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稻庭拿过温热的毛巾擦了擦手,随手扔在了盆里。

    “哦?”沈稻庭看着托盘上的东西,拿起那个荷包,摩挲了一二,看了眼耿屏,心道她也不算是全无良心。

    “主子!”有暗探从外头进来,“那位传信说,过几日要办冰嬉宴,喊您去一趟。”

    沈稻庭微微挑眉:“冰嬉喊我去作何?”

    “属下不知。”

    他“嗯”了一声,表示知晓了,顺手把那荷包系在了腰间。

    “今日是不是到了些杨梅?”

    耿屏点头,心里暗道不妙。

    “去喊她过来。”沈稻庭撩袍坐在太师椅上,旁边放着炭炉煮着茶,里头放了些梨和山楂,冬日能祛祛寒。

    耿屏深吸了一口气,没应声。

    耿寅见状,点头应是。

    刚刚三姑娘的婢女来时说的是何意味不言而喻,他若是去请,请不来该如何?

    主子绝对能扒了他的皮!

    这种好事,还是让耿寅去比较好。

    未清院。

    “姑娘,隔壁沈公子的小厮来了,说沈公子喊您过去。”灵绮从外头进来,禀道。

    程云杳微微蹙眉。

    也是,以沈稻庭的为人,乍一知道她想和他撇清关系,肯定会生气不满,亦或是疑惑,她还怕那小厮传达不准确,如今看来亲自去说清楚也好!

    “把我的大氅拿来。”程云杳轻声吩咐。

    未清院和天朗院离的实在近,走了几步就到。

    程云杳说到底还是有些害怕的,话说出去,就是要和沈稻庭撕破脸了,虽然在祠堂,已经撕破了一次。

    但是沈稻庭似乎并没有在意,还是帮她解决了麻烦,送来了暖袖,就当她没有说过一般。

    可沈稻庭是什么人物?拒绝他一次便罢了,拒绝他两次三次,不要命就不错了!

    “过来坐。”沈稻庭见她进来,淡声道。

    “煮了茶,喝点暖暖身子。”

    他平日里说话声音就冷,也没什么情绪,生气与否程云杳一时间不好判断。

    她没吱声,走近几步,看到了他腰间的荷包,微微提了口气。

    看来他的小厮已然和他说过了。

    “你都知晓了?”程云杳问。

    沈稻庭一时间不明所以,转瞬又想起来耿屏说的,点了点头:“嗯。”

    “说清楚便好,沈公子大恩杳杳没齿难忘。”程云杳松了口气。

    沈稻庭微微抬眸,手里动作不停,觉得她可爱,不免逗弄了一句:“如何难忘?”

    程云杳语塞,想了想才开口。

    “炭和吃食我日后都会折算成金银送还给沈公子,只多不少。”

    “金银?”沈稻庭动作一滞。

    他这才发现程云杳的不对劲:“你所谓的报恩,便是把东西还给我?”

    “杳杳只是闺阁女子,其余的法子实在想不出了,想必沈公子也并不需要,还望沈公子大人有大量。”她微微福身。

    她是感念沈稻庭的,说一千道一万,沈稻庭确确实实帮助过她良多。

    沈稻庭失笑,这才发现两个人竟是鸡同鸭讲了半天。

    程云杳以为他说的是和她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沈稻庭以为她说的是要想方设法报他的恩情。

    “杳杳还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你我二人本就已经于礼不合了。”

    他把壶放回了火炉,壶底和炉子表面的铁网碰撞,发出了一声脆响,吓了程云杳一跳。

    “给我个理由。”沈稻庭靠在椅背上,冷声道。

    他知道程云杳有些怪,甚至有过怀疑她是否知晓些什么,但看她的行事又不像。

    沈稻庭没有深究,程云杳说与不说都是她的选择,而她的秘密是什么,不能宣之于口的内容是什么,对沈稻庭来说并不重要。

    因为这些不会阻挡沈稻庭的脚步。

    可如今,似乎他不得不问为什么了,他不明白为何程云杳只想远离他。

    难道说是因为他提前和她相识,以至于扰乱了时空,改变了她的想法?

    “祠堂的时候我和沈公子已然说过,可你似乎没有当成一回事,我活在深宅,从来没见过那些场面,心机玩不过你,手腕也不如你,你我不是一路人,日后还是不要来往的好。”

    第二次了。

    沈稻庭心痛地失神。

    她第二次说出这种话,这种扎他心窝的话。

    沈稻庭长指攥拳,问道:“这是你所愿?”

    程云杳看着沈稻庭清冷的眼眸,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真诚直白地和他对视。

    “是。”

    沈稻庭看着她的眼睛,知道她没有说谎,甚至这些时日的相处,都没有给她留下一丝留恋。

    “我不想探究你的心思,前面你说过的那些话我就当是玩笑,我虽然不理解,但也绝不会追问,就当烂在了肚子里,杳杳在此,谢过沈公子大恩。”程云杳又说。

    沈稻庭嘴唇翕动,竟哑了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先走了。”她说完,转身打开门出去了。

    沈稻庭手指轻颤,拽下来了手腕上的念珠摩挲,用力到指尖都泛白,才勉强压下追上去的冲动。

    好,既然如此,那他就如了她的意!

    对她好,她不在意,对她嘘寒问暖,她只会躲避,关于他,她从不好奇,也不敢追问。

    沈稻庭只觉得头痛欲裂。

    前世,程云杳是个最温柔不过的人,从没有哭过,总是笑盈盈的,他冷淡,她却热情似骄阳,可如今,为何什么都变了?

    难道真如观主说的,执念不是好事吗?

    是他错了?

    不。

    执念彻骨,神佛怜悯,叫他重活一世,杳杳想逃,那就先放放手,但最后她一定会呆在他身边。

    为此,他会不择手段。

    —

    程云杳心中虽然忐忑,但她再也没见过沈稻庭,果然,若是他想,便没有做不到的。

    时日久了,她也总算放心下来,沈稻庭似乎是真的打算放过她了。

    程云汐在落水的第二日就醒了,如今一周过去,已然好的差不多。

    而程云薇,在祠堂跪了三日才回去,当晚就发了高热,这些时日听说也好些了。

    毕竟再过三日就要去白鹿书院旁听,她不好也得好。

    对于程云杳来说,是去听学究讲课,而对于程云薇这种世家大族的嫡女而言,这是个挑选好女婿好夫君的机会。

    程云杳这些日子安心待在未清院看书,或者是绣绣花,清净得很。

    直到十一月二十三,韦氏突然遣了嬷嬷来叫。

    “三姑娘,大娘子说叫姑娘速度快些,还有半个时辰就该走了。”那嬷嬷说道。

    程云杳正看着书,闻言诧异:“要去哪儿?母亲从未和我说过啊。”

    “陛下今日要举办冰嬉宴,大公子和二公子要在家温习,老爷便说带着二姑娘三姑娘一块儿,前几日大娘子叫婢女来知会过姑娘,想必姑娘贵人多忘事,又或许那婢女偷懒耍滑,给忘了。”嬷嬷陪笑道。

    “姑娘,从这里走去前门要一盏茶的时间,就剩半个时辰,将将够换个衣服的!”灵凤着急道。

    只剩了半个时辰才来喊,就是要让程云杳在程嵇面前留下坏印象,让她挨斥责。

    这是陛下办的宴会,自然各家都是要盛装出席的,如今程云杳如此寒酸,岂不是丢程家的脸?

    说不准程嵇一个生气,不叫程云杳跟去了。

    “莫慌。”程云杳说道。

    “灵绮赶紧给我绾发,越简单越好,灵凤去拿衣裳,妆容便不画了,涂个唇脂便好。”

    灵绮手巧,没一会就绾好了,给她插了几根簪子,唇脂一涂,这随意的装扮竟是别有一番风味。

    程云杳嘴型好看极了,亮晶晶的唇脂在她嘴上更显得娇艳欲滴,叫人忍不住采颉。

    匆匆换了衣服,拿了手炉,一行人赶忙去了程府正门。

    “杳杳,今日何等重要,怎么来的这般迟?”程嵇蹙眉斥道。

    “爹爹,女儿……”程云杳正要解释,就被打断。

    “三妹妹爱美,恐怕是打扮的时间久些,耽误了时间罢。”程云薇冷嘲热讽道。

    她说程云杳爱美,因为打扮才来的迟了,可偏偏程云杳今日赶着来,妆容衣着只能说是不出错,却不能说有多精致。

    程嵇抿唇,明显是生气了:“上马车吧,日后手脚麻利些!”

    程云杳话被堵了回去,一时间也不好再开口解释,只能吃了这么个哑巴亏。

    前头那辆马车内,韦氏横了一眼程云薇,轻声道:“我看前些日子挨的打还是不够,你若是沉不住气,就永远咬不死对手。”

    程云薇撇嘴,她就是看不惯程云杳那副柔柔弱弱谁都欠她一样的嘴脸,看着就来气!

    冰嬉宴办在西郊,这里有一大块湖面,结了厚厚的冰。

    程嵇去和同僚交谈,韦氏则带着他们去了程家的位置上。

    “我带薇儿出去转转,杳杳便在这里看着些暖盆罢,外头风大,别再吹灭了,等会你父亲回来冷的慌。”韦氏淡声道。

    “是。”程云杳颔首。

    她知道韦氏带着程云薇去干什么。

    如今程云薇马上就十九岁了,迟迟未议亲,家里又有个沈稻庭虎视眈眈,而程云薇自己又想攀周齐的高枝儿,因此韦氏想趁着这些机会,赶紧给程云薇物色一个。

    正好,程云杳还不喜欢这些应酬。

    她百无聊赖,坐在一旁细细点茶。

    “姑娘是独自一人?”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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