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陆给女儿在街上买了支糖葫芦,回到白府的时候,风字营林风霜还在,在会客厅门口像个门神一样杵着,魁梧的汉子因为长时间在风雪条件下生活战斗,因为要避免阳光反射灼伤眼眸,总是习惯性地眯眼。

    青陆把冰糖葫芦递给丫鬟,嘱咐送给自家女儿,也走到门口拉着林风霜一起蹲下,两个身高都超过七尺的男儿在春日温煦的阳光下侃大山,离远了看,像两只大鹌鹑在孵蛋。

    “青陆大人,许久不见了。”

    “小林你在雪地里怎么还能晒黑了?以后怎么找媳妇生娃。”

    在朝堂上嘴炮无敌的林风霜在青陆面前老实地像个小鸡崽,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俺已经成亲了,媳妇给俺生了个带把的。”

    青陆话锋一转,“见过景元了没有?”

    “上次回京换防的时候见过一次,然后白大人就不让俺们见了。”

    “那你想见见他么?”

    “当然了,俺在这磨蹭着不走,就想着能见见小主公,白大人不许俺们叫他主公,怕朝堂上那群老鸟聒噪。俺们都是粗人,没爹没娘的都是白大人和素素主母拉扯大的,还让俺们进白羽军里挣名声,那白大人不是主公是什么?”

    “你能代表白羽军的风火连营所有人么?”

    “在对待白大人这件事上,俺说话好使,火字营的营长徐达也听俺的,他不听他就是狗娘养的。”

    “如果让你们杀人呢?”

    “俺们一直干的就是这件事啊,青大人怎么连你也婆婆妈妈的啊?”

    “如果让你们脱下军服,离开风火连营呢?”

    林风霜的双手搓着,大脑袋显然理解不了青陆想要表达的意思。

    青陆伸出手掌,张开五指,阳光从缝隙间洒下。“风火连营里你们这些少壮派将领,当年是师兄和素素扶持着长大的,亲手送进军营的,我师兄当然没有二心,一心想着你们可以守国安民,靠手中的刀枪挣一份家业,但是我想问问你们姓安国的安,还是白羽的白。”

    林风霜庄严起身,俯身拜下,“风火连营三千兄弟皆为白身,自然姓白。”

    青陆也不去扶跪下的林风霜,只是俯身盯着,“既然姓白羽的白,可不可以姓白景元的白?”

    林风霜身体伏的更深,这位汉子用行动证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我和你说,安国的大人物,你能想到的最大的大人物想要景元的命呢?”

    林风霜抬头,虎目怒睁,须发皆张,一字一顿地吐出声,“想要小主公的命,那我就把自己的命摆出来,把三千风火连营兄弟的命摆上来,和他们争上一争。”

    青陆伸手扶起林风霜,“听说徐达和手下的火字营在久安城外换防轮休,晚上我们去找他喝酒。对了,你何日离京返北?”

    “朝堂里听闻拓跋族意欲南下,催促我和徐达越快越好。”

    “一群缩头乌龟,真以为躲在壳子里没有事情了,果真是水浅王八多啊。过几日是景元生辰了,一起喝完酒你们再回离冬城吧,到时候我也回我的八百里水寨了。”青陆站起身,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浮尘,“你去城外约徐达进城,晚上望月楼我请你们两人喝酒。”

    林风霜拱手再拜,汉子大跨步出门去了。

    青陆恢复了吊儿郎当的姿态,吹着口哨去找自己的女儿去了。

    景元的病床前,启元和尚不在,小和尚一直守在这里,手里拿着本书摇头晃脑,读累了就扭头看看自己的义弟。

    “景元义弟,我是你的义兄泽儿,你虽然没有见过我长什么样子,但是我已经是你的义兄好多年了。我偷偷听师傅说过了,说你什么天狼星之类的,我在经书中找不到天狼星。师傅说我好好念经,慢慢长大,你就能醒过来了。我最近还在学习占卜,师傅说这样做是窥探天机,会折寿的。”小和尚轲泽双手托腮,盯着躺在病床上的弟弟自言自语,“师傅说我有慧根的,如果我要学肯定能学得会,我不怕死的,那我只要能卜到你的生,就停下来就好了。”

    小和尚低头继续读着手里的书,过了会用手背擦了下眼角。用自己才能听到声音嘟囔,“这本师傅藏起来的书读起来一点都不难,泽儿早就学会了,泽儿也怕死的。但是义父和义母好不容易的,我好几次偷偷看到义母哭了。”

    青陆早就在门口看了很久,走进来后欣慰地摸着小和尚的圆脑袋。

    “大人的事情就让大人来做,你一只小秃驴吃斋念佛就好了,你的景元弟弟交给大人照顾。”

    “你哪有那么好心,早晨你还在骂我师父呢?”

    “你要是真的想帮你的景元弟弟,就回去找你师傅,说你想学金刚伏魔杖。”

    小和尚站起身就要往外跑,青陆捡起来掉在地上的书,随手翻看了两页后丢过去砸在小和尚的光头上,“把你的破书拿走。什么神神道道的换命格,小秃驴不做,做小神棍。”

    青陆坐在床沿,看着白景元在昏迷中抵抗着寒毒。

    白羽来了,默默地站在一旁,垂着袖子像是犯错的孩子。

    “师兄?”

    “嗯?”白羽有些惊讶,自己的便宜师弟从来不肯在他面前,承认自己比他小这件事,小灵儿还一个劲的白叔叔,白叔叔叫着。

    “师兄,这些年来,你过的太苦了,素素嫂子过的太苦了。”

    “还好吧,我觉得。”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我不愿意多读书么?多读书就像你一样,知道的太多,承受的太多。所以我宁愿当时被师傅打竹板,也不愿意再读书。”

    “师傅和我说过,说你其实很善良的。”

    “师兄,景元不应该这样苦的。他才不到七岁,他还没过七岁生日,他应该有很多个七岁的。”

    “我知道,但是安国的百姓安危怎么办?”

    “师兄,你还是不懂,你还是不知道,你被困在十几年前了。十几年前我们能杀了拓跋速,等到景元,灵儿长大了未必不能再这么做一次。”

    白羽摇头反驳,“可是这种可能性哪怕存在,还会有很多百姓死。”

    “又有谁不会死呢?我会死,我可能会喝酒醉死,被人暗杀或者等到小灵儿结婚后,帮她看孩子,最后老死。”青陆指着自己的左胸,然后笑着点头冲着白羽,“师兄你也会死,你应该死的比我还要早对吧?师傅说情深不寿,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我用这句话走南闯北泡妞的。”

    白羽点头道:“我当然会死的。”

    “所以呢?你死了后百姓就都不活了么?素素景元陪着你死,那些百姓就能永生了么?他们还是会死,这是命。用一个人的早死换一群人的晚死,看起来很划算但是这是不公平的,我不答应,我替景元不答应。他如果答应,那这个孩子为何躺在床上苦苦支撑到现在?”青陆几近崩溃,额头抵着白羽的额头,“你若死,我替你收尸,你替这个国家死,那是你的志。素素和景元你要让我带走。”

    门外停留已久的素素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几近崩溃。小灵儿扶着自己的婶娘,不明所以。

    素素进门俯身趴在自己儿子身上,扭头恳求道“白郎,让小叔带景元走吧,去蜀郡投奔我的爹娘,我在这陪着你。”

    青陆拍了拍自己师兄的肩膀,“一切等景元醒过来,嫂子你不必求他,让他自己给自己醒过来的儿子一个交待。还有师兄,你可以告诉宫里的御医今晚不用过来给景元看病了,我虽不懂医术,但我看景元在体内的寒毒几日之内定能被元气驱赶。”

    青陆抱起自己的女儿,用鼻尖亲昵地蹭着爱女的小鼻子:“冰糖葫芦好不好吃呀,乖女儿?晚上爸爸和好久不见的两个叔叔在外面喝酒,你乖乖在家陪着素素婶娘好不好?”

    小灵儿眼睛转啊转,伸出一根手指。

    父女心有灵犀,“好的好的,明天再买一支糖葫芦。”

    小灵儿噘着嘴摇头。

    “父亲懂了,晚上就和两个叔叔喝酒,绝不会有任何女子傍身。”

    得到女儿的放行,青陆扭头冲素素道:“嫂子,这几日小灵儿就麻烦你多多照顾,她比较顽劣,我又太过宠她。你也不要太过苛责师兄,他也不是一日两日这样作风了,你且宽心,万事有我这个当叔叔的。”

    当晚…

    望月楼的三层楼,林风霜带着徐达前来赴宴。

    徐达是个身高不高,约莫六尺五的汉子,生的消瘦,脸上未曾蓄须,一身的干练精肉,沉默地坐着桌前的凳子上一言不发。

    青陆斟了三杯酒,推给二人一人各一杯。林风霜大大咧咧地端起来就忘嘴里倒,口中念叨着,好酒好酒。

    徐达端起酒杯,看着酒杯口泛起的酒花道:“这杯酒,是青大人请的酒还是赏的酒。”

    “自然是我青陆请朋友喝的酒。”

    “那我徐达如何能做青大人的朋友。”

    青陆站起身,靠在窗前,手里的酒杯冲着明月虚让,仿佛邀请明月一同共饮。“望月楼之所以酒卖得这么贵,可以临空赏月的最重要的原因。这儿临近进宫的主路,达官显贵们都爱来这小酌几杯。我这个人眼神不大好,劳烦徐贤弟来帮我看看,远方从宫里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徐达端着酒杯,靠在另一侧,“那是一顶轿子。”

    “哦?宫里的御医又来给我景元侄子看病了,可我却发现。这病越看越严重了。”

    一顶小轿子摇摇晃晃,说话间就要路过望月楼了。

    青陆盯着徐达:“徐贤弟,这杯酒可就快凉了,这酒凉了还能温一温,心凉了,可就真的凉了。”

    徐达把酒杯放在靠窗的桌子上,小轿子路过窗户的时候,一个鹞子翻身从三楼直直地坠下,期间闭气沉身,整个人落在轿顶。轿夫猛然吃力,肩膀扛不住突然的重量,八名轿夫都被压垮跪在地上。

    轿子里的御医探出头来往上看,到底是谁拦住了去路。

    徐达再次起跳,身子朝下翻身下轿落地,在和御医四目相对的时候,一记手刀准确地切在了御医伸出的脖颈处。八名轿夫也是打手,正准备围过来,徐达单脚踩在其中一名轿夫胸口腾空而起,“杀人者火字营徐达,今日我只杀他一人,别来扫我喝酒的雅兴。要捉我明日来久安城外火字营拿人即可。”

    徐达腾空踩着望月楼每层的栏杆翻上三楼的时候,青陆正饶有兴趣地盯着皇宫位置看,徐达也没有和青陆寒暄,拿过那杯桌上的酒就倒进嘴里,把手里的酒杯丢在地上,大刀阔斧地坐在凳子上冲着林风霜瞪了一眼:“你这黑厮,好不爽利。给爷爷我换大杯的。”

    林风霜哈哈大笑,“老徐就凭你刚才那一声吼,你叫我孙子我都应下来。来人啊,小二快来给我徐爷换大杯子。”

    青陆也回到酒桌上,端起自己那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替景元谢过他的二位叔叔了。”

    才喝了一杯酒下肚的林风霜和徐达涨红了脸。惜字如金的徐达站起身端起酒杯:“我把我的命,连同徐家的命,都摆在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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