻之令人头晕目眩。她昏昏沉沉,跌入遥远的梦境。

    依稀五年前,与旻昀初见之日,是那样晴和明朗的春。她和阿霏在琵柿街上闲逛,想为生辰将至的母亲挑选礼物。

    她知道母亲不受重视,府中管事以欺压青篱小筑为再平常不过的事。比起世家主母的奢贵风华,她的母亲,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钗饰都没有。

    寒笙由阿霏伴着,在荟钰轩中挑选钗饰,看中一支海棠木钗,霎时便觉旁物皆不入眼,想来母亲见了亦是极钟爱的。

    她正待买下,却见身旁把玩着一盏白釉云纹碗的锦衣公子,立时放下手中的物什,向这边赞道:“好钗!好钗!”

    明明素不相识,他却像是极为熟络般从寒笙手中拿过木钗,翻来覆去细看一番,点头道:“姑娘好眼光!”

    阿霏撇撇嘴:“我家小姐的眼光能不好么?”

    锦衣公子微笑道:“你家姑娘是谁家小姐?”

    寒笙正不欲与生人多费口舌,阿霏已伸手朝外一指:“出了这门儿,向左走上几步便是了。”

    “玉府?”锦衣公子忽然皱眉,“玉家三位小姐我都认识的,怎的从未见过姑娘?姑娘是玉天澜大人的什么人?”

    阿霏想起寒笙身份尴尬,陡觉失言。这位公子不明所以,有此一问虽在情理之中,只怕也刺痛了小姐。

    寒笙倒是不以为意,微微一笑:“公子想来是玉府的老相识了,我原算不得玉府正经小姐的。家中会客待友,我并无登堂入室的资格,故而公子未曾见过。”

    锦衣公子笑道:“玉家的三位小姐,玉寒雪端肃,是世族小姐的典范,可着实让人敬而远之,上个月已嫁与宰辅家的公子,我还曾随家父去吃过喜酒。

    “玉寒露高傲,像只顾影自怜的凤凰,天下男子一概不入她眼的;玉寒霜刁蛮,着实被宠溺得过了些。每回我去玉府,最不想见的就是这位小姐。

    “按照玉大人的拟字,姑娘的芳名,是叫玉寒风、玉寒雨还是玉寒雾?”

    寒笙忍俊不禁:“都不是。我叫寒笙,‘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的笙。”

    “寒笙、寒笙……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那公子笑道,“幸亏你爹爹没按照其他三位姊妹的样式给你起名字,否则当真俗气。”

    寒笙苦笑道:“在玉大人心中,我与其他三位姊妹,的确是不能比的。”

    “寒笙”这个名字再如何好听,终究总是一种隔,一种被排斥在玉家正统小姐之外的隔。

    “侯门似海,世族中的纠葛牵绊,确如抽刀断水,斩之不断的。适才我不知内情,有所冒犯,姑娘并不见怪,足见心中光风霁月。人需自重,便可不顾他人冷言也好,热语也罢。”

    “公子说得是。”寒笙笑着指了指对方手中的东西,“公子能否把这支海棠钗还给我?”

    “既是我无意间言语失当,这支木钗,就当是送给姑娘的赔礼之物吧。”

    他解下腰间一块玉佩递给店主,“今日我身上未带现银,你拿着玉佩,去朱雀街最西头的白府支领钗钱。”

    寒笙正待回绝,却在看见白府玉佩时有些吃惊。

    阿霏已忍不住叫道:“你是白家公子?半个月前拒了我们府上二小姐的白旻昀公子,就是你?你可是惹得寒露小姐好几天都不痛快呢!”

    寒笙亦听母亲说起过,寒雪已有归属,近来玉家筹谋寒露的婚事,按照她本人的意思,是只属意于白家独子的。

    玉天澜却更心仪神武军总领卫家的长子卫骁,比起闲散疏略、无一官半职在身的白旻昀,前者对玉家的助益自然更大。

    方撷英知晓女儿的脾气,到底还是先让玉天澜向白家提出联姻之意。

    白府家主白璟瞻表态说一切听凭儿子自己做主。白旻昀却以年纪尚轻,暂不议婚为由,并自称难以高配玉府小姐,将定亲之事算是驳回了。

    玉寒露心高气傲,不知多少世家子弟愿谋亲近而不得,从未受过此等耻辱,当即让父亲向卫家提亲。卫骁属意寒露已久,两家的婚事一拍即合。

    秦南烛那时说得云淡风轻,寒笙伴在她身侧,却见母亲眼角眉梢止不住的哀戚忧愁:“笙儿,玉府的姑娘都有好人家许配,是娘亲对不住你,连累你受苦……”

    寒笙很是疑惑,何以从小到大,娘亲总是说着对不住自己。

    偏居就偏居,青篱小筑虽不比府中其他屋舍华丽,但幽静清宁,与世无争;轻视就轻视,只要自己和娘亲互为依靠,旁人说些什么,又有什么要紧?

    寒雪、寒露嫁得再好,她并不羡慕,也从未有什么婚事期许,就这样守着母亲一生,也乐得自在。

    白旻昀听了阿霏的话,笑道:“凤凰非梧桐不栖。寒露小姐是翱翔九天的凤凰,我这块烂木头,自然不配让她栖止。”

    阿霏道:“白公子日后切莫后悔,二小姐前不久已许配给卫家了。以后您看着卫骁公子与寒露小姐伉俪情深,可别追悔莫及。”

    “你家二小姐喜欢卫骁么?”

    “这……”阿霏红了脸,嘀咕道:“这样的事,哪好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直接问出来嘛!”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不可直言?如若喜欢,那定然最好,你情我愿的事,我向来是极力赞成的;如若不喜欢,又何必因为我这块烂木头跟自己赌气,将大好婚事儿戏处之?”

    “那白公子因何要推拒寒露小姐呢?”

    白旻昀摊手一笑:“寒露小姐曾说,她的夫君,一定要做人中之龙。可惜在下只是一只不入流的闲云野鹤,如何能如飞龙在天?自然是辱没了她。卫骁年纪轻轻已当上神武军副指挥,假以时日,总领的位子也必由他来坐,不正是你家二小姐的良配?”

    寒笙摇头:“这样的姻缘,不以情论,唯以利图,有何可羡?”

    白旻昀笑道:“寒笙姑娘与玉家小姐不同,等姑娘哪日出阁,白某必携重礼庆贺。”

    当着姑娘家论及婚事,换谁都要掩面羞走。

    寒笙倒是笑得亲和,敛襟一揖:“重礼不敢当,琵柿街南巷福芝斋的松子糖味道颇为正宗,公子到时候送些,便算做出阁的礼物了,寒笙提前谢过。”

    一阵莫名的摇晃颠簸,寒笙双眼微微睁开一线,轿顶刺眼的红色使她下意识再度闭上眼睛。

    红色、血色、一直滴血的肩膀、血色转黑……眩晕感再度袭来,她感到头重脚轻。

    那夜旻昀身上的血,也如这般浓郁深沉。

    他提着幽暝剑跃入青篱小筑时,一身白袍已成血衣,左肩伤口处仍在不断向外冒血,双眸尽是怒恨之火,全无素日的温和风度。

    他一把拉起寒笙,要带着她离开玉府。

    那时,她正在为母亲整理遗容。半年来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的母亲,体力衰微,气若游丝,那天傍晚连水米亦无法下咽,晚间便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白旻昀浑身是血闯入小筑,不由分说拉起她便走,寒笙只觉不堪承受这接踵而至的惊变,下意识地只想立即为他包扎伤口。

    白旻昀看见秦南烛的尸身,顿时大吃一惊:“阿笙,秦夫人她、她怎的?”

    寒笙泣泪:“母亲不久前去了。”

    他有无数话语想对寒笙诉说,竟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凝噎。

    他见秦南烛面色惨白异常,伸手搭在她脉间,果然经络异常,并非将死之人应有的情状。

    刚欲开口对寒笙说些什么,左肩头的伤口忽然迸裂,汩汩流出血来,顿时浸染了整片衣袖。

    红血大片涌出后,竟丝丝缕缕渗出黑血来,像是中了什么猛烈毒药。

    白旻昀不知何以伤势突然加重——左肩的伤是在白府突围时,被北府兵统领裴珩一剑刺中的,当时并无异样,莫非裴珩剑上有毒,此刻才发作不成?

    寒笙更是大惊,慌忙以手帕包扎其伤口,嘱咐阿霏取创伤药来。

    白旻昀却是万分情急:“阿笙,现下来不及同你细说。今夜白家被裴珩率兵查抄,全府人亡。遵照秦夫人嘱托,我要带你出玉府,你跟我走。”

    寒笙错愕万分,望着灵床上母亲的遗容,只觉她走得太过匆匆,也有太多事情瞒着自己。

    然而白旻昀一语未毕,堪堪包扎好的伤口再度迸裂,血色较之前更为深浓。

    一阵剧痛袭来,他强自忍住,眉头紧蹙。

    寒笙心如刀绞,断然道:“不,带着我只会连累你。你先走,治好伤,日后我自然还有出府的机会!”

    “阿笙,听话!”白旻昀忍痛,心知寒笙无论如何不愿拖累自己。然而今夜若不带走她,照秦南烛信中所说,寒笙在玉府从此只怕再无庇护,处境堪虞。

    他正待劝解,已有火光自青篱小筑的窗纸透过,认得是北府兵夜间作战供照明所用的赤金焰——来的并不是卫骁的神武军。

    难道裴珩与他苦战之后,身受重伤,还能如此快得赶来此地?

    他心中一惊,手持幽暝剑,护在寒笙身前,正欲厮杀,左肩的伤口再度毒发,万箭攒心之痛席卷全身。他单膝跪地,以剑支撑方不致倒下。

    寒笙见白旻昀忍痛受苦,心急如焚,眼看火光迫近,将他扶起:“旻昀,你切莫出声,我来处理。”

    她把金创药放在阿霏手中,由阿霏伴着将白旻昀藏在内室。随即检视地上有无血迹,吹熄两盏灯烛后,静坐在母亲床畔。

    门被“哗啦”一声撞开。寒笙头也不抬,只顾替母亲整理衣衫。

    玉天澜见她痴痴守在秦南烛身旁,劝慰道:“寒笙,你母亲去了,你要节哀。”

    “寒笙姑娘。”玉天澜身旁站着一位年轻公子,正是裴珩的弟弟裴玞,“今夜白府叛逆满门被抄,有人说瞧见白家公子往玉府这里逃了,家兄命我前来搜查。既然寒笙姑娘曾与白家有亲,想必白旻昀定然会往姑娘这里藏身,现下要在青篱小筑中查索一番,得罪了。”

    “你查吧。”寒笙冷冷道。

    裴玞未曾料想她答应得如此轻易,左手一挥,属下正待行动,却被玉天澜制止。

    玉天澜知晓寒笙素日的性子,欲是这样说,欲是查不得。

    她母亲堪堪逝去,遗体尚未敛棺下葬,北府兵就在屋中肆意搜查,扰得逝者魂魄不安,寒笙只怕豁出性命也要顾全秦南烛死后体面。

    秦南烛身故后,玉天澜对这个可有可无的女儿,本就不甚在意。如今白家被诛,寒笙与白旻昀的婚事就此作罢,更成了一枚弃子。

    只是今日他才得到一个重要线索,要通过寒笙方能查证,此时倒不好任由裴玞逼她太甚。

    果然,寒笙冷冷续道:“裴统领的母亲前几日病逝,停灵始毕,行将大殓,尚未封棺出殡。我听说旻昀公子还专程去裴府吊唁过。寒笙倒有个提议,裴统领不妨率着你的手下去母亲的灵柩前搜查一番,既是尚未封棺,最好将棺盖也打开瞧瞧。旻昀公子知道裴统领至孝,必然铤而走险,藏身其中,总好过躲来我这无遮无掩的青篱小筑不是?”

    玉天澜只觉此语颇为过分,怒声呵斥:“寒笙,怎可如此无礼!”

    寒笙直视二人:“母亲今日新丧,玉府无一人在意,与仓减一粟、树飘一叶没任何分别。如今还要扰得她魂魄不安,难道不算无礼么?”

    玉天澜道:“查抄白府是圣旨亲命,白氏余孽一个也不能留!此番不过是例行搜查而已,若是错漏了什么,圣上怪罪,你也担待不起!到那时,只怕你母亲也魂魄难安!”

    寒笙冷笑:“若允了搜查,便是对母亲不孝;若不允搜查,便是对今上不忠,看来寒笙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做一个不忠抑或不孝之人了。既如此,我还有何面目立于世间?莫如就此随母亲去了,寒笙一旦命归,各位随意搜查便是!”

    她袖中寒光闪现,一柄嵌着羊脂白玉的锋利短匕,直向颈间刺去。

    玉天澜不曾料想寒笙如此决绝,未及出声,已听得裴玞大喊:“阿笙!”

    腰侧长刀出鞘掠去,将匕锋格开。

    裴玞向来称她为“寒笙姑娘”,此时情急,却顾不得许多。他只怕今夜相逼太甚,寒笙宁肯血溅当场,也要保全母亲体面。

    况且,北府兵如此细密筹谋下仍走失了白旻昀,已是颜面全无,还在这青篱小筑中逼迫一个丧母不久的孤女,实非君子所为。

    玉天澜见裴玞情急之下难免失态,心念电转道:“裴统领,如今白府获罪被诛,寒笙这丫头与白旻昀有婚约已是两年,若细究起来,怕也难逃株连之罪。今夜她这般抗命,便是老夫穷尽手段也难保她了。

    “唉,当初为着这丫头的婚事,老夫与内子没少劳心劳力,唯恐怠慢了,在旁人口中落下个‘偏心’的口实。老夫本欲与裴家结秦晋之好,没奈何让白璟瞻占了先。他执意结亲,倒叫我不好辜负了。只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料想他竟如此悖逆。如今寒笙切莫说婚事无望,只怕受白家连累,命也难保。”

    裴玞侧耳听着玉天澜的一番话,若有所动,眼睛始终盯着寒笙。

    他内心天人交战,欲言又止,最终铁下心开口:“阿笙,白旻昀决计活不过今晚,你若答允嫁我,我保你无虞。”

    玉天澜知道寒笙无论如何不会答应,且莫谈她与白旻昀情意如何,只未婚夫婿刚死便另嫁他人,寒笙也决然不会做出此等无情无义之事。

    然而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寒笙不悲不怒,一双带泪的眼眸平静抬起,对上裴玞因趁人之危而有些心虚的眼神:“我若肯,裴统领可否答应,留我母亲身后体面?”

    裴玞又惊又喜,却听玉天澜道:“裴统领愿垂怜救你,已是恩重。似你这般身份,今后焉能有好姻缘在?你可要知好歹!今日搜捕,若有半分闪失,只怕他也护不住你!”

    正僵持间,忽见玉府总管从庭院中急急闯进,气喘不止:“老爷,不好了!院子里的海棠树,竟然连根带叶都枯死了!”

    众人从未见过海棠花树一夕萎尽,俱是惊异万状,联想起身死不久的青篱小筑主人,皆以为是死者魂魄受扰,故而显灵。

    玉天澜回头望去,果然那株白日里尚自盛郁的海棠,此时已枝叶落尽。更可怖者,整棵树便如烧焦一般,枯朽暗黄,生机全无。

    玉天澜心中疑窦顿生。

    裴玞道:“阿笙,我答应你,绝不扰得夫人魂魄不安。”

    他一扬手,北府兵尽皆退出青篱小筑外。玉天澜见裴玞作罢,亦不再坚持。

    “只是——”裴玞顿了顿,“你须得给我一个准信。何日礼可成?”

    “母丧过后。”寒笙虽是回应着他的话,却好似失魂落魄,两眼痴痴穿过窗户,望着院中枯萎的海棠树。

    “好,我等你三年。”

    一行人散去,寒笙立即掩上门,迳入内室。

    白旻昀由阿霏守着,昏迷不醒,肩头不断渗出黑血,似是毒性加重。

    寒笙拿过母亲素日用的药箱,取出一瓶药粉敷在伤口。

    阿霏急道:“方才白公子拼命要出去,我死死拉着才拦住他……”

    重伤之人渐渐苏醒,意识稍稍恢复一线,他已用尽余力攥住寒笙的手:“阿笙,你不要答应裴玞,我这就带你走……”

    寒笙含泪摇头:“我知道你担心我留在玉府处境堪危,现下玉天澜不会再对我如何。旻昀,不要作无谓牺牲。你快快出府,治好伤势。玉天澜疑心颇重,一定不会就此作罢。若是你有什么闪失,我、我也不活了……你若再不走,我们便只好一同死在这里罢!”

    “阿笙!”白旻昀以剑支地,强撑着站起,肩头的伤口血势稍止,然而如刀割般的痛楚依旧钻心透体。

    黑血透衣渗出,是他从未见过的诡异伤势。情知眼下再也无力保护心上人,自己能否逃过此劫尚且未知,更何谈重伤之下带寒笙逃脱搜捕、远走高飞?若再逗留,必生事端,反累及她。

    泪眼相对,终无语凝噎。寒笙看着他一身血衣,以最后的力气纵起“青溟隐”身法离去,直至暗夜吞噬了他的身影,终于心神交瘁,力竭委地。

    寒笙从昏沉中渐渐苏醒时,轿中的异香不再如初时扑鼻。

    掀开轿帘一角,外面已是天心月明。弯身出轿,夜色如墨浓黑。

    白纱遮面的青衣使者递来一盏红风灯,灯炳苍白,细如人骨。寒笙想起清晨寒霜的话,略略迟疑,随即接过,跟着熹焰神君上山。

    鬼泣山怪石嶙峋,败草断岩,山路崎岖。寒笙不敢有丝毫大意,小心看着脚下。蓦地一阵阴风自身后吹来,灯焰摇曳挣扎数下,迅即熄灭。目不视路,寒笙心间一凛。

    熹焰神君回头微笑,对着红风灯虚空一指,灯烛中瞬间绽开一朵金焰红莲,芳香流溢,光耀璨然。

    行至山腰之上,寒笙见一黑衣人缓步而来,那人一身黑袍,唯袖口处缀以银线绣成的白色曼陀罗花纹,认得便是“千人一面”罗曼陀。

    却听熹焰神君笑道:“老罗,又得了一张俊俏小哥儿的面皮?”

    眼前的黑衣人面如冠玉,丰神俊朗。然而想起他是从活人身上生生扒下一张脸来,寒笙忍不住脊背发凉。

    罗曼陀笑而言他:“速速上山,冥漠王可要等不及了。”

    寒笙被安置在一间房中。壁上挂着一柄剑,剑鞘已有些年岁,散发出古旧的温润光泽。

    寒笙错愕不已。这把剑,她认得的!

    ——幽暝,江湖邪异剑器之首。

    人言幽暝剑防主、凶厄、不祥,剑主携之,必受其害,故而江湖无人敢持之为器。

    即便是真伪未辨的流言,一旦涉及安危祸福,江湖中人也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然而,偏偏有这样一个不信邪的人,认为剑无正邪,善恶之念取决于握剑之人。

    寒笙最后一次看见这把幽暝邪剑,是在旻昀白衣染血、重伤远去的那个黑夜。

    剑器已在此,剑主何在?

    冥漠王乃邪道至尊,纵横江湖数十载,若是旻昀当年负伤后落入他手中,留其剑而去其人,那么旻昀他……

    寒笙不敢再想,忽听得门外有窸窣人声,依稀是熹焰神君在和谁低语着什么,语声恭敬谦卑,全无在玉府时的孤傲散漫。

    她握紧袖中匕首,柄端的羊脂白玉触手冷润,掌心却已沁出细密热汗。

    “阿笙。”

    房门推开,看着眼前如拱起脊背防备生人加害的小兽般严阵以待的少女,来人展颜微笑,满含喜意的微笑中,有着淡淡的倦怠与无奈,“整整三年,实在想不到,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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