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庄宇分手了。

    像是晴天霹雳,我们分手的消息震醒了所有沉浸在我们甜蜜中的亲朋好友,谁也不敢相信我轻易地舍弃了十年的感情。

    朋友们不断给我发消息,询问我情况,我爸妈经常在家里唉声叹气,不经意地给我压力。每个人的行为仿佛都告诉我:林椿,你在小题大做。庄宇不过是答非所问,你又何必如此?

    傍晚,在我妈又一声叹息下,我歪在沙发上,看起了最新的恋爱综艺。

    综艺是韩国的综艺,去年忽然火起来的,节目组非常缺德,找了三对分手以后的情侣,让他们重聚一堂,跟别人的前任谈恋爱,去年播的时候我没来得及看,这会儿才开始恶补,听那些剧透的博主说,这档综艺的头一集都是前任们互念对方写给自己的介绍信。

    我在沙发上看得津津有味,我妈在客厅收拾碗筷,连我的爱称都不叫,一句林椿,就把我喊起来,她让我洗碗,自己就在我边上来回转。

    老生常谈,我妈又跟我提起庄宇,碗才洗了第二个,我实在听不下去:“妈,我洗碗呢,您能不能别老打断我的专注力?这要是碗洗不干净,到时候您还得重新洗。”

    我妈看我的样子就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

    没等我妈再输出,我已经跑去沙发上,把手机塞进她手里:“知道您最近看我不顺眼,我手机里有综艺,您看一会儿,行行好,也让我清净清净。”

    我妈不明白我怎么如此没心又没肺,又拿我无法,只能嘴里念叨两句暂且作罢。

    不知道是不是综艺真的有奇效,我妈果真安静下来。

    直到洗完碗,我妈都没再唠叨一下,我才感慨清净万岁,就见她把我的手机摁了黑屏,她看了看窗外,没头没脑,忽然问我一句:“咱俩出去逛逛吧?”

    有时候,我发觉我真不知道我妈在想什么。明明上一秒还气成那样,现在又想跟我出门,可窗外飘着大雪,我才不要放弃这片暖乎乎。

    我一下跑到沙发边,瘫倒,又装死:“不要,不要,下大雪呢,出去能逛什么?”

    “就随便逛逛,妈妈想去也不陪妈妈啊?”我妈才不顾我赖在沙发上撒娇,一把将我揪起来,“快点儿回卧室换件衣服,懒死了在家。小心我又……”

    我知道我妈又要提庄宇,立刻捂住耳朵,狂喊不听不听。

    不止我妈拿我没办法,我拿我妈也没办法。反正学校就这么大,我想着我妈估计也就在家属区逛,没几分钟就能回家,原本想随手揪件羽绒服就走,谁料还是被她压着换了全套。

    “多冷的天?你穿这么少出去再感冒了。”我妈强制命令我,“换件干净厚实的再出来。”

    ……你也知道多冷的天。我小声念叨,还是被迫换衣。

    直至下楼,我看见站在单元楼下的庄宇,才明白我妈逛个校园还要我打扮的用意。

    “宝宝。”我妈拍拍我的肩,像是交给我什么艰巨任务,“妈妈看见小庄给你发消息了,人家孩子大冷天在楼下等也艰难,就当这次妈妈不对,但你跟小庄再好好聊聊,别留什么遗憾。”

    我妈说完闪人比谁都快,独留我一个人站在单元门口,风中凌乱。

    我回过头也来不及支住她关上的门,玻璃门后,我妈向我投来坚定的目光,又转身上了楼。

    “小椿。”庄宇喊我的名字。

    大雪中,他一身黑色羊毛毡大衣,内搭一件白色毛衣,双腿修长,打着伞,从不远处走来。明明怎么看也是小说中的情节,我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

    我半垂着头,只悄悄地抬看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外面的天气是真的冷,就算我妈已经让我套得足够厚实也不够站,双脚冻得没了知觉,庄宇先跟我提出要不要就近找了家咖啡厅。

    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庄宇先开了口,他问我:“最近过得好吗?”

    我算是发现人一旦断开联系就总爱问这些无聊的废话,当年是我,现在是他,我点点头,说就那样。

    真的就那样,我过得没有很好,也没有很差。

    成年人的世界里,感情最不值一提,太多太多的事情压来,除了周围朋友偶尔的询问,跟爸妈经常的关注,现在想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影响,我的工作照样忙碌,日子照样在过,失恋是真的死不了人。

    “我……不太好。”庄宇像是说的艰难,犹豫许久,话才能完整地说出来。

    我下意识一愣,抬起眼,对上庄宇的视线。

    那会儿在楼下没敢仔细看他,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对上眼,我才清楚感知到庄宇的不太好是真的不太好。他的脸更瘦了,眼底也盖了一层乌青,像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他看见我的视线撞上,又不经意地躲开,去看窗外的雪。

    我在想为什么?

    明明这次分手以后,我一次也没有哭,我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以为是我早早就接受了我们的离别,但在看到庄宇如此时,身体却比我先一步感知,鼻子酸了,眼眶红了起来,我握着咖啡杯的手都不自觉紧了起来。

    “……庄宇。”我喊他的名字。

    庄宇转过眼。

    他看向我,似乎期待我再说些什么,可我却说不出更多。

    我不知道要跟庄宇说些什么,只知道我现在的心在疼,像是有一双手在揉搓我的心房,像是把我的心浸泡在最酸的柠檬浓缩液。

    不知道静了多久,也许是很久很久,久到我明明看着他却在恍惚间以为他已经离开,终于还是他又开了口:“小椿。”他叫我的名字,说:“我错了。”

    我愣了下,甚至不明白庄宇为何而道歉。

    “当时在婚纱店……当时我不知道这个问题那么重要。”

    庄宇看起来后悔莫及,他问我如果当时在婚纱店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还会不会跟他分手。他说起我们的这几年,说起我们之间美好的回忆,让过往的回忆也如潮水向我涌来。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的场景,我应该动容,也应该退步,我应该说是的,是的,如果你当时认真回答我的问题,我们一定不会就此分开手。

    可事实无法改变,我也无法骗人,摇摇头,我说:“不是。”

    庄宇瞪大了眼,他像是不可置信:“为什么?你……不喜欢我了吗?”庄宇的神情像是窗外被雪覆盖过的地面,因为太多车辆的往来,早已泥泞不堪,他努力掩盖全部的情绪,可语气还是出卖了他,像是自嘲,又像是怨恨,“其实你早就不喜欢我了。是吗?”

    恋爱时,我们从不询问爱的问题,因为我们每时每刻无不感知,我们知道彼此相爱,认定此为事实;分手后,我们总是询问,明知那些问题不该再提及,也知答案可能只剩残忍,但还是想要抓住一点儿爱意留存的痕迹。

    我看着眼前的人,想摇头,不敢摇头,生怕一动眼泪也会随之滚落下来。

    我低声,如实告诉他:“不是。”

    那年短暂的分手,朋友列举我跟庄宇的不合,一条条一桩桩,我清楚地记在心里,但我觉得不止于此,人总是可以改变,就像那会儿庄宇喜欢长发,我想要留长也不太困难,他喜欢可爱,我也成了人人眼中的甜妹;他喜欢的女生要进百名榜,我努力学习也能登上榜中,诸如此类种种种种,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喜欢,因为爱,因为庄宇,我甘愿做出改变,即使这样的想法听起来总是愚蠢,但又太过正常。

    那年和好,我很快退出了社团,朋友们咂舌说我又要变回夫管严,我也只是摇摇头。

    恋人之间总有莫名的感应,相处太久,即使我跟庄宇谁也不去提也可以清楚地感知彼此间的疏离,庄宇没有再管我的一言一行,他也不在意我的聚会时间,他的行为似乎在告诉我,他感知到了我们的不合适,而向来有理智的他也只是因为一时的不舍与心软才纵容了我单方面的和好。

    不愿意跟庄宇分手,担心庄宇的离开,于是,我更努力地朝庄宇期待的方向改变。

    和好以后,我会按照他的要求及时报备,会通很多电话,会减少跟朋友玩闹的时间,会主动整理家务,会把一切都安排到井井有条,我不敢孩子气,也不敢太任性,即使我知道我在带着面具生活,但我仍坚持那不过是跟留头发一样简单的小事,不会有什么大不了,这样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我都忘记自己带上的面具。

    毕业三年,我们的关系稳定,过去的朋友也不断询问起我们的好事何时将近,我们还是等到父母的催婚才缓缓将结婚提上日程,一直以来,我摸不清楚原因,以为是我们工作太忙,以为是结婚并没有想象中那样的重要,直到看见朋友在同学聚会结束后发来的消息。

    一个无意的称呼,椿哥。

    我看见了自己。

    十年前的自己,那时候还没有认识庄宇的自己。

    回到家里,我整理过去的相册,也不断翻看庄宇在众人面前为我写下的表白信,我知道他的每一句话都情真意切,爱意也再一次重新聚拢。

    可我看着信,却找不到我的影子。

    因为,信里没有丝毫我原本的样子。

    那时,在婚纱店里,我一身优雅的鱼尾裙婚纱,不死心地问庄宇,我问他是否会喜欢真正的我,换来的是沉默以对的三十秒。

    此时,在咖啡厅里,我触摸他送给我的项链,看似又问了他一个不相关的问题:“还记得这条项链吗?”

    庄宇的眼神明显轻松了些,点点头:“记得。”

    他说起那会儿我们才上大学,我们在街上逛街时,我频繁拉他路过这家店,那会儿我们身上的钱不足以购买里面的任意一条,哪怕是价格最低的,当时我也不讲话,眼睛只是一味地盯着橱窗里亮闪闪的的项链。

    庄宇说: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会送你一条。

    庄宇说到做到,他打了大半个学期的工,从学校到市区,不知道补了多少课,赚来的第一笔钱全投在了礼物上。

    那会儿我连礼盒都没拆,看到上面的LOGO,下意识就兴奋,我满心欢喜地拆礼盒,却没想到庄宇送我的从来不是那条我反复经过橱窗只为了多看一眼的洛可可小熊。

    我低头,语气很轻:“庄宇,不喜欢的人不是我。”

    十八岁时,庄宇送给我一条更加昂贵的钻石,是精致简单的雏菊。那时,我以为是他不够明白。

    二十六岁,庄宇看见我穿上温柔优雅的鱼尾婚纱,眼中的爱意更浓。现在,我才发现不够明白的人一直是我。

    我以为庄宇会同我一样,我以为我们相伴已久,对彼此的情绪都有体谅,我期待庄宇会用我的方式来爱我,我以为他会发觉我偶尔的不适,可其实并没有,其实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是我忘了,从前往后,庄宇喜欢上的正是我的不适。

    庄宇的沉默让我终于意识到他爱的不是我。

    他爱的是小椿,是那个皮肤够白,成绩够好,笑起来有弯弯的月牙的小椿,他爱她的懂事,也爱她的细心,他爱她听话,不会任性的玩闹,他爱她温柔,爱她优雅,爱她一身洁白的鱼尾婚纱,是他可以预见的全部未来。

    庄宇爱小椿,却唯独不爱林椿。

    我知道,是我指望他爱我,是我做出的选择,是我太爱他,以至于迷失了自己,这一切的一切,我不该也不能怪庄宇,但是我还是感受到了悲惨的感觉,那种不可言说的感觉,是每每看到庄宇,与他接触,我能清楚地感受到我这个人的悲惨,这份爱情的悲惨。

    “庄宇。”我冲他笑笑,眼角的泪意早已干涸,“庄宇,我爱你,还爱你。”

    我无法否认我对庄宇的爱意,从十六岁喜欢到二十六岁,这漫长的十年,我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地爱着眼前这个人。

    我爱他温柔,爱他澄静,爱他考虑周全,有不同于同龄人的成熟,他明白清楚自己的目标,并为之而努力。

    我爱他,爱这个原原本本的人,第一眼就心动的人,就算我一直知道我跟他不是最适配的情侣,也可以不放在心上。

    但庄宇不是。

    他并不是。

    咖啡店里能看到窗外的雪,一片片雪块砸在透明的玻璃上,庄宇不言语,他看着我,睫毛都不忍再颤一次。

    我知道他感受到了真正的离别,也知道雪再落不到我们肩头。

    我知道我还爱他,也知道我们终究没办法白头。

    终于,我终于舍得摘下脖子上温柔素雅的雏菊项链,将它交还,于给他手中。

    “但是这些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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