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南城炙热的风穿过树梢，带来满夏季的燥热。不知名的树疯了似的生长，在阳光下为少年们撑起密密的树荫。
陈黎年在一片树阴中，执着的选择站在洒满阳光的大门前。
阳光洒在闪闪发光的学校名字上，而陈黎年脑海里也充斥着一个名字。
它占满了陈黎年的一半生命。
迎着大太阳，一个中年人风风火火的跑来，他头上亮得像第二个太阳。
中年人来到陈黎年面前，开口就是中气十足的调调：“唉！是陈同学吧？来这么早，也不知道找个阴凉处躲躲。”
对方碎碎叨叨。
陈黎年低头看着对方手上紧紧抓着的黑伞，抬头是一张热得面红耳赤的脸。
中年人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顺着陈黎年的目光看去，似是才想起般：“哎呀！看我着记性！我拿伞了啊！”
中年人打开伞，向着陈黎年的方向倾斜。
“不要介意哈，就一把，我是你的班主任苏柏笠，叫我苏老师就好。陈同学之前……”
陈黎年一边听着苏柏笠喋喋不休的寒暄，一边将伞接过，面不改色的向身边那个被汗浸湿衬衫的人倾去。
少年的皮肤很白，与被太阳晒得火红的苏柏笠站在一起更是对比鲜明。
苏柏笠哈哈一笑。
五好少年陈同学。学习好，思想好，身体好，能力好，劳动好，嗯，长得……也好。
当然，最后一点是他自己加的，想当年他也是玉树临风，长身玉立……现在，不提也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介绍学校和同学的时候，五好少年的神识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宝贝们！你们知道吗！咱们班要来新同学啦！”一个鸡冠头的男生风风火火的跑进高二(2)班。
青春期少年少女们总是臭美的，正在涂指甲油的女孩子们听到这话一咕噜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呀？”
“男的女的？”
“长的好看吗？”……
鸡冠头忙不迭的回答：“真的真的！我看到老苏都去接人了！跑的那叫一个快！男的吧？从远处看还挺高的。哎呀！这我哪知道！……”
鸡冠头突然坏笑，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站着的正在推眼镜的班长大人。
“班长有那个人的资料！”
班长肉眼可见地一震，果然，一抬头便对上了十几张不怀好意的笑容。
片刻就被几个健硕的男生欺身压上，动弹不得。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资料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蹲在地上收拾满地资料的班长大人气愤的打了一下鸡冠头。
可惜对方皮糙肉厚，无效。
一群乌压压的脑袋围着那张简洁而辉煌的资料，啧啧称奇。
各种比赛，各种奖项，以及最吸睛的照片。
“哇哦，头一次见到可以把证件照拍的这么好看的！”
“妈的，怎么长的跟假人一样？批图吧？”
“钢琴比赛……书法……作文……我们班这是来了个学霸吗？”
“不用怀疑，就是。”
……
这时，在一众长吁短叹和卧槽声中，突兀的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靠！陈黎年？是不是那个什么集团家的小少爷？！”
出声的是一个在头发下层挑染黄毛的少年，因为动作太大黄色部分露出了很大一块。
黄毛少年的爸爸是当地有名的一位做房地产开发的老总，不过少年倒是没什么少爷架子，经常请同学聚会。
“啊？什么什么集团？”有人疑惑。
“就那个搞机器人的！我们阅读题还做过……的吧？”
“有关智能机器人的那篇？”
“呀呼！你成功勾起了小爷我的好奇心，谁带手机了啊？借小爷我查一下！”
……
经过长长的走廊，陈黎年站在高二(2)班前门。他沉默得盯着班牌，脑海里回想着那份破旧档案袋上的高二(A)班。
这个学校似乎没有A班，甚至连B班都没有，他不会费老半天劲找错了吧。
啧，如果找错了，那那个学校就可能不在南城……不在南城的话……麻烦了。
“喂！喂！陈同学！”苏柏笠的话拉回了陈黎年的思绪。
陈黎年缓慢得走上了讲台，拿起苏柏笠递来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十分端整的字——陈黎年。
有了之前的资料插曲，讲台下一群人的眼光写满了探究。
陈黎年一脸漠然，声音清清冷冷：“大家好，我叫陈黎年。”
两三句的自我介绍后，迎着苏柏笠慈祥的目光，陈黎年来到了靠窗的一个空位边。
苏柏笠乐呵呵的宣布上次月考成绩，(2)班学霸不少，平均分又一次维持在了第一。
只不过是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看，越看脸越黑，终于在看到最后一名与倒数第二一百多分的差距是脸上成功龟裂。
这成绩估计年段最后没跑了，抄起一节粉笔头向着后排对着窗户藏黄毛的黄毛丢去。
“李锦瑟！别天天摆弄你的破头发了！这周放假就给我染回来！一天天的真以为我没看见！”
黄毛李锦瑟跟个鹌鹑似的不说话。
苏柏笠也泄了气，宣布了自习，和陈黎年交代几句之后便前往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陈同学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脸很黑，算了，现在他脸比陈黎年还黑。
苏柏笠一走，班级里的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男生便大胆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陈黎年。
“额，兄弟，你为什么转学啊。”
陈黎年淡淡道：“朋友在这。”
“唉？女朋友吗？！”面前剪着寸头的这个男生一嗓门喊道。
男生没控制力度，声音大到连他身边两侧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寸头男生反应过来：“嘁，胆小鬼，那么夸张？”
陈黎年嘴角依旧扬着完美弧度，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在男生的后面，也远远的站着许多女孩子，毕竟难得来了一位看上去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帅哥。高冷，有礼貌，并且加上那张辉煌的资料和背景。
他这一嗓门算是把班级里的好奇心全都吊了起来。
又一咕噜涌上来一群人。
陈黎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不是。”
回答只有两个字。
这个男生倒是个不识趣的，依旧问个不停，如同查户口本般。
每一个问题，陈黎年都回答了，只不过都是一些“嗯”，“对”，“是吗”。
他像被一个透明的泡泡包起，将周围人的热情全然隔绝。
“宋醒！别打扰新同学啦！老苏说叫你去办公室。”一道女音从门口传来，打断查户口的少年。
围在周边的男生顿时起哄，夹着声音阴阳怪气的模仿着“宋醒，林惊今叫你不要打扰新同学啦。”
那个女生，也就是林惊今不悦的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宋醒一眼，随即回到位置上。
这时，戴着眼镜的班长从人群中挤出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欢迎你加入新班级。”
一句话，这个体型瘦小的男生推了好几次厚重的圆框眼镜。
陈黎年向这位同学微笑：“谢谢。”
下课铃响，陈黎年从人群中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趟苏老师的办公室。”
终于从教室里脱身，陈黎年要干自己的重要事了。
他没去老师的办公室，他在走廊里慢悠悠地晃悠着，压低的声音，探头探脑的叫着一个名字。
“莫星，莫星……”
杂物间里。
“莫星。”
没人回应。
小树林里。
“莫星。”
没人回应。
宿舍楼一楼。
“莫星。”
没人回应。
宿舍楼二楼。
“莫星。”
没人回应。
……
废旧教学楼厕所。
“莫星。”
没人……
“我在。”
最后一个隔间中，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
陈黎年骤然瞳孔纵缩，三步并作两的跑去，猛地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少年，他穿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校服，乖乖的坐在地上。露出肌肤的地方，是不同寻常的白，死白四白的。
大力推开的门带来了风，将少年校服的一角掀起，露出白皙的腰，年久失修的厕所从漏风的窗户那射进来一缕阳光，将少年衬得更加单薄。
少年被头发盖住的眼睛注视着对面这个眼里放光的陈黎年。
仔细看，陈黎年的右眼与眉毛之间，在眼尾处的地方有一颗黑色的痣。随着少年瞳眸的放大和颤抖，这个痣也似乎跟着颤抖。
像是与世隔绝的泡泡被戳破，在阳光下炸开转瞬即逝的彩虹，为冷漠的少年渡上情感。
地上坐着的莫星看了好一会，轻轻的叫了声：“陈黎年。”
就是这一声像是打开了对方的定格键似的，陈黎年一把冲下，膝盖猛烈的撞在地上，虚虚的抱着莫星。
可惜他触碰不到莫星。
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巨响吓了莫星一跳，莫星的手穿过陈黎年的手臂，回抱于他。
莫星将头搭在久别重逢的老友身上。
少年轻轻道：“好久不见。”
陈黎年的眼眶在几息之间通红。
终于又见面了。
真好。
莫星是一只称得上孤魂的鬼，他的魂魄四分五裂，被困在从小到大上过的学校里。
可能他真的做过什么坏事吧？不过怎么死的已经忘记了。
反正，最开始的记忆就是那个坐在幼儿园彩色教室后头沉默寡言的小鬼——陈黎年。
莫星虚无地拍了拍陈黎年，随后再起身，毫不客气的穿过陈黎年的身体。
大步流星，莫星踏出了厕所隔间。
“真好啊。”
随即双手叉腰，活像影视剧中的反派：“啊哈哈哈！终于出来了！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
一阵发疯完，莫星转头望向愣愣的陈黎年，展开笑容：“陈黎年？怎么不说话？”
窗户透进朦胧的光，就这样洒在少年身上，脸上不清不楚的绒毛好似也与头发一起闪着光。
陈黎年垂下眼眸：“说不出来，好久没有和这么的你相见。”
这么情绪外露，这么有着……明显情感的莫星。
是了，除去幼儿园那段时间，莫星越来越沉默，所有情感越埋越深，甚至于初中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两个人面对面的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一个比一个孤僻且话少。
尴尬嘞。
其实只是陈小少爷想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口就是说一半然后叫人家去猜。
莫星愣神，重新蹲下：“安啦，安啦，你这次见到的是完整的我哦。”
陈黎年笑笑：“难不成以前的你是残缺不全的？”
莫星：“对呀~那不就只是一个时期的我嘛。而且我没有记忆的。这不叫残缺吗？”
陈黎年：“嗯，那以后多说话。”
莫星哼哼唧唧。
……
他们像久别的故友，聊起了初中毕业后，两年间发生的事。
但一般都是陈黎年说，莫星满眼期待的听着。
例如，陈黎年中考超常发挥；例如，学会了画画；例如，学会了做蛋糕。
莫星：“是嘛，那你在我生日那天，做完蛋糕之后呢？”
陈黎年：“端着蛋糕来到天台上……”
莫星：“然后为我殉情？”
陈黎年：“……当然不是。”
莫星：“……”
陈黎年：“等风熄灭火花。”
莫星：“没有风呢？”
陈黎年：“一直等。”
莫星：“我竟不知你对我如此痴情。”
陈黎年：“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莫星：“哼。”
陈黎年看着他，也没有再接话。
…………
一个下午陈小少爷度过上高中以来话最多的几小时，讲的口干舌燥。
他们待了好久，从聊天到肩并肩的靠一起睡觉，直射的太阳已然向西挪去，天边白鸟孤独的飞着。
陈黎年与莫星先后走出废旧的教学楼。
“陈同学！怎么这个人在这！哎呀！找了你一下午。”苏柏笠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听到声音莫星一愣。
陈黎年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莫星，是了，只有他能看到。
苏柏笠拖着肚子上的脂肪一路哒哒哒地小跑来到陈黎年面前。
眼看苏柏笠又要开口，陈黎年一把打断他的话，眼里透着真诚，一本正经道：“苏老师，不好意思，我迷路了，看这个的样子，我以为这里是教学楼。然后不小心锁到了厕所里。”
语毕，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莫星：“……哇哦，好厉害哦，学生典范陈学霸说谎话唉，学坏了，学坏了。”
陈黎年：“……”
苏柏笠：“哎呀，那没事吧？这是旧的教学楼，样子和新楼是有点像。我去和老文说说你没来的原因哈。”
苏柏笠又道：“你快去上课吧啊！虽然只剩一节课了。能听多少是多少哈！”
陈黎年点了点头，手向后面拉起莫星。
其实是触碰不到的。
苏柏笠：“唉！陈同学。”
陈黎年回头：“怎么了。”
苏柏笠：“你会走吗？“
陈黎年：“……会的。”
听到回答，苏柏笠就往回走去，嘴里嘀嘀咕咕“……这个人……都说了我们陈同学怎么会故意逃课……”
突然，也许真的是学坏了，呜呜呜呜，我把这个生物作业交上去，班级里就没有我在乎的人了黎年脑海里划过一个想法，于是面露苦色：“苏，苏老师，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气冲冲走出一半的苏老师马上转头，一个箭步冲到陈黎年面前。
陈同学的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与刚才那个面色红润得从教学楼里缓缓走出的人判若两样。
莫星这一会就在旁边咯咯咯的笑：“这老苏眼神真的不好，某些人把自己的腿掐的都面目狰狞了还没看见呐？”
苏柏笠可听不见真相，东看看西看看，眼轱辘子在陈黎年的脸上来回转。
“啊呀呀！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陈黎年面色苍白。
“这这这，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陈黎年楚楚可怜。
“哎呀，要不叫你家长来接你吧？这不行啊。”
陈黎年我见犹怜……什么！
陈黎年一惊：“不用的苏老师，我就是没怎么吃饭，又在那里关了几个小时，可能低血糖，头有点晕，我们去医务室就好。”
身边的莫星也抱着手附和。
苏柏笠哦哦点头，一把架起柔弱不能自理的陈同学。
陈黎年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我自己去就好了，谢谢苏老师。”
苏柏笠：“啊？你不是说‘我们’吗？”
很明显苏柏笠将陈黎年的“我们”带入了自己，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这可没有第二个了。
陈黎年淡淡道：“口误，苏老师告诉我医护室在哪就好了。”
其实陈黎年在莫星的时候就摸清了这个学校。
苏柏笠沉浸在对陈同学的满意中，天可怜见，终于为他送来了一位体贴入微懂得心疼老师的好学生。他慈爱道：“楼对面的小卖部旁边。”
莫星在旁边飘着：“唉？为什么不直接说楼对面呢？”
陈黎年压低声音：“可能是小卖部会比较有记忆点吧？”
苏柏笠：“啊？陈同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黎年微笑：“没有。”
道别老苏，陈黎年与莫星走在路上。
莫星：“话说，陈黎年，你刚刚的表演可一点不像。”
陈黎年看着少年的瞳孔里的自己：“不像吗？”
莫星闭上一只眼，伸出食指抵上陈黎年额头，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莫星：“看仔细咯。”
随即莫星眼神涣散，太阳穴处聚满汗滴，身体小幅度地摇动着，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感觉。
陈黎年吃惊，下意识伸手想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项技能？”
莫星眨眼：“才知道啊，可惜我脸应该够白了，不然对比更强烈。”
陈黎年忍俊不禁，噗嗤笑的出来：“知道了，我家星星是影帝。”
陈黎年伸出手刚想要覆上莫星的额头，只是好巧不巧的穿了过去。
他眸色沉了一瞬间，随即似是为了掩饰尴尬，将手快速的在脸上挠了挠。
至于“我家星星”什么的，面前这个因为一句影帝笑得前仰后合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两人笑了好久，陈黎年开口。
陈黎年盯着地板闷闷的：“……莫星，所以你就一直在那个厕所了吗？”
莫星转头笑道：“是的呀！”
陈黎年抬眼，少年笑得没心没肺。
陈黎年：“那……满打满算，你算是被困了两年多，对吗。”
莫星嘿嘿一笑：“其实根本感觉不到的。”
他低下头淡淡的说，“就是像睡了一觉，一眨眼就两年过去了……”
莫星拉长尾音，不仅是他想不到形容词了，而且，在心里的某一处地方，有一个小人不停的在叫嚣着“不是的”。
特别烦。
陈黎年脱口而出：“是吗？那我可是因为没有你而痛苦。”
莫星笑了：“噗哈哈哈哈哈，哪有那么严重？”
他好像最近很爱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活泼。
好事。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黄昏，热意已经被飞鸟与飘云带走。
陈黎年向后伸出手，莫星一把拉住。
手上空荡的感觉不妨碍他们在思想上的缠绵。
就这么慢慢走着。
啊？你说医务室？
本来就是借口啦。
陈黎年在一片树阴中，执着的选择站在洒满阳光的大门前。
阳光洒在闪闪发光的学校名字上，而陈黎年脑海里也充斥着一个名字。
它占满了陈黎年的一半生命。
迎着大太阳，一个中年人风风火火的跑来，他头上亮得像第二个太阳。
中年人来到陈黎年面前，开口就是中气十足的调调：“唉！是陈同学吧？来这么早，也不知道找个阴凉处躲躲。”
对方碎碎叨叨。
陈黎年低头看着对方手上紧紧抓着的黑伞，抬头是一张热得面红耳赤的脸。
中年人抬手擦了擦头上的汗，顺着陈黎年的目光看去，似是才想起般：“哎呀！看我着记性！我拿伞了啊！”
中年人打开伞，向着陈黎年的方向倾斜。
“不要介意哈，就一把，我是你的班主任苏柏笠，叫我苏老师就好。陈同学之前……”
陈黎年一边听着苏柏笠喋喋不休的寒暄，一边将伞接过，面不改色的向身边那个被汗浸湿衬衫的人倾去。
少年的皮肤很白，与被太阳晒得火红的苏柏笠站在一起更是对比鲜明。
苏柏笠哈哈一笑。
五好少年陈同学。学习好，思想好，身体好，能力好，劳动好，嗯，长得……也好。
当然，最后一点是他自己加的，想当年他也是玉树临风，长身玉立……现在，不提也罢。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介绍学校和同学的时候，五好少年的神识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宝贝们！你们知道吗！咱们班要来新同学啦！”一个鸡冠头的男生风风火火的跑进高二(2)班。
青春期少年少女们总是臭美的，正在涂指甲油的女孩子们听到这话一咕噜围了上来。
“真的假的呀？”
“男的女的？”
“长的好看吗？”……
鸡冠头忙不迭的回答：“真的真的！我看到老苏都去接人了！跑的那叫一个快！男的吧？从远处看还挺高的。哎呀！这我哪知道！……”
鸡冠头突然坏笑，用手肘顶了顶身旁站着的正在推眼镜的班长大人。
“班长有那个人的资料！”
班长肉眼可见地一震，果然，一抬头便对上了十几张不怀好意的笑容。
片刻就被几个健硕的男生欺身压上，动弹不得。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资料已经落入他们手中。
蹲在地上收拾满地资料的班长大人气愤的打了一下鸡冠头。
可惜对方皮糙肉厚，无效。
一群乌压压的脑袋围着那张简洁而辉煌的资料，啧啧称奇。
各种比赛，各种奖项，以及最吸睛的照片。
“哇哦，头一次见到可以把证件照拍的这么好看的！”
“妈的，怎么长的跟假人一样？批图吧？”
“钢琴比赛……书法……作文……我们班这是来了个学霸吗？”
“不用怀疑，就是。”
……
这时，在一众长吁短叹和卧槽声中，突兀的响起了一道震耳欲聋的声音。
“我靠！陈黎年？是不是那个什么集团家的小少爷？！”
出声的是一个在头发下层挑染黄毛的少年，因为动作太大黄色部分露出了很大一块。
黄毛少年的爸爸是当地有名的一位做房地产开发的老总，不过少年倒是没什么少爷架子，经常请同学聚会。
“啊？什么什么集团？”有人疑惑。
“就那个搞机器人的！我们阅读题还做过……的吧？”
“有关智能机器人的那篇？”
“呀呼！你成功勾起了小爷我的好奇心，谁带手机了啊？借小爷我查一下！”
……
经过长长的走廊，陈黎年站在高二(2)班前门。他沉默得盯着班牌，脑海里回想着那份破旧档案袋上的高二(A)班。
这个学校似乎没有A班，甚至连B班都没有，他不会费老半天劲找错了吧。
啧，如果找错了，那那个学校就可能不在南城……不在南城的话……麻烦了。
“喂！喂！陈同学！”苏柏笠的话拉回了陈黎年的思绪。
陈黎年缓慢得走上了讲台，拿起苏柏笠递来的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下十分端整的字——陈黎年。
有了之前的资料插曲，讲台下一群人的眼光写满了探究。
陈黎年一脸漠然，声音清清冷冷：“大家好，我叫陈黎年。”
两三句的自我介绍后，迎着苏柏笠慈祥的目光，陈黎年来到了靠窗的一个空位边。
苏柏笠乐呵呵的宣布上次月考成绩，(2)班学霸不少，平均分又一次维持在了第一。
只不过是按照从前往后的顺序看，越看脸越黑，终于在看到最后一名与倒数第二一百多分的差距是脸上成功龟裂。
这成绩估计年段最后没跑了，抄起一节粉笔头向着后排对着窗户藏黄毛的黄毛丢去。
“李锦瑟！别天天摆弄你的破头发了！这周放假就给我染回来！一天天的真以为我没看见！”
黄毛李锦瑟跟个鹌鹑似的不说话。
苏柏笠也泄了气，宣布了自习，和陈黎年交代几句之后便前往办公室。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感觉陈同学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脸很黑，算了，现在他脸比陈黎年还黑。
苏柏笠一走，班级里的那些原本就蠢蠢欲动男生便大胆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问着陈黎年。
“额，兄弟，你为什么转学啊。”
陈黎年淡淡道：“朋友在这。”
“唉？女朋友吗？！”面前剪着寸头的这个男生一嗓门喊道。
男生没控制力度，声音大到连他身边两侧的人都吓得一哆嗦。
寸头男生反应过来：“嘁，胆小鬼，那么夸张？”
陈黎年嘴角依旧扬着完美弧度，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在男生的后面，也远远的站着许多女孩子，毕竟难得来了一位看上去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帅哥。高冷，有礼貌，并且加上那张辉煌的资料和背景。
他这一嗓门算是把班级里的好奇心全都吊了起来。
又一咕噜涌上来一群人。
陈黎年还是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不是。”
回答只有两个字。
这个男生倒是个不识趣的，依旧问个不停，如同查户口本般。
每一个问题，陈黎年都回答了，只不过都是一些“嗯”，“对”，“是吗”。
他像被一个透明的泡泡包起，将周围人的热情全然隔绝。
“宋醒！别打扰新同学啦！老苏说叫你去办公室。”一道女音从门口传来，打断查户口的少年。
围在周边的男生顿时起哄，夹着声音阴阳怪气的模仿着“宋醒，林惊今叫你不要打扰新同学啦。”
那个女生，也就是林惊今不悦的皱了皱眉，狠狠的瞪了宋醒一眼，随即回到位置上。
这时，戴着眼镜的班长从人群中挤出来道：“不管怎么说，我们欢迎你加入新班级。”
一句话，这个体型瘦小的男生推了好几次厚重的圆框眼镜。
陈黎年向这位同学微笑：“谢谢。”
下课铃响，陈黎年从人群中站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一趟苏老师的办公室。”
终于从教室里脱身，陈黎年要干自己的重要事了。
他没去老师的办公室，他在走廊里慢悠悠地晃悠着，压低的声音，探头探脑的叫着一个名字。
“莫星，莫星……”
杂物间里。
“莫星。”
没人回应。
小树林里。
“莫星。”
没人回应。
宿舍楼一楼。
“莫星。”
没人回应。
宿舍楼二楼。
“莫星。”
没人回应。
……
废旧教学楼厕所。
“莫星。”
没人……
“我在。”
最后一个隔间中，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
陈黎年骤然瞳孔纵缩，三步并作两的跑去，猛地推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长头发的少年，他穿着与其他人不同的校服，乖乖的坐在地上。露出肌肤的地方，是不同寻常的白，死白四白的。
大力推开的门带来了风，将少年校服的一角掀起，露出白皙的腰，年久失修的厕所从漏风的窗户那射进来一缕阳光，将少年衬得更加单薄。
少年被头发盖住的眼睛注视着对面这个眼里放光的陈黎年。
仔细看，陈黎年的右眼与眉毛之间，在眼尾处的地方有一颗黑色的痣。随着少年瞳眸的放大和颤抖，这个痣也似乎跟着颤抖。
像是与世隔绝的泡泡被戳破，在阳光下炸开转瞬即逝的彩虹，为冷漠的少年渡上情感。
地上坐着的莫星看了好一会，轻轻的叫了声：“陈黎年。”
就是这一声像是打开了对方的定格键似的，陈黎年一把冲下，膝盖猛烈的撞在地上，虚虚的抱着莫星。
可惜他触碰不到莫星。
膝盖与地面碰撞的巨响吓了莫星一跳，莫星的手穿过陈黎年的手臂，回抱于他。
莫星将头搭在久别重逢的老友身上。
少年轻轻道：“好久不见。”
陈黎年的眼眶在几息之间通红。
终于又见面了。
真好。
莫星是一只称得上孤魂的鬼，他的魂魄四分五裂，被困在从小到大上过的学校里。
可能他真的做过什么坏事吧？不过怎么死的已经忘记了。
反正，最开始的记忆就是那个坐在幼儿园彩色教室后头沉默寡言的小鬼——陈黎年。
莫星虚无地拍了拍陈黎年，随后再起身，毫不客气的穿过陈黎年的身体。
大步流星，莫星踏出了厕所隔间。
“真好啊。”
随即双手叉腰，活像影视剧中的反派：“啊哈哈哈！终于出来了！开心开心开心开心开心……”
一阵发疯完，莫星转头望向愣愣的陈黎年，展开笑容：“陈黎年？怎么不说话？”
窗户透进朦胧的光，就这样洒在少年身上，脸上不清不楚的绒毛好似也与头发一起闪着光。
陈黎年垂下眼眸：“说不出来，好久没有和这么的你相见。”
这么情绪外露，这么有着……明显情感的莫星。
是了，除去幼儿园那段时间，莫星越来越沉默，所有情感越埋越深，甚至于初中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就是两个人面对面的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
一个比一个孤僻且话少。
尴尬嘞。
其实只是陈小少爷想搭话，又不知道说什么，一开口就是说一半然后叫人家去猜。
莫星愣神，重新蹲下：“安啦，安啦，你这次见到的是完整的我哦。”
陈黎年笑笑：“难不成以前的你是残缺不全的？”
莫星：“对呀~那不就只是一个时期的我嘛。而且我没有记忆的。这不叫残缺吗？”
陈黎年：“嗯，那以后多说话。”
莫星哼哼唧唧。
……
他们像久别的故友，聊起了初中毕业后，两年间发生的事。
但一般都是陈黎年说，莫星满眼期待的听着。
例如，陈黎年中考超常发挥；例如，学会了画画；例如，学会了做蛋糕。
莫星：“是嘛，那你在我生日那天，做完蛋糕之后呢？”
陈黎年：“端着蛋糕来到天台上……”
莫星：“然后为我殉情？”
陈黎年：“……当然不是。”
莫星：“……”
陈黎年：“等风熄灭火花。”
莫星：“没有风呢？”
陈黎年：“一直等。”
莫星：“我竟不知你对我如此痴情。”
陈黎年：“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
莫星：“哼。”
陈黎年看着他，也没有再接话。
…………
一个下午陈小少爷度过上高中以来话最多的几小时，讲的口干舌燥。
他们待了好久，从聊天到肩并肩的靠一起睡觉，直射的太阳已然向西挪去，天边白鸟孤独的飞着。
陈黎年与莫星先后走出废旧的教学楼。
“陈同学！怎么这个人在这！哎呀！找了你一下午。”苏柏笠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听到声音莫星一愣。
陈黎年下意识看了看身后的莫星，是了，只有他能看到。
苏柏笠拖着肚子上的脂肪一路哒哒哒地小跑来到陈黎年面前。
眼看苏柏笠又要开口，陈黎年一把打断他的话，眼里透着真诚，一本正经道：“苏老师，不好意思，我迷路了，看这个的样子，我以为这里是教学楼。然后不小心锁到了厕所里。”
语毕，身边传来一声嗤笑。
莫星：“……哇哦，好厉害哦，学生典范陈学霸说谎话唉，学坏了，学坏了。”
陈黎年：“……”
苏柏笠：“哎呀，那没事吧？这是旧的教学楼，样子和新楼是有点像。我去和老文说说你没来的原因哈。”
苏柏笠又道：“你快去上课吧啊！虽然只剩一节课了。能听多少是多少哈！”
陈黎年点了点头，手向后面拉起莫星。
其实是触碰不到的。
苏柏笠：“唉！陈同学。”
陈黎年回头：“怎么了。”
苏柏笠：“你会走吗？“
陈黎年：“……会的。”
听到回答，苏柏笠就往回走去，嘴里嘀嘀咕咕“……这个人……都说了我们陈同学怎么会故意逃课……”
突然，也许真的是学坏了，呜呜呜呜，我把这个生物作业交上去，班级里就没有我在乎的人了黎年脑海里划过一个想法，于是面露苦色：“苏，苏老师，我好像有点不舒服。”
气冲冲走出一半的苏老师马上转头，一个箭步冲到陈黎年面前。
陈同学的脸色煞白，嘴唇毫无血色与刚才那个面色红润得从教学楼里缓缓走出的人判若两样。
莫星这一会就在旁边咯咯咯的笑：“这老苏眼神真的不好，某些人把自己的腿掐的都面目狰狞了还没看见呐？”
苏柏笠可听不见真相，东看看西看看，眼轱辘子在陈黎年的脸上来回转。
“啊呀呀！你，你你这是怎么了！”
陈黎年面色苍白。
“这这这，要不要去医务室啊？！”
陈黎年楚楚可怜。
“哎呀，要不叫你家长来接你吧？这不行啊。”
陈黎年我见犹怜……什么！
陈黎年一惊：“不用的苏老师，我就是没怎么吃饭，又在那里关了几个小时，可能低血糖，头有点晕，我们去医务室就好。”
身边的莫星也抱着手附和。
苏柏笠哦哦点头，一把架起柔弱不能自理的陈同学。
陈黎年不着痕迹的抽回手：“我自己去就好了，谢谢苏老师。”
苏柏笠：“啊？你不是说‘我们’吗？”
很明显苏柏笠将陈黎年的“我们”带入了自己，毕竟在他的视角看来，这可没有第二个了。
陈黎年淡淡道：“口误，苏老师告诉我医护室在哪就好了。”
其实陈黎年在莫星的时候就摸清了这个学校。
苏柏笠沉浸在对陈同学的满意中，天可怜见，终于为他送来了一位体贴入微懂得心疼老师的好学生。他慈爱道：“楼对面的小卖部旁边。”
莫星在旁边飘着：“唉？为什么不直接说楼对面呢？”
陈黎年压低声音：“可能是小卖部会比较有记忆点吧？”
苏柏笠：“啊？陈同学，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陈黎年微笑：“没有。”
道别老苏，陈黎年与莫星走在路上。
莫星：“话说，陈黎年，你刚刚的表演可一点不像。”
陈黎年看着少年的瞳孔里的自己：“不像吗？”
莫星闭上一只眼，伸出食指抵上陈黎年额头，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
莫星：“看仔细咯。”
随即莫星眼神涣散，太阳穴处聚满汗滴，身体小幅度地摇动着，一副马上要晕倒的感觉。
陈黎年吃惊，下意识伸手想扶：“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项技能？”
莫星眨眼：“才知道啊，可惜我脸应该够白了，不然对比更强烈。”
陈黎年忍俊不禁，噗嗤笑的出来：“知道了，我家星星是影帝。”
陈黎年伸出手刚想要覆上莫星的额头，只是好巧不巧的穿了过去。
他眸色沉了一瞬间，随即似是为了掩饰尴尬，将手快速的在脸上挠了挠。
至于“我家星星”什么的，面前这个因为一句影帝笑得前仰后合的人是不会注意到的。
两人笑了好久，陈黎年开口。
陈黎年盯着地板闷闷的：“……莫星，所以你就一直在那个厕所了吗？”
莫星转头笑道：“是的呀！”
陈黎年抬眼，少年笑得没心没肺。
陈黎年：“那……满打满算，你算是被困了两年多，对吗。”
莫星嘿嘿一笑：“其实根本感觉不到的。”
他低下头淡淡的说，“就是像睡了一觉，一眨眼就两年过去了……”
莫星拉长尾音，不仅是他想不到形容词了，而且，在心里的某一处地方，有一个小人不停的在叫嚣着“不是的”。
特别烦。
陈黎年脱口而出：“是吗？那我可是因为没有你而痛苦。”
莫星笑了：“噗哈哈哈哈哈，哪有那么严重？”
他好像最近很爱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活泼。
好事。
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黄昏，热意已经被飞鸟与飘云带走。
陈黎年向后伸出手，莫星一把拉住。
手上空荡的感觉不妨碍他们在思想上的缠绵。
就这么慢慢走着。
啊？你说医务室？
本来就是借口啦。