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十八岁那年的车祸之前,秦蜜的生活简单又幸福。

    爱护自己的长姐,活泼可爱的外甥女,还有触手可及的的未来......

    当时已经结束高考,她填报了北舞的志愿,专业分她去年考了第一,眼下只剩文化分,她估算过,远超录取线。

    她从小就喜欢跳舞,她姐秦虹也纵着她,家里穷却还是会给她挤出钱请机构找老师。

    秦蜜很珍惜机会,自身也争气,参加的比赛基本都能拿前几名,甚至还有评委看好她,愿意推荐她入名师门下进修。

    可所有的一切都毁在了她姐遭遇车祸那天。

    据说是卡车司机酒驾,把正在店门口清货的秦虹连人带玻璃撞在一起,血染红了一地。

    秦蜜当时赶到医院,只来得及看到一张被白布遮住的冰冷的遗体,还有医生缓缓摇头的动作。

    “节哀。”

    她甚至连她姐的最后一面都没见到,那个永远都在保护她的女人就此消失在她的生命里,只留下一地狼藉。

    秦玥那时才上小学,懵懵懂懂的年纪,却亲眼目睹了她的母亲被车撞倒的全过程。

    秦蜜处理完她姐的丧事,才发现小女孩已经好几天不说话,一个人蜷缩在房间里发抖。

    “这孩子......是受刺激了。”心理医生说了许多名词,秦蜜最后只听见几个关键的字眼——

    “自闭”,“陪伴”,“观察”。

    秦蜜挣扎许久,最后还是把那封北舞的录取通知书压入箱底,带着姐姐留下的一点存款还有秦玥前往阳城,一边打工一边带孩子治疗。

    这便是她的人生分水岭。

    在那之后,她就失去了一个能够像正常的女孩一样成家的资格。

    她成为了一个“母亲”,一个摇摇欲坠的家庭仅剩的支柱。

    十几年过去,当初在她怀里连睡觉都在哭喊着“妈妈”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为亭亭玉立的准大学生。

    秦蜜看着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学府录取通知书,激动地抱紧自己的秦玥,目光柔和:

    “我们小玥真棒。”如果长姐还在,肯定会非常开心吧。

    “妈,是京大,”少女笑着笑着,眼眶就慢慢红了,“是京大......我差点就以为我考不上了......”

    秦蜜拍着她的背温柔地哄:“天道酬勤,我们小玥怎么会考不上,以后不是还要当大科学家吗?”

    秦玥擦了擦眼角,红着眼眶“嗯”了一声,然后又攥紧秦蜜的手:“还有......要孝敬您,要让你过上有大房子住,开很多家连锁店,再也不用为了钱过委屈的日子......”

    小姑娘的心意如此真挚,秦蜜也欣然接受:“好,我信。”

    在秦玥踏上前往京市的高铁后,女人忽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似乎抵达了终点的茫然感。

    以前她拼命工作,所有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把秦玥抚养长大。

    而现在少女如飞鸟般冲向遥远的天空,而她自己也已经三十了,要继续做些什么呢?

    重新拾起舞蹈?罢了,她有自知之明。

    还是继续餐饮行业吧,既然继承了长姐的事业,那就干一行爱一行。

    女人笑了笑,翻出手机,盘算了一下近年店铺的利润,筹划起了新店事宜。

    就在此时,一则消息弹了出来。

    她打开看了会儿,黛眉轻蹙,唇间似有轻叹溢出。

    怎么又是这家伙......还没死心?

    那日高考结束,秦蜜轻柔又坚决地推开他的拥抱。

    “糜宸,你有你的光明大道,鹏程万里,别把未来放在我这里。”

    拒绝之意已经如此明显,奈何某人脸皮太厚。

    “姐姐,你就尝试一下嘛,未来可以有很多种可能性的。”

    “不......”

    “嘘——别急着拒绝,”少年高大的身影笼了下来,修长手指抵住秦蜜微张的唇,“我就在申大念书,那里离阳城很近,如果我们在一起,连异地恋都算不上。而且姐姐现在又没有男朋友,我们都是单身,有什么不行的?”

    秦蜜拧眉,她确实不如对方能言会道。

    之前用来拒绝糜宸靠近的理由——年龄和学业,也已经没有了说服力。

    他成年了,还是用成年人的方式说话吧。

    思忖片刻,她垂下眼睑,扯开男孩的手:“那么,我想你一定懂得,就算是单身男女,也得看对眼才有用吧?”

    糜宸却反应更快:“那你总得给我一个表现的机会呀。”

    秦蜜噎住。

    她明明是在提醒对方别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姐姐,这样,你可以当我是一个普通的追求者。”糜宸语气轻快,“选择权在你手里,随时能叫停。”

    秦蜜见怎么都说服不了他,只能拧眉,嗓音微冷:“这可是你说的。”

    她以后不理他便是。

    然而从那天起,秦蜜的微信便再也没消停过,糜宸也成了店里的常客。

    *

    南方的秋老虎一来,烈日如火,烧得行人汗流浃背。

    秦蜜的新店还在装修,没有装空调,只有嘈杂嗡鸣的电风扇。

    “秦姐,您先休息会,师傅们还在开槽呢。”陪着秦蜜监督的装修公司工作人员,用手扇了扇风,头上也冒着细细密密的汗。

    “小李,”秦蜜也热,但她正盯着墙面,对比着自己手机里的施工图,“你记得提醒他们,我这块的线路必须按图纸上标记的做,不然我后面很难安装幕布的。”

    “知道,您是想这边做个观影墙,能放电影的那种是吧?”

    “嗯,我都安排好了,现在布线很关键,”秦蜜不敢把这么重要的环节完全交给装修公司,只能自己盯着,“哦对,你去帮我买几瓶水给师傅们喝吧,我回头给你报销。”

    “行。”小李挠挠头就准备往外走,下一秒却“咦”了一声。

    “怎么了?”

    “秦姐,那门口......有个男的在敲咱们玻璃门,是您认识的吗?”

    秦蜜一惊,忙转过头去,果然——

    一个穿着白T,面容英俊的漂亮男孩正抱着一箱东西,朝她这边挥手。

    “糜宸......”秦蜜都不知道他怎么找过来的,神色复杂地给他拉开店门。

    “姐姐,”男孩额上乃至睫毛都挂着晶莹剔透的汗珠,轻喘着气,语气兴奋,“我给你摘了荔枝,增城那边刚摘的,很甜。”

    秦蜜本想拒绝,但见他汗涔涔的,又有点不忍心:“你......算了,不介意我分一些给装修师傅吃吧?”

    “没事,车上还有,这箱就是给你送人的。”糜宸把荔枝放地上,眼角余光扫过秦蜜身后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这是?”

    不知为何,小李总感觉这道莫名锋利的视线让人有点紧张,忙道:“我是龙溪装修的客户经理小李,先生您好。”

    “哦,装修公司的啊?”男孩锐利的眼神转淡,唇角弯了弯,“你好,我是糜宸,秦蜜的男......咳,异性朋友。”

    小李似乎捕捉到了某种古怪的气氛:“......好的。”

    秦蜜颦眉,轻轻瞥了男孩一眼:“你跟我过来。”

    然后,她又看向工作人员:“小李,可以帮我把荔枝给师傅分一下吗?”

    “没问题。”小李同志爽快点头,心里暗自八卦:

    以他的经验,这新来的帅哥跟客户绝对有问题。

    秦蜜尚且不知自己跟糜宸的关系被小哥误会,此时还在盘问:

    “谁跟你说我在这的?”

    “我去你店里,你员工说你在忙新店装修,我就跑过来了。”

    秦蜜抿唇,有点不愉快:“我都让她们别理你,怎么......”还透露她的行踪呢?

    少年似乎看穿她的郁闷,轻笑一声:“没办法呀,姐姐,谁让你给她们设定了销售提成呢?”

    “嗯?”

    “为了我这样经常光顾的大客户,”糜宸理所当然道,“她们不想冒险也不行吧?”

    秦蜜反应过来,旋即有些哭笑不得:“那我还得感谢你了?”

    “从商业角度来看,你还得对我好点。”糜宸清清嗓子,下颌抬起,语气慵懒含笑。

    女人凝眸,似乎见到一只正在摇尾巴邀功的得意小狗。

    “你整天买那么多甜品,也不怕长胖?”

    “我可以分给其他人吃,而且......你觉得我胖么?”男孩凑近了些,低着头觑她,温热的气息掺杂着些许草木香气扑面而来,“姐姐可以摸摸我的手臂,亲自检验一下——”

    秦蜜的呼吸稍稍屏住。

    靠太近了。

    “别开玩笑......”她张唇想叫他让开,可对方已经压住她的手腕,让她的手指按在自己的胸腔上。

    “能感受到吗?”他的嗓音低哑,如同引诱。

    秦蜜的脸庞一点点被瑰丽的红晕染透。

    她的指腹下,少年结实的肌肉仿佛蓄藏着蓬勃的热量,一下又一下地起伏。

    而胸腔深处,是鲜活跳动的心脏。

    他的心正在为她悸动不已。

    *

    从那天开始,秦蜜对糜宸的态度里就多了一丝微妙。

    具体表现为,她开始躲着他走。

    可店就在那,再怎么躲也躲不了一辈子。

    糜宸按部就班,跟打卡似的光顾秦蜜的甜品店,就连店员们也习惯了这位腿长嘴甜的帅哥三天两头找老板娘,哪天不找他们才觉得稀奇。

    “秦姐,你那小帅哥又来了。”后厨里,戴着透明口罩负责给蛋糕裱花的年轻姑娘望了一眼玻璃窗外,笑着摇头,“你不去见他一面呀,我看他是不肯罢休的。”

    秦蜜正在不锈钢桌前拿着搅拌器搅和她手工制作的橘子果酱,甜津津的果香一缕一缕地缠绕在她鼻尖,犹如勾人的躁意。

    “就不见。”她回应得有点僵硬,似乎察觉到语气不好,又压低了嗓子,“你们帮我遮掩一下,别说我在这。”

    小姑娘叹气,透明塑料口罩都蒙起一层薄雾:“这都闹多久了,秦姐你就收了他也不吃亏呀。”

    秦蜜不吭声,继续搅拌她那已经拉丝的果酱。

    倒是旁边正在给菠萝包刷蛋液的面点师傅出声了:“老板娘这才叫聪明,小女孩懂什么?”

    “龚姐,我不懂,那您有什么高见?”裱花的小妹妹不高兴了。

    面点师身材丰腴,面容白净,有着一手神出入化的烘焙手艺,秦蜜当初从老家挖她过来费了很多精力,当二把手培养的。

    她说话比较直接:“追老板娘的人这几年少过?那些个见了一面就缠着要手机的、什么拿着一跑车玫瑰花献殷勤的......大学生、白领、老板、什么公子哥儿都有,你看老板娘肯让他们纠缠那么久?”

    这话倒是不错,秦蜜相貌摆在那,狂蜂浪蝶自然也多,之前被人拍了传网上差点变成了“甜品西施”......当然秦蜜对此敬谢不敏,坚定地拒绝了抖音那些炒作公司的邀请。

    “那这个小哥......”裱花小妹若有所思,“能经常来,其实是老板娘默许的?”

    “谁默许了?”秦蜜平时跟店员关系好,也不介意她们说笑,可这时不得不澄清,“他是......”她家小玥的高中同学。

    话到嘴边,她又赶紧咽下去。

    自家闺女的同学对自己苦苦追求,听起来怎么更离谱了。

    面点师看了一眼耳根泛红的女人,微笑:“好了老板,我们都懂。”

    秦蜜百口莫辩,心浮气躁,差点把旁边的发酵粉打翻。

    为了防止被自家员工揶揄的态度扰乱情绪,她选择专心工作。

    很快,橘子慕斯、橘子布丁、橘子奶酪蛋糕......各种精致可爱的橘子口味甜品出炉,她甚至还有空做了一堆橘子果酱夹心糖。

    “老板,”面点师小龚看了一眼清单,“这个糖今天不用做吧?”

    秦蜜装了一袋给她:“员工福利,就当堵你们的嘴。”

    裱花的小妹也拿到了一袋,橘黄色的小熊形状糖果,装在柠檬黄的半透明包装袋里,用爱心贴纸封口,可爱得让人尖叫。

    “谢谢秦姐,爱你~”小姑娘喜欢极了,“我保证不漏任何口风,外面的小哥等到天亮都没用。”

    不过糜宸确实没等到天亮,他似乎接了个电话,有什么急事开车走了。

    秦蜜这才松了口气。

    她之前还在手机上劝他把时间投入到学习上,别整天逃课跑阳城来。

    结果这小子以为她在关心他,絮絮叨叨把他准备在阳城搞一个计算机工作室的计划给她说了。

    “我学校的孵化基地有政策支持,我师兄已经弄齐了证件,人和场地也找得差不多了,但服务器太贵,阳城这边我们找了家更便宜的,准备弄个分部,数据可以放这边跑,然后学校那边负责接单。”

    男孩说得耐心,秦蜜却听得迷糊,只知道自己咸吃萝卜淡操心。

    论人生规划,人家可比自己清晰多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门儿清。

    而她居然还以为糜宸来阳城都是为了她......

    思及至此,女人脸上热得几乎要沸腾起来,自己怎么就那么自恋呢?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秦蜜去新店那边检查装修情况。

    因为请了装修公司监督进度,现在水电都已经装好,墙面都抹上了油漆,等散了味把厨房机器和桌椅都搬进来,基本上就可以营业了。

    等到了那边,秦蜜拿钥匙开了锁,走进了店铺内。

    这边比老店更加宽敞,还有二楼跟三楼,阶梯用的是磨砂玻璃,踩在上面有种踏入云端的高科技感。

    秦蜜来到二楼,被装修后堆放杂物的尘埃呛得轻轻咳嗽。

    走出去一点,挨着阳台的地方可以看见城市的夜景还有公路上的车水马龙。

    秦蜜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随即笑了笑——

    这边的月租很高,但值得吗?

    答案是显然的。

    阳城是一个老牌省会城市,交通发达的地方客流量惊人,秦蜜做市场调研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富人街区是非常适合开高档甜品店的。

    而她的商业野心也不止于此,如果可以,她希望能创造一个风靡阳城、乃至周边城市的甜品品牌。

    就在她乘着外面风大,思考着自己的事业发展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了汽车的喇叭声。

    “哔哔——”

    她皱了皱眉,向下一看,接着吓了一跳。

    怎么又是他?

    昏黄的街灯下,穿着白色薄衫,身形削瘦又挺拔的高挑少年正仰着头,远远地能看见他被风掀起的短发,恣意又自由。

    秦蜜没办法,总不能把人搁在外边吹冷风吧?

    只好招了招手,让他上来。

    楼下玻璃门没锁,男孩很快跑了上来,身上还散发着蓬勃的热气:“姐姐,跟你说个好消息。”

    “你先擦一下汗。”秦蜜拧眉,从包里抽出一张手帕纸给他,洁柔的百花香型号,带着柔和淡雅的香水气味。

    少年接过纸巾,指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与她的手心擦过,有点痒。

    秦蜜的手指蜷了一下,随即表情更加紧绷。

    糜宸看她警惕,不由弯了弯唇角:“姐姐,你怕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

    “你能不能说点正经的?”秦蜜不想接他的话,也暗恼自己怎么就摆脱不了这厮。

    “嗯,就是......我姨妈你还记得吧?”糜宸清了清嗓子,“她有个朋友要在阳城搞奶茶品牌,但不准备自己开店,想找个合伙人。”

    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秦蜜不解。

    “我姨那个朋友呢,是国外有专门种植茶叶的庄园的,”糜宸抓着纸巾,似乎还舍不得扔,“她不缺资金也不缺时间,就想弄个正宗的奶茶品牌。”

    秦蜜似乎懂了——敢情这还是富婆的游戏。

    “所以我推荐了你的甜品店给她,她后面应该会联系你。”糜宸轻声道,“你不是准备开连锁吗,我觉得多一笔注资、然后给你家店铺添一款新奶茶,应该是双赢的选择。”

    “你......”秦蜜对男孩的好意心领了,只是她很犹豫,“你不觉得,我还没有跟她合伙的实力吗?”

    “会吗?”糜宸笑了笑,“姐姐你是不是太小瞧自己了?我查过,你家甜品店在大众点评已经登上城市甜品分区排行榜前十了,这还是你没有花钱推广营销的自来水结果,你的顾客回头率也很高......最大的缺点就是,店铺位置太偏,很多人不好找。”

    “呃,”秦蜜有点脸红,弱弱地争辩,“等我把分店开起来就不会了,这边靠广场,老店那边巷子比较多,没办法。”

    糜宸“嗯”了一声,又道:“能从没有任何名气做到这个地步,姐姐真的很厉害。”

    秦蜜也不是没被人夸过,但或许是二楼的橙黄色灯光太明亮,她一时间有些脸热,甚至不敢跟少年那双晶亮又赤诚的眸对视。

    早就知道他嘴巴甜,怎么还是抵抗不了?

    不行,她必须拿出长辈该有的样子,而不是被牵着鼻子走。

    女人一边告诫自己,一边鼓起勇气再次抬头,却见男孩已经扭开了头,看向天花板上的挂件。

    “这里是准备装花墙吗?”他留意到放置在一旁的绿植还有摆件,“工程量可能有点大。”

    “现在的顾客吃甜品有很强烈的拍照需求,老店那边的花架都快被薅秃了,”秦蜜走过去,指着顶端那几个嵌入式的刷漆木板,“那是今天才装的花盆架,到时候这边放两排漂亮的吊兰,中间一堵定制的花墙,再摆上秋千椅......效果就出来了。”

    男孩似乎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不错,花墙我建议你去油画村定吧,别弄真花,有人容易花粉过敏,塑料的太廉价,画的性价比更高。”

    秦蜜考虑了一下他的建议:“我看看吧......”

    糜宸也不逼她,只是看着花盆架拧眉:“你看这边是不是歪了?”

    女人仰起头,接着“嘶”了一口气,原因无他,一整排架子里有个“歪脖子”的特明显,看着就很不和谐。

    “钳子有吗?螺丝刀也行,我来调整一下。”糜宸开始挽袖子,在心上人面前卖力气是男人的本能。

    秦蜜本想说让工人明天弄,看男孩都跑过去翻工具箱了,只好叹气:“那我来扶梯子,你小心点。”

    几分钟后,墙壁上挂着的架子就被取了下来,重新调整角度。

    糜宸手里抓着颇具分量的板子,眼眸轻睐,似乎在对比着两边架子的水平线:“姐姐你看,这样会歪吗?”

    秦蜜双手都扶着梯子,手心发汗,生怕上面的人出问题:“差不多可以了,你赶紧的,别磨蹭。”

    “行,我弄回去。”男孩做起事来是真的用心,螺丝打孔,定位,敲击......一点也不生疏。

    “你以前自己做过?”秦蜜还以为这是个娇气大少爷。

    “我姨妈在澳洲的别墅请了个很牛的木匠,我暑假会跟他一起捣鼓木头模型车,那车还能载人呢,下次我带你去玩......”糜宸想起童年往事,似乎还有些兴奋。

    秦蜜没吭声,实在是不想扫兴。

    她怎么可能跟他去玩......

    正当她有些走神时,忽然听见头顶的少年抽了一口气,接着喊道:“姐姐,快躲开!”

    秦蜜心脏猛地一抽,抬眸时只见左上方一块木架子往下砸来。

    然而一切发生得太快,她已经来不及躲开。

    “砰”——“啪嗒”——

    两声巨响,让女人浑身颤了颤。

    下一秒,她才反应过来,那块差点砸到她的板子被少年用手臂挡开了。

    此时糜宸正捂着他的手臂抽气:“我去,这板子谁装的,螺丝都没拧紧,嘶......没事吧姐姐?”

    秦蜜看了看地上那块带着细小木刺的重物,又看着手臂已经抬不起来的某人,心里涌起一阵异样。

    这傻子......手不会被砸断了吧?

    不多时,从梯子上下来,左手臂已经青紫了一大块的少年,被女人按着坐在旁边的软毯上。

    而女人去楼下自己的车里找了常备的红花油跟创可贴跑了上来。

    糜宸看她气喘吁吁,额头还被汗粘着几撂发丝的狼狈模样,忍不住扬唇。

    “不至于......”男孩沙哑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就肿了一点,我回去敷一下就好。”

    “你别说话。”秦蜜知道要不是他,砸的就是自己的脑袋,因而虽然生气,却还是尽量用比较软和的语气告诉他,“我先给你活筋舒络。”

    与此同时,她也暗暗下定决心,明天一定要辞了那几个施工师傅,怎么会粗心到连一边的螺丝钉都不拧紧,害得木板一受震动居然掉了下来。

    少年的手臂白皙而又结实,青黑色的血淤也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秦蜜咬着唇,将辛辣的红花油倒在他受伤处,手指刚按上去就听见少年低低的喘息。

    “很疼?”她忍不住压得轻了一些,指腹在他手臂上缓缓摩挲,“这样呢?”

    “没事的,你弄就好。”糜宸的喉结微微一动,眼神不敢看她,余光却落在她蹲下时挨着他的素白玉足上——

    女人今天穿的是坡跟凉鞋,细细的水钻绕着她的脚踝,如同缠绕的银蛇,让人热血沸腾。

    更漂亮的是她的玉琉璃般的脚趾,莹润又有肉,如同莲花瓣错次排开,玲珑精巧。

    糜宸知道自己手臂还疼着,本来不该胡思乱想,可偏偏嗅到了她近在咫尺的如同桂花般淡淡的清香,一时间更燥热了。

    秦蜜的视角里,男孩垂着眸一言不吭,呼吸粗重,显然是忍着疼,倔强又可怜得紧。

    或许是对方惹人怜爱的模样,让她心脏也变得软了不少,秦蜜给他上药的动作越来越温柔。

    安静的空间里,暖黄色的灯光下,两人相顾无言,只有一种静谧而暧昧的气氛在缓缓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秦蜜才晃了晃有些酸麻的手腕:“应该可以了,幸好这次没破皮,淤肿的地方你之后用药酒多搓揉几次......”

    “谢谢。”糜宸望着她微笑。

    “你跟我道什么谢,这事也怪我,”秦蜜自责道,“本来就不该让你修架子的。”

    “没事啊,只要能帮你的忙,我都乐意的。”少年黑眸炙热,在灯光下如同藏了一簇摇曳的暗火,烧得人坐立不安。

    秦蜜抿了抿唇,努力压下那点羞臊感,试图用年长者的姿态说话:“呃......你要吃糖吗?”

    “欸?”

    “就当是谢礼,”女人从兜里翻出一颗橘子软糖,放在他还能活动的那只手上,“喏,尝尝,我自己做的。”

    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糜宸眼眸暗了暗。

    他没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接过来,舌尖轻快地掠过唇角,把糖果卷进去,眼睛却一直盯着秦蜜。

    “味道怎么样?”秦蜜想躲开他逼仄又灼热的目光,却又不想表现得太奇怪,语气难免别扭。

    “很甜,只不过......”男孩似乎察觉到了氛围的变化,忽然靠近了她,脖颈低垂,含糊又温柔地应了句,“姐姐,我还想要更多的谢礼。”

    秦蜜以为他说的是糖,低头正要往兜里找:“我看看还有没有......”

    “不是这个。”糜宸的气息愈发强烈。

    秦蜜抬头,愕然发现彼此的距离不过毫厘。

    下一秒,少年伸出右手,握住她的肩膀,带着她倒在了地板的软毛毯上。

    他们的呼吸几乎要贴在一起,甜蜜的橘子果酱的气味传进彼此的感官。

    “可以吗?”

    男孩的目光认真又虔诚,眼睫垂下时,眼尾的红色小痣在灯下显得格外缱绻撩人。

    秦蜜一时间说不出话来,片刻后,男孩继续俯身。

    唇瓣相贴,橘子糖的味道就从他的唇隙传递了过来。

    糖汁在他们的唇舌间过渡,整个世界都如同果汁爆浆般绽开了缤纷的色彩。

    晚风悄然从阳台吹拂进来,而地毯上散落了一地的果糖,甜得拉丝的喘息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场久违的幻梦。

    *

    后来,秦蜜暗叹自己那晚怎么就鬼迷心窍,被他的苦肉计给糊了眼。

    然而已经没有后悔药吃了。

    某人借机上位,迅速确定了彼此男女朋友的关系。

    考虑到秦玥的状况,秦蜜叮嘱他在学校还要隐瞒一二。

    结果少年笑眯眯地给她爆料了一个消息:

    “你外甥女恋爱了。”

    秦蜜大惊失色,自家小棉袄怎么才上大学就被猪拱了?

    然而糜宸歪了歪头,附在她耳边说了个秘密:

    “还记得高三开学前你第一次见到我吧,那时我背后那个眼镜仔,一直暗恋你家秦玥。”

    秦蜜恍然,怪不得秦玥三天两头都要在饭桌上抱怨一遍那个叫“蒋鹏程”的孩子。

    她还以为只是同学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竟是一对欢喜冤家。

    “老蒋现在跟我一个宿舍,整天搁那煲电话粥,恶心死了。”少年一边说一边露出冷漠的表情,“他现在估计刚把人追到手,还在巩固阶段,姐姐你要是不喜欢我就帮你拆了。”

    糜宸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秦蜜可不敢小觑他的手段,连忙摇头:“算、算了,顺其自然吧。”

    儿女自有儿女福,她作为“母亲”和小姨双重身份,自然希望秦玥能够得到真心相爱的恋人。

    糜宸懒懒地笑,他基本已经预料到了秦蜜的反应,实质上暗地里还是他鼓动蒋鹏程表白的。

    这俩高三就眉来眼去,秦玥当时割腕住院,蒋鹏程偷偷带了一个月的炖汤给女孩补身体。

    眼下好事成双,自己跟秦蜜以后的二人世界也能少个电灯泡,何乐而不为?

    女人当然是不知道糜宸背后这些小心思的,她在确定小姑娘也有一段属于自己的感情之后,似乎放松了对糜宸的限制,让男孩更多地参与到自己的生活中来。

    一对新情侣的磨合总是艰难的,所幸秦蜜也是成熟的女性,对糜宸某些方面的旺盛需求尽可能包容,两人磕磕绊绊地开始了同居。

    阳城和申城就隔着一条两小时的高速,糜宸除了特别忙的考试季,基本都会两三天回来一次。

    不过大少爷毕竟还是大少爷,估计是觉得秦蜜家的空间小,活动不开,糜宸直接买了套离秦蜜新店很近的精装大平层。

    当时购房合同他想直接写秦蜜的名字,但秦蜜看了一眼价格,飞快地拒绝。

    要是价格没那么离谱,她本想跟糜宸一起贷款,可合同上那些零看得她头晕,还是别折磨自己了。

    糜宸后来搂着她摇头叹气:“姐姐,你怎么还没有适应现在的角色呢,我的就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咱们得提前培养这个意识。”

    秦蜜苦笑,要不是见过糜宸她姨妈,听说过对方准备把几十亿的茶园茶山茶叶公司全都留给他,自己就真的信了。

    在金钱方面,秦蜜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

    顺带一提,糜宸推荐给秦蜜的合伙人,那位富婆似乎对秦蜜家的甜品评价很高,追加了部分投资。

    于是秦蜜的第三家连锁店也开起来了。

    有时候事业起飞往往就在不经意之间,秦蜜的两家新连锁店都采取了富婆的新奶茶品牌,再加上自家独立开发的新式甜品,被小红书的一位大v博主探店强烈安利。

    【少女心十足的环境,随时都可以拍大片的绝美花墙,搭配新西兰空运原茶调配而成的大吉岭奶茶,还有大美女店长亲手制作的超细腻草莓桃桃慕斯......果然是阳城甜品店中的翘楚,隐藏在繁华城市的逛街必打卡小店......】

    总之吹得那是天上有地下无,秦蜜甚至都没给推广费,店铺的名气就被带得火爆起来。

    糜宸对此的评价:“运到时来。”

    那位大v也不是只恰钱的,偶尔发点真心安利,真假掺半,才能更好地吸引粉丝继续相信自己。

    秦蜜哭笑不得,自己总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于是,她对员工的培训更加严格,对新店的品控也加强了管制,并没有趁着眼前热度一昧地扩张新店。

    与此同时,糜宸的事业也在扬帆起航。

    搞比赛,拿全国金奖,被院士推荐进入自己的课题组,发论文,上顶刊......短短一年,少年的天赋被越发重视,学校给予的待遇也越来越优越。

    当初糜宸放弃京大和华大保送资格,选择进申大就已经让领导对这个少年格外满意,而后糜宸也并未泯然众人,反而不断地为学校带来市内的、省内乃至全国级别的荣誉,这也让他申请提前使用学校产业园孵化基地并获取创业资助的要求得到了破格通过。

    跳级、免试保研、跟随院士深入研究最前沿的技术课题......

    某天,秦蜜刷着手机,却发现了糜宸居然跑上热搜,还是作为“初生猛虎:资产过亿的大学生CEO”“两年三登计算机核心期刊的顶级学霸”“全国人工智能创新应用最年轻获奖者”......一系列头衔的持有人。

    当晚这位身带光环、才学兼备的大神开车回到女友身旁,准备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时,被他温柔可爱的女朋友缓缓推开。

    “别这样,我会有种罪恶感。”她觉得自己毁了一个本应该毫无瑕疵的天骄。

    毕竟他俩差这么多岁,真的会走到最后吗?

    糜宸眯了眯眼,心里仔细扒拉了一遍自己最近又哪里惹到了恋人。

    最后他得出结论:肯定是姐姐缺乏安全感,自己还要加油。

    于是少年掏出了怀里准备已久的粉色钻戒,眨了眨眼:“虽然我还没到法定婚龄,但是姐姐......我能提前预定你的一生吗?”

    秦蜜陷入了沉默。

    半年后,两人举办了订婚宴,参与的人包括糜宸的姨妈,还有秦玥跟蒋鹏程这对小情侣。

    此时秦玥似乎已经从别的途径得知了秦蜜瞒了她多年的真相,于是和女人彻夜长谈了一番。

    小姑娘眼眶里攒着泪,她其实对秦蜜的年龄早有怀疑,只是上学时不敢深思,直到大学后跟蒋鹏程聊起,才慢慢发觉不对。

    但她怕自己说出来就会失去母亲,所以一直不敢问。

    秦蜜抱着她安慰了许久,答应她:无论是作为母亲还是小姨,自己都会一样爱她。

    她们是彼此最后的亲人,就算不是真正的母女,但又有什么区别呢?

    而事后,糜宸也被秦玥痛斥了一顿。

    当初听到男友的暗示时,她难以相信自己的高中同学居然对自己的母亲兼小姨心怀不轨。

    她一直以为糜宸就是她青春时代里的高冷男神,根本不应该步入凡尘。

    结果别说凡尘,这厮现在给她的震撼不亚于偶像被送进监狱踩缝纫机。

    当初自己傻乎乎地把人带到家里,现在一想岂不是引狼入室?

    秦玥原本气得无法,但看在秦蜜的份上,还是忍了下来,只是短期内对糜宸不再有什么好脸色。

    倒是糜宸的姨妈,也许是觉得秦蜜沏茶时的模样与自己去世的小妹颇为神似,再加上外甥的痴心一片,对秦蜜态度很是和善。

    最好的证明是,她甚至赠送了糜宸母亲的遗物——她们家族当作传家宝的一枚帝王绿玻璃种翡翠镯子。

    秦蜜当时接过来还不知道有多贵重,到了晚上把玩时糜宸故意从后面抱着她,低声说了句价格,吓得秦蜜差点手抖把东西给摔了。

    “哎哟姐姐,你这一摔怕不是咱俩明天都得喝西北风。”糜宸扶稳了她,还笑嘻嘻的,“把我公司抵了给你还债,咱俩当洗碗工去。”

    “呸,”秦蜜啐了他一口,接着胆战心惊地把镯子放回盒子,塞进抽屉,才松了口气,“明天就还回去,我拿不起。”

    “没事你就戴着,”糜宸哄她,“能讹人的,看以后谁往你手上这么一拽......啧啧,他就死定了。”

    秦蜜揪了揪某人的脸颊肉:“你以为谁都像你这么坏?”

    少年不怀好意地睐起眼眸,手臂用力,将人一把抱到了自己腿上:“我哪里坏了?”

    秦蜜没法说话了。

    因为某人逐渐升高的体温还有不安分的动作,已经证明了他真的非常、非常坏心眼。

    一年后,刚满婚龄的糜宸带着秦蜜去民政局扯了证。

    两人的结婚照上,青年俊脸含笑,女人秀婉清艳,两人紧紧地挨着肩,气氛温馨。

    而在镜头之外,女人的双手轻轻放在了小腹上。

    那里或许已经酝酿了一个新的生命。

    倘若长姐有在天之灵,一定会为她高兴的吧。

    在人生的第三十年,度过种种苦难与煎熬,她又有了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糜宸......”

    “嗯?”

    “你可能要当父亲了。”女人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爱人,对方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庞第一次呈现出了她从未见过的呆滞。

    随即,他似乎从不可思议中惊醒,眼里带了一丝狂喜望着她——

    “真......真的?”

    秦蜜眼眸弯弯,然后下一秒,就被爱人拦腰打横抱了起来。

    “?!”

    “姐姐,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笨蛋,放我下来,还没确认呢——”

    “那也不行,为了安全起见,我会贴身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的。”

    在哭笑不得中,女人忽然感受到恋人顿足,然后低头轻轻地、无比珍重地在自己额头落下一吻。

    “真好......”青年抵着她的头,沙哑的嗓音轻颤,“姐姐,谢谢你给我那么多......”

    幼年失母、父嫌家厌,糜宸从未对自己的“家庭”抱有过一丝眷恋。

    幸而上天眷顾,他邂逅了面前这个第一眼就让他心动神摇的佳人。

    她是让他百般苦求四处寻觅的水源,也是他贫瘠干渴内心唯一的救赎,糜宸没办法想象失去了她,自己会变成一个怎样冰冷自私的魔鬼。

    但所幸,她现在就在自己怀里,可能还揣了一个属于他们的、上天所赐的珍宝。

    糜宸吻了吻她的眼角,鼻尖还有温热的唇瓣,心底涌起万般柔情。

    这抹蜜意,他从尝了第一口起,就再也无法放下。

    往后余生,只愿与她平安喜乐,岁岁朝朝,长相厮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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