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神殿长廊另一处。

    湫樱雪皱着眉看向少女逐渐走远的身影却一言不发,她还在想着方才发生的事,眼神愈渐阴冷,即便再美貌也掩饰不住扭曲的面容。

    先前听闻凶兽朱厌出逃,湫樱雪匆匆前往黑渊镇压,耗费了大半的灵魂力量加固封印。朱厌被逼退受了重伤,她也没有好受多少。

    然而湫樱雪没想到会在黑渊入口之外的地方遇见湫樱离,她曾经的同伴,如今的死敌。

    披着深黑斗篷的女巫师摘下帽子,银发长发散落肩头,面容美艳却不近人情。她站在深沉的黑紫色岩浆前方,像是在等着什么人,有滚烫的岩浆从地底涌出又消退。

    湫樱雪缓慢地走过去,不知不觉笑容越来越淡,直到最后完全消失。

    湫樱离神情冷漠地看着对面的女祭司,手中权杖不由自主地握紧。

    湫樱雪终于收起了她虚假的微笑,冷冷质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不该试图唤醒那个人。”湫樱离漠然摇头。

    湫樱雪怒极反笑:“你可真烦啊,那么爱多管闲事!”

    “她一旦醒来,将会毁掉整个世界。”湫樱离漠然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声音中却带着沉重的惊惧和忧虑。

    “你还是那么多余!”湫樱雪冷笑。

    湫樱离声音冷淡:“或许吧,但我是你分裂出来的另一半灵魂。我会阻止你,直到我死。”

    湫樱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直到最后完全化为冰冷。

    湫樱离也很快从她眼前消失。

    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湫樱雪回到了神殿中,一路向着长廊尽头走去,直到被暗紫的光影完全吞没。她站在蓝红双色线条交织的紫晶墙前,打开了最后一扇隐藏的殿门。

    殿中的血晶台阶一路铺向上方的祭台,蓝红双色交织的血线诡异地缠绕在一起,直到最后汇聚于祭台中央的某一处落点。

    处于半生半死状态下的蔷薇花漂浮在祭台上空,炽烈的红光包裹着半白半蓝的花瓣。有温暖的光团不断融入,纯白与血红碰撞在一起的光晕冲天而起,在对抗的过程中隐隐形成了奇异的平衡。

    幽蓝之花代表死亡,纯白之花代表新生。

    这株奇异的蔷薇花维持着整个世界的运转。

    它的力量之源便是这个世界的核心。

    神还被封印在黑渊,等待着被唤醒。

    只有窃取神的权柄,才能获得至高无上的权利。

    湫樱雪在踏入殿中后便一直看着祭台的方向,阴冷的微笑模糊在不断变换的光影中,她的眼中充满了对权利的向往。

    此时被吸入画中的少女已经来到了原定的晚宴上,艾娅妮洛如约候在正殿迎向她。

    金发巫女身姿婀娜地漫步在奢靡的晚宴中,深黑的纱幔遮住暗自浮动的光线。金色的高脚杯盛着鲜红的酒液,纵情声色的巫女耽溺于嬉戏。

    明亮的光线将整座殿堂切割成了两个世界,半明半暗,光明与阴影相伴而生。

    充斥着欢乐与堕落的宴会。

    像是一场末日的狂欢。

    羽绘泠刚被传送到这里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自己究竟在哪里。

    直到那个耀眼瞩目的金发巫女走近,堕入欢愉的宴会才止住喧嚣的狂潮。浅金色长发随着巫女抬手上挑的动作滑落肩头,碧湖色眼眸坦诚地勾人时似春水荡漾,肤白貌美,艳而不娇。

    艾娅妮洛走到少女面前,优雅行礼,递过一杯酒,浅笑道:“羽绘泠殿下,不知我可否有荣幸请您品尝一杯美酒?”

    “不必了,我不爱喝酒。”羽绘泠闻言皱眉,神色不耐地拒绝了。

    艾娅妮洛微怔,随后无奈苦笑:“您愿意听我讲个故事吗?”

    “可以,就在这里吧。”羽绘泠神色莫名地看了她一眼。

    艾娅妮洛忽而优雅浅笑,轻声述说:“从前有一对关系极好的双生兄妹,他们感情很深。但因为哥哥背负家族世代承袭的诅咒,而妹妹却是唯一解除诅咒的‘钥匙’,她的一生将以杀死背负诅咒之人为使命。

    为此,她们的母亲将哥哥给放逐了,不断逼迫妹妹杀了哥哥。决战那天,妹妹想让哥哥杀了自己,但是哥哥不愿意,于是就让妹妹亲手杀了他。最后妹妹彻底绝望,杀死了所有人,一个人独活。”

    羽绘泠神情复杂地听完了这个故事,悲伤和酸涩压抑在心中让她有些情绪不稳,之后就一直在出神。

    艾娅妮洛换了一杯果汁递给少女,勾唇一笑:“您觉得妹妹自私吗?”

    “因为她选择了独活吗?”羽绘泠不禁反问。

    艾娅妮洛慢悠悠地点评:“不,因为她为了哥哥,放弃了所有人。”

    羽绘泠闻言漠然抬头,声音平淡:“所以你心疼她?”

    艾娅妮洛摇晃着酒杯轻笑:“她很可怜啊,不是吗?”

    羽绘泠有些走神,一直看着杯中的果汁发怔,忽然道:“这个故事中的主人公是你吗?”

    “……是的,很有幸和您分享我的故事。”艾娅妮洛微微一愣,转而勾起一抹甜腻的笑容。

    之后羽绘泠便一直没再说话。

    微风送来淡淡的蔷薇香,长久萦绕在少女的梦中,像是隔了数千年的时光般遥远,熟悉到令人想要追忆。蓝白色的蔷薇花环遗落在红色的大地上,烈火焚烧在黑色的天空之上。

    一切都是那么虚幻。

    又那么真实。

    羽绘泠想起刚刚神思恍惚闪现的画面,心中的焦躁越来越难以遏制,之后很快借故离去。

    等到羽绘泠离开后,艾娅妮洛看着少女消失的身影陷入了悲哀的情绪中。

    清晰的画面破碎成镜像,黑暗的影子藏在金光下。

    碾碎的紫罗兰化为光点消散,双生的灵魂毁灭于虚无。

    汹涌的哀伤再次向她袭来,埋葬在过去的记忆扭曲成狂乱的风暴要将她吞噬,燃烧成仇恨的怒火也泯灭在了坍塌的城堡中。

    她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一天,那时她还是兰塞伊家族的小公主。

    斐缇·兰塞伊是家族为她取的名字。

    伊兰城堡的女伯爵伽娜夫人是她的母亲,却极为厌恶和她同为双生子的哥哥。

    年幼的斐缇曾莽撞无知地跑到母亲面前质问:“母亲,您为什么不喜欢哥哥啊?”

    伽娜夫人闻言立刻扇了她一巴掌,厉声呵斥:“住嘴!不许提你哥哥!”

    那一天哭泣的斐缇被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孤独和黑暗陪伴着她。

    为此,哥哥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出门远行了。

    一个人漂泊在外。

    一个人四处流浪。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道,那是一种很残酷的惩罚。

    ——那是放逐。

    年幼的斐缇常坐在距离回到城堡最近的那扇窗前,等待着哥哥一次次从旅途中归来。

    微风吹散了枯萎的紫罗兰,金色流光洒在四处零落的花瓣上,将这片天地都渲染成了紫金色。紫色的花瓣躺在手心早已失去生机,那是哥哥在七岁那年第一次远行时亲手种下的。

    斐缇知道那是哥哥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后来她瞒着母亲亲手栽种了一片花园,每天晨起时都会去看上一眼。

    伽娜夫人纵容了小女儿的行为,却在家族教导上对她施加以更为严厉的训诫。

    每逢紫罗兰花开的时候,那一年她的哥哥都会如约回来见上一面。

    今年那个人也一样风尘仆仆地赶回来了。

    金发紫眸的俊美少年走进城堡,回到了他离群索居已久的家。

    金发碧眸的漂亮女孩欢快地冲上前,给了那个人温暖的拥抱:“哥哥,你回来啦!”

    少年会在伽娜夫人看过来前冷漠地挥开她的手,轻声训斥:“你的礼仪课都白学了吗?”

    “不是的哥哥。”斐缇一下子就慌了,不安又倔强地拉着他的手,声音又细又弱,“我只是不想……你回家的时候都没人愿意抱你一下。”

    “笨蛋,你把你哥哥也想得太脆弱了。”少年僵硬着身体不敢动,忽然有些不忍心再指责她,最后只能冷漠地别过脸去。

    伽娜夫人站在城堡前方冷漠地看着这对还在叙旧的兄妹,半是温柔半是残酷的眼神落在他们身上,衰败的银白色长发一分分化为灰白,像是即将风华散尽的红颜枯骨。

    十五的圆月染上了血红的色彩,黑沉的云雾笼罩在城堡上空,隐隐有闪烁的紫电划过,最后汇聚于塔尖的十字骨架上,仿佛随时都会劈下。

    阁楼顶层的密室中。

    伽娜夫人站在一堆灰白色的骨架中,伸手抚摸着那些坚硬的骨骼,俯身侧过脸颊贴了上去,痴迷又柔和的目光隐隐带着令人心颤的疯狂。

    她的容颜在日渐衰老,发色也异化成了干枯的灰白,早已损耗殆尽的身体承受着剧毒蚀骨般的疼,所剩无几的生命亦如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最后化为白骨。

    如此残忍地剥夺生命。

    背叛了神明的家族必将遭受惩罚。

    那是兰塞伊家族一直在承受的诅咒。

    伽娜夫人恨恨地看着早已化成骨架的躯壳。

    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死去。

    漆黑的夜无声无息降临,唤醒了沉睡中的幽灵。

    “我亲爱的斐缇,以后离你哥哥远点!”伽娜夫人将她的小女儿拉到房间,半蹲下来和她目光平齐,声音却凌厉又迫切,“你就当没有这个哥哥好吗?”

    斐缇慌乱又无措地发问:“母亲您怎么了……?”

    “当有一天背负使命的时候,你将不得不挥起圣剑,去为家族豁出一切,哪怕性命!”伽娜夫人温柔地按着她的肩膀,却答非所问。

    斐缇无助地用手捂住眼睛,她觉得自己将要失去什么:“母亲,我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要记住你是为了兰塞伊家族而生的。”伽娜夫人忽然将她按进怀里,冷淡的声音像是怨毒的诅咒般邪恶。

    斐缇害怕地闭上了眼,无声落下泪来。

    她想要逃离这个压抑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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