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深夜里穆容修都不曾归家,表面上似乎并不是多意外,因为家里生意的缘故,许羡春独守空房的次数并不少,只是今晚最难以入眠。

    白日所见那一幕如浮光掠影闪过眼前,无端忆起四年前出嫁那日的光景。

    她被众人簇拥着上了花轿,怀着忐忑且羞赧的心情在微微摇晃中进了穆家大门。

    许羡春至今都还记得身穿喜服的穆容修骑着高头大马,容光焕发与人交谈的模样。

    他牵着她拜了祠堂,祖父穆清河坐在上首嘱咐长孙务必厚待妻子,心正身端不可纳妾。

    穆容修信誓旦旦许诺,她也信以为真,只是不想短短四年,就能将原本温柔体贴的夫君打磨得面无全非。

    如今知道他有可能养了女人,她除了接受和忍耐,好像也没别的法子。

    许羡春佩服自己,遇到这样的事还能出奇的镇定,甚至连大哭大闹质问穆容修的心思都没有——毕竟那么做好像除了耗费力气,并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睡意朦胧时许羡春想,穆容修日后若将人带回家,她是不是该收拾包袱退位让贤了……

    一夜陷沉浮的梦境中,许羡春睡得不安宁,醒来时照镜子发现眼下有青影,不得已只好上妆涂抹了胭脂掩盖憔悴的面色。

    如意帮她梳头时,透过镜子打量她的神色,几番欲言又止。

    许羡春拿过妆台旁只剩两页的杂记看了阵,抬眸见如意放下木梳还是垂头丧气的模样,总算开了口:“我瞧你怎么也没睡好?”

    “我把昨儿的事告诉二公子了。”

    许羡春一顿,合上书页:“二公子问你的?”

    如意小声说:“二公子眼神如炬,我还没细说,他就猜到是有关您的事。可我见他听说大公子养外室,好像也没有表现的多惊讶。”

    许羡春沉默,穆容景不惊讶是因为早已亲眼见过了,那天她还在他背上哭了一场。

    隔了这么些时日,她都还记得他宽阔温暖的肩膀,那是她飘摇无依跌进深渊时唯一能感受的力量。一如三年多前,逆水而行,用着还略单薄清瘦的脊背,背着她从湍急的洪水中上岸。

    她身上发生的糟心事,好像总是能牵扯上他。

    许羡春听如意说请了二公子帮忙,一时无话,半晌才无可奈何地说:“让他怎么帮我?为了我赶走素素,与他哥哥为敌?”

    如意愤愤不平:“大公子不仁,您也别和他客气!老太爷严令禁止穆家后世子孙纳妾,他老人家才走了两年,大公子就犯了错,甚至还将人养在外宅中,丝毫不顾及您的脸面。我若是您,昨日就该上门去,抓个现行……”

    许羡春无奈抚额,摇摇头:“我的意思是,二公子凭什么帮我?”

    他和穆容修是嫡亲的兄弟,她这个长嫂说到底不过是个外人,穆申和吴氏还时常怪罪她不能生养,她又凭什么能让穆容景帮自己和家里反目。

    如意张大嘴,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那他都答应了啊……”

    穆容景二月就要去上京,眼下正是念书的关键时刻,许羡春不想让他掺和自己这些破事,也不知道他怎么就答应帮她,明明她自己都无计可施。

    穆家二公子光风霁月,向来温和,或许说这话,也只是和如意客气客气,真到那一步,才没有空闲来理会她。

    许羡春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去向婆母请安时,吴氏说今年天冷让她给家里人都多置办几身冬衣,不得已又只好出门往自家绸缎庄去挑选布料。

    吴氏好歹也在上京呆过十来年,养尊处优惯了,日常做衣裳的料子必得是选用最上乘的,尤其厚重的冬衣更是讲究。

    许羡春嫁进门就掌握了婆母的喜好,先选上她喜欢的绣样、制式,又给全家都挑完,才交给掌柜去安排置办。

    穆家的绸缎庄在闹市,生意向来不错,掌柜这厢才送她出门,一辆马车便停在门前。

    秦连下了车,又回头去搀扶大腹便便的周娇娇,转身看到许羡春出来,两人都顿了顿。

    “秦公子,秦夫人。”许羡春先行见礼,往旁边让了让,“二位是要衣料吗,可以让掌柜好好帮你们挑一挑。”

    周娇娇撑着腰肢,没想到许羡春会在,想起上回在杨家的事,有些不自在:“我就是来随意看看,没说要买……”

    穆家有自己的织布坊和染坊,做出来的绸缎闻名金陵,自然这金陵城也并非只有穆家的绸缎庄,周娇娇因为那些陈年旧事与许羡春有过节,并不想来这里买。

    秦连也说过,她挺着大肚子没必要舍近求远,特意来这里,但周娇娇就听不得他话里袒护许羡春的意思,不让她来,她偏要来,哪能那么凑巧就遇到许羡春了。

    谁知就是这么凑巧,三人竟然就这么在门口撞上了。

    “看看也成。”许羡春勾唇一笑,扭头唤掌柜,“给秦公子秦夫人看茶。”

    周娇娇怀孕八个月,丰腴圆润了许多,从前的衣裳穿不下要重做,原本来时就因自己发胖的身子不痛快,结果看到自家夫君看向许羡春情意绵绵欲语还休的眼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轻飘飘地哼了声,便转头先进了门。

    秦连不知妻子有这样荒谬的想法,天地良心,他是喜欢过许羡春,但各自婚嫁后就死了心,年少时爱慕过的人在心里的确有些不同,但没有半分逾越的男女之情。

    看周娇娇愤怒的神情,就知道她误会了。秦连叹声气,歉意地看着许羡春:“她就这脾气,你别放在心上。”

    认识周娇娇十几年深知她的脾性,许羡春不以为意:“怀孕的人总是娇气些,秦公子多陪陪她就好了。”

    秦连抬眼,看她平静的面色,想起那些说她不能有孕的传闻,意图宽慰几句又没有立场,索性闭口不提。

    秦连进门去看周娇娇,许羡春这才打算离去,谁知走出不远,看到穆容修和素素往这边来。

    两人一前一后,靠得不近,任是谁也看不出异样来。

    只是穆容修脸色不太好看,脚步有些快,直冲许羡春而来,他往铺子里看了看,声音不如往常温和:“秦连找你?”

    许羡春不明所以:“他怎么会找我,他是陪他夫人来的。”

    穆容修看着她:“我当你们叙旧呢。”

    方才他和素素一同过来,老远就看到她在和秦连说话,脸上是他许久不曾看到的温柔娴静的笑容。

    本来他还没有多想,直到素素笑了笑说:“瞧秦公子和夫人有说有笑的,莫不是还记挂夫人呢!”

    穆容修蓦地想起当年秦连倾心许羡春,因为秦家大张旗鼓提过亲,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少,而那时许正则看中家世更出色的他,才拒绝了秦家的提亲。

    许羡春秀眉轻蹙,不禁冷笑,他阳奉阴违和素素在一起,还管她和别的男人?

    男人天生劣根性,可以容许自己拈花惹草、朝三暮四,却不容许妻子有任何身心背叛自己的地方。

    她心中也生出火来,恨不得立刻撕破他虚伪的脸面,但想想现在和他闹得不痛快,于自己也没好处,只得生生忍住。

    许羡春弯唇,神情无懈可击:“夫君从哪儿看出来的?我来这儿是奉了母亲的命置办冬衣,恰巧遇到秦公子,就说了两句话,秦夫人还在里头呢,叙什么旧呢。”

    她停顿一下,目光落在素素身上,故作不经意道,“倒是夫君彻夜未归,我当是你事务缠身,难怪能和素素姑娘遇上。”

    绣坊的活不重,绣娘们多有分工,素素隔三差五去也没人起疑。掌柜吩咐她来绸缎庄拿布匹,这会儿光明正大和穆容修同行,谁也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

    许羡春的眼神太过明亮,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平静望过来,穆容修竟有些慌神,明明是他指责她的,此刻却说不出话来。

    他的迟疑落在许羡春眼里,已经有了答案,方才还特意和穆容修保持距离的素素却是开了口:“我是自己能来的,大公子担心底下人办不好,便与我一道过来了。”

    这话含羞带怯,似是而非,容不得别人不多想。

    穆容修皱眉看向素素,眸光里带着制止。

    许羡春仿佛没有听懂言下之意,随意笑了笑:“夫君在这些事上向来严谨。”

    等许羡春一走,穆容修带着素素到后堂,没了旁人,才流露出不满来:“你在羡春面前多话做什么?”

    素素顿时委屈起来:“你怕她知道我们的关系?”

    穆容修语气有些生硬:“眼下不是时候……”

    素素掩面垂泪:“什么时候才是时候?莫非得等我肚子大起来?亦或是我生下孩子,你一脚把我踢开,便没人能再说你的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看她生了气,穆容修放缓了语气,“我是担心传出去闹得不好听。”

    素素哭的梨花带雨,哽咽道:“那也是怪我太喜欢公子,自甘下贱没名没分跟着你,世人哪会怪公子分毫。”

    穆容修紧紧皱眉,替她拂去眼泪,心疼不已:“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素素双眼通红,抽抽搭搭看着他:“你就是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罢了……”

    “不管是你,还是孩子,都是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我哪会舍得让你们母子俩受委屈。等再过些时日,我寻个适当的时机告诉母亲,必不会再叫你吃半点苦头。”

    素素期期艾艾望着他深情的眼:“公子说的都是真的吗?”

    穆容修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柔声说:“我何曾骗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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