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除夕,陈逐时已经喝着加了赤子浆的药足足月余,他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好,面色红润起来,甚至能走出后院,去正堂里拜见父母亲了。

    陈老爷很是欣慰,陈夫人也捏着绢子拭泪,直说我的时儿终于得救了。

    跟着他的陈应也高兴,站在陈逐时的身后偷偷拿余光去扫陈逐时,陈逐时举止有度,落落大方地正在对陈老爷陈夫人说些新年贺词。

    随着陈逐时话音落下,陈应跟着他一起跪下给老爷夫人磕头,起身时却觉得手臂上传来钻心的痛。他咬着牙硬扛着,不断告诫自己莫要在众人面前给少爷丢脸。

    陈应眼前一阵阵发黑,几次模糊了意识,只有把拳头捏紧了,指甲扎进肉里,用疼痛强撑着清醒。

    熬过了拜见老爷夫人,陈应终于能跟着陈逐时回后院去了,此时他的脸色已经白得发青,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袄衫,但他心里想着的是等下要如何跟少爷解释,才能不叫少爷担心。

    所幸一旁的陈叶看出端倪,她唤了声陈应,说老爷还有别的事吩咐你,先去院外等着,把陈应支开,自己则扶着陈逐时先送了回去,又急急地赶出来去找陈应。

    陈应此时瘫坐在门边的角落,冷汗直流,气喘吁吁。寻来的陈叶撸起他的袖子,只见几十道口子新新旧旧的叠在一起,有些皮肉被划得血肉模糊,大概是上次包扎不力,伤口边缘翻起,露出里面的皮肉,在纱布下渗出血来,叫人触目惊心。

    她惊叫了一声,连忙从袖里掏出药瓶,替陈应重新上药。陈应感觉有温热的液体砸在他的手上。

    他看着正低着头的陈叶,虚弱地笑:“叶姑娘,莫哭,不碍事。”陈叶没有抬头,嘴巴还硬着,声音里却满是哽咽:“谁哭了,呆脑袋,再胡说撕你的嘴。”陈应知道她向来刀子嘴豆腐心,也不恼她,还跟她道谢。

    待陈叶包扎好了,又像之前一样从荷包里翻出两块糖糕,堵住陈应的嘴巴:“吃得了,就快回去伺候少爷,可别说漏了嘴。”陈应吃完一块又缓了缓,觉得没什么问题了,便站起身来,却不料脚下一软险些又跪在地上。

    陈叶眼疾手快地伸手扶住了他,叹了口气:“还是我送你回去,免得你半路晕倒冻死在院里。”陈应也不再逞强,任由陈叶将他搀稳扶好,两人一起向陈逐时的院子里走去。

    还剩下半截路,陈应停住了脚步,转身对陈叶道谢:“多谢叶姑娘,麻烦你了,怕少爷看见了,不如就送到这儿吧。”陈叶还有些不放心,抬眼看了看距离,才松开了手,又嘱咐几句才走。陈应目送着陈叶的背影直到陈叶消失在大门后才收回目光。

    陈逐时坐在窗边,看着陈应与陈叶挨在一起好不亲密地并肩走进来,又看着陈应对着陈叶的背影发呆,好似恋恋不舍,不自觉地暗了眼色。陈应推门而来,陈逐时的目光冷冷的扫来,陈应怔愣在原地,后背一僵,还以为自己和陈叶合伙瞒着陈逐时的事被他发现,可屋子里并没有其他人来过的痕迹,又想着或许是陈逐时又跟书里的内容较起了劲儿,随即放松下来,主动将另一块糖糕递给陈逐时,带着些讨好的意味。

    陈逐时看也没看,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就这么晾着他。半晌,他才冷哼一声,不过依旧没看陈应,任由陈应的手悬在半空:“谁给你的糖糕?”陈应一五一十地回答:“回少爷,是叶姑娘给的。”陈逐时捏紧了手里的书,薄软的书页因为压力皱得变了形,陈逐时抻长了语调:“哦,叶姐儿。”沉默了一会儿,陈逐时接过糖糕,却也不吃,捏在手里把玩,没头没脑地来了句:“你觉得叶姐儿如何?”陈应也摸不到头脑,依旧诚实回答:“叶姑娘心地善良,为人又热心肠,挺好的。”陈逐时咬了咬牙,把这句简单的夸赞品出些酸,没好气儿地问:“叶姐儿也到该嫁人的年纪了,许给你可好?”陈应闻言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地连忙拒绝,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使不得!少爷,这可不行!”陈逐时气不打一处来,捏碎了糖糕,又将手里的书往陈应身上一砸:“讨人嫌的东西!滚出去跪着!”

    陈应虽然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少爷不开心,但他也是头一次见少爷发这么大的火,不敢反驳什么,连滚带爬地出去跪在了院里。

    话出口后陈逐时就后悔了,他自知自己生气的原因着实古怪,正月里寒冬料峭,陈应孤零零地跪在雪地里,不远处他给陈逐时堆的雪人还没化。陈逐时烦躁极了,悄悄把窗子推开一条小缝,视线落在陈应身上,心里搅成了一团乱麻,他想让陈逐时进来,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觉得平日里读过的书都成了无用功。

    陈应从日中跪到日斜,奇怪的是,以前他穿着单衣在外头整日抓鸟都不觉得冷,如今穿着袄子袄裤竟冻得浑身发抖。

    就在他被冻得脑子发僵时,陈逐时一把将门拉开,冲他喊:“我饿了,去吩咐膳房煲些红枣姜汤,还要一碗玉子鸡蛋羹。”陈应闻言就要站起来,手脚却不听使唤,刚直起身又直直地摔下去。陈逐时心里一慌,刚要上前查看,陈应却硬是支撑着爬起来,嘴里还在安慰陈逐时:“少爷,不妨事,您别过来,天儿冷,莫冻着您。”说完还冲陈逐时笑了笑,接着才往膳房走。陈应的笑好像刺痛了陈逐时,心里好像被什么狠狠攥住了,让他有些喘不过气,直到冷风刮来,陈逐时才堪堪清醒过来,平复了呼吸,匆匆掩上了门。

    陈应端着吃食进来,将碗放在陈逐时面前的桌子上,又向后退了几步,与陈逐时拉开了一小段距离。陈逐时本已经消了气,看着一丈远的陈应又一口气提上来堵在嗓子眼儿里,斜了一眼冷声冷气问他:“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还怕我吃了你不成。”陈应脸上浮着歉意的笑对他解释:“少爷,我在外面待得久了,身上寒气太足,不敢与您太近,怕冲撞了您。”陈逐时可不管这个,撒起泼来:“少说些有的没的,给我站近点儿!”陈应不敢再多嘴,只好像往常一样站回他身后,陈应经过时,他果然感受到陈应身上裹挟着一股寒气而过。

    看着陈应膝下还沾挂的雪,本就没什么胃口的陈逐时更觉得面前的东西难以下咽,胃里跟心脏一起泛起细密的不适,坠着胀着。陈逐时刚拿起勺子又放下,说自己突然累了,剩下的叫陈应吃完。然后便自行倚回榻上,闭上双目不再言语。陈应也没推脱,喝了大半碗热汤,吃了鸡蛋羹,身子终于暖起来,也没那么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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