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一个茶杯狠狠砸碎在邵岿宁脚边。邵岿宁半分没躲,任由茶杯碎片划过小腿,留下隐约刺痛。他甚至想笑,还没见过这个女人这么不顾形象地发火。

    “这就是你不立后的原因?喜欢男人?我尧娴语的儿子居然喜欢男人!你怎么敢?!”太后指着邵岿宁的鼻子,气得发抖。

    邵岿宁这才轻蹙了下眉,原来是被发现了么?那孟秋……

    太后本来还在盛怒,结果看邵岿宁半点反应也无,更是觉得自己被下了面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冷笑一声:“怕是不只如此,尧纯说你有一张宝贝画像。你是有心上人了吧,让哀家猜猜……是薛家那位?”

    一看到邵岿宁冷利的目光直视过来,太后就知道自己猜中了,不过无所谓是不是,她已经动了手。她绝不允许手下的傀儡忤逆她,更不允许诱导这种忤逆的因素继续存在!

    “当初那个宫女,还记得她什么下场吗?谁让你当初为了她反抗哀家……”太后阴狠地笑。

    邵岿宁终于忍无可忍,也不管自己的布置尚未完全,一把掐住这个女人的脖子。

    太后嗓子一卡,惊觉情况不太对。为了训斥邵岿宁,她摒退了所有宫人,现在这里只有他们两个。

    脸涨得通红,额头渗出冷汗,太后强装镇定,死死盯住邵岿宁:“陛下,要弑母吗?”她刻意咬重“陛下”二字,暗示邵岿宁注意身份。

    邵岿宁冷冷回视:“你以为我不敢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父皇做了什么,那你猜我会不会送你去陪他?”

    太后脸色唰一下白了,事情似乎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这个野心蓬勃的女人终于知道害怕,再端不住她优雅高傲的姿态。

    “不行!你不能这么,这么做!……”随着手的收紧,太后说话越发艰难。

    邵岿宁不想再理她,像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在地上。他忍不住有些心慌,太后肯定要对孟秋动手,他得去找他。

    这么想着,他立即转身,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太后捂着脖子大口地喘着气,看到邵岿宁走了,还没来得及撑起怨毒的表情,就看到一群侍卫冲了进来,拿着雪亮的刀直直地指向她。

    “退下!我是太后!你们要以下犯上?!”太后色厉内荏地尖叫。

    侍卫们不为所动。

    太后瘫软在地上,终于认识到邵岿宁这只狼崽子已经不知不觉间,抢走了主动权。

    怕是这会儿,她的人都已经被控制住,不过……

    “那位你来不及了……我派的可是死士,救不了了……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太后神经质地呢喃,充血的眼中尽是疯狂。

    今天又是大雪天,孟秋撑着伞走在山路上,正是刚从山下回庄,几天后就是薛翟的忌日。不多时,山庄大门便映入了眼帘。

    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寒风肆无忌惮地刮着他的肌肤,他却感觉不到冷,对他来说,比起寒风,还是这山道平静下的杀意更有存在感。

    有“客人”来了。

    “噌!”一道寒光直飞向孟秋,似是吹响了第一声号角。

    孟秋束伞,挡刀,抽剑,回击……一气呵成,下一步,几道身影倏地飞出,一齐攻向孟秋。

    不过几息的功夫,山庄门前混乱了起来。

    ……

    “呼——”孟秋把剑插在雪里摇摇晃晃地脆坐下来,他轻轻喘着气,身上的白衣已成血衣,尽是刀痕。他身下,是泪泪流动的血,在纯白的雪中格外刺眼。

    显然,他已是强努之末,若不是有剑撑着,他已经倒地不起了。

    不过比起他,还是这群杀手更严重,七八个人,没留下一个活口。

    不是孟秋不想问幕后黑手,只是以他这将死的情状,怕是问不了,也没什么问的必要。

    他回头看向山庄大门,忍不住苦笑,家近在咫尺,他竟是要再也回不去了。

    据说人死前会回忆起生前的所有事……孟秋精神开始恍惚了……那他是不是还能想想那个人?

    “秋秋!”

    孟秋疲惫地睁眼,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冲过来抱住他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宁宁……”他下意识出声,松开握剑的手瘫倒在对方怀里。

    邵岿宁想紧紧抱住他,又因他浑身是伤只敢虚虚地搂着。天晓得他看到这里遍地狼藉,而孟秋浴血的时候他的心有多痛。

    他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却依然来不及。

    雪还在下,落到孟秋身上没盖住他的血色反而被染红了。

    孟秋已经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但他还是颤抖着伸手紧紧抓住了邵宿宁的衣襟。

    “宁宁,我、我好冷,好痛……”他不自觉地撒娇,声音轻得像雪。

    邵岿宁贴着他的脸,努力听清他的话。他脸色苍白,嘴唇不住地颤:“别怕!我抱着你,不冷了……”他长这么大,从未如此失态。

    雪落到孟秋半眯的眼下然后融化,留下一抹晶莹,但邵岿宁觉得那像是孟秋的泪。

    “宁宁……你都,都没回来,吃桃子。“孟秋艰难地开口,“骗,骗子。”

    “对对,我是骗子、我不该骗你。“邵岿宁痛苦地闭上眼,语无伦次”我们吃桃子,我们、我们一起吃桃子,这次不骗你。”

    孟秋像是听清了,弯了弯嘴角,然后缓缓伸出了自己的小指:“拉,拉勾。”

    邵岿宁半分没犹豫,勾住他的手指,然后把整只手包进自己的手里。他的手怎么这么凉?邵岿宁觉得自己的心也变得这么凉了。

    “宁宁……“孟秋闭上了眼,嘴角仍弯着,却有泪顺着眼角划落,“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要桃树,你也,不要我了……”

    邵岿宁的手紧了紧,他小心地亲亲孟秋的额角,然后贴着他的额头:“没有不要桃树,也没有不要你。是我错了,我不该……不该……”他哽咽着再说不出话。

    “宁宁,”孟秋的声音越发低了,像将息的烛火,“你,你喜欢我吗?”

    “喜欢。”邵岿宁沙哑着声音回答。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孟秋,生怕下一秒这个人就会永远离开。

    “喜欢……”孟秋低低地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挣扎着睁开了眼,直直望进邵岿宁的眼底,“我也,喜欢,你。”

    顿了一下,他嘴角的弧度变大少许,但同时泪流得更凶了。

    有的人血像是快流尽了,泪却流不尽。

    他说:“你知道吗?”

    “我喜欢你,是我爹,和我娘,之间的喜欢,是非你不可,的喜欢,是想永远,永远在一起,的喜欢……”

    “是,生同眠,死同穴,的喜欢。”

    “宁宁……”他又唤了一声,即使努力了,但还是耐不住疲惫闭上了眼。

    “我……舍不得你。”

    在他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邵岿宁就惊愕地瞪大了眼,他以为只是他……到听完最后一句,他发觉自己脸上已全是泪了。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哭。

    弥留之际,孟秋忽的就想起了薛霍死之前的情形,所以他用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别哭,我走了。”

    “别,别太想我……”

    别再喜欢我了……

    后面这句,处于私心,孟秋没有说出口。即使他知道这份喜欢会让邵岿宁痛苦,但他只是想对方能多喜欢他一会儿。

    即使会遗忘,也请,晚一些吧。

    这是他最后的念想。

    手上的力气慢慢卸去了,邵岿宁清楚地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没了声息。

    “秋秋!秋秋!”他一遍又一遍叫着他。他想让他更温暖,却只能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水凉。

    “不……别走……“邵岿宁把头埋在孟秋的颈部,低声气求。

    “秋秋……”他闭上眼,想再叫一声,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原来痛到极致是无言么?

    邵岿宁不知道那天他在雪地了坐了多久,只知道他抱着孟秋起来时,天地已重归白花一片,身体僵得不似自己的。

    他甚至用被痛苦冰冻了的脑子想:真好,看不到血了。

    孟秋还有很多事没告诉他,比如为什么桃树多了十几棵,又为什么他的屋里会有做好的天灯,但就算不告诉他,也足够邵岿宁看到的时候心痛得无以复加了。

    他何其有幸认识这么好一个人,又是何其罪恶伤害这么一个人?

    邵岿宁没有把孟秋带回宫,那里不配让他安眠。他回宫的时候面色如常,只是单独见了一面太后。

    然后,太后疯了。

    《雍朝史》载:“帝弱冠而即位,治平天下,海清河晏,终生未娶,后位空悬。三十而继同宗嗣,立太子,三十五而禅位于太子,后归隐,不知所踪。”

    鲜少人知道,这位盛极一时的太上皇,后半生孤独地生活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孤独地等着一个山庄,一座坟,孤独地种着一片挑林,孤独地放着祈福的天灯,最后孤独地死去。

    他死前是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安心,他想,他终于可以去见那个人了,不知他还怨不怨他。

    他还想如果有来生,他抛弃一切,也会选择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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